深秋过后,就是冬。
京城下了浅浅的雪,和北方那种豪迈的风雪不同,江南的雪缓缓而落,落在地上就化了,落在枝头增颜色,藏在冬花腊梅之中。
远远望去,那些枝头的雪,有着些许的妖娆,像是水墨画中醉人的意境。
数十人的车架缓缓驶出京城,尽管穿着普通的布衣,可马上汉子身上的那股彪悍之气,却根本掩盖不住。
鹰眼四顾,戒备的看着周围。马背上前有刀后有弓,钩子上还挂着用布盖着的飞斧,铁骨朵。
这些人簇拥着一辆马车远行,在浅浅白雪的地上,留下车辙。
车厢里温暖如春,老爷子抱着暖炉,斜靠在软榻上。
而朱雄英则是好奇的挑开窗帘,望着车窗外的景色。
老爷子传旨太子朱标监国,他则是带着朱雄英,轻车简行回凤阳老家祭祖。
这还是朱雄英第一次走出京城,巍峨的宫城渐渐消失,眼前的视线中出现山川河流,出现平整的田野。
“放下帘儿吧!”老爷子看孙子一脸好气,宠溺的笑道,“都看了一天了,小心风吹了着凉!”
“皇爷爷,孙儿想出去骑马!”朱雄英笑道。
“不成不成!外边凉,风大!”老爷子笑道,“走之前,你祖母跟咱说,若是你病了累了,都要咱的好看呢!”
“孙儿可没那么娇气!”朱雄英笑道。
说着,朱雄英伸出手,感受车厢外若有若有的雪花落在掌心。
“雪有啥看头?”老爷子笑道,“宫里没看够?”
“宫里的雪都是雪景,是匠人们把雪花堆积做成好看的样子给咱们看!”朱雄英看着窗外,“好看是好看,可失了自然。皇爷爷,您看,漫山遍野都是浅浅的雪,像不像山水画!”
“画?”老爷子笑笑,也看着窗外,“你呀,金窝里生出来的,觉得雪好看。你可知道,若是寻常百姓人家,最怕下雪!”
说着,老爷子顿了顿,“下雪天就冷,没有厚衣裳,手上脚上都是冻疮。若是雪大了,就容易把地里的冬苗冻死。南方还好些,北方那鹅毛大雪,不知多少百姓的房子被压塌。”
“雪也好,风也好,雨也好,遭瘟的书生眼中,都是吟诗作赋的景儿。可在百姓心里,他娘的千万别多来,多来就遭灾!”
“皇爷爷,古往今来的帝王,从没有人如您一样,心中永远都记挂着百姓!”朱雄英笑道。
“别拍马屁!小嘴甜的好像抹了蜜!”老爷子哈哈大笑,随即也看看窗外,“不是咱心里记着百姓,咱老朱家,世世代代都是百姓呀!”
这时,护卫的郑国公常茂出现在车厢外。
“殿下!”常茂轻声道,“前边有兄弟来报,三十里外有个大集,说集上有卖米糕的,您要不要尝尝!”说着,又笑道,“是现用木桩锤出来的糯米糕,又甜又绵!”
“咱是好些年没吃过了,叫人买来尝尝!”不等朱雄英说话,老爷子先笑道。
常茂赶紧让人前去传话,自己则是纵马守在车厢外。
这些日子以来,朱雄英感觉到这个舅父,对他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同。
更亲热了,偶而看着他的眼神一会充满怜爱,一会又满是宠溺,甚至有些时候会悄悄看着他的侧脸出神。
是的,常茂只要见了朱雄英就会想起自己的姐姐。
男娃类母,越是看,越觉得朱雄英的脸上带着他姐姐的样子。
“舅舅!”朱雄英开口轻唤。
常茂在马上俯首,“臣不敢!”
“皇祖母说了,出门在外又不是朝堂上,让我就叫舅舅!”
闻言,笑容在常茂的脸上绽放,宠溺之情溢于言表,“殿下有何吩咐?”
“你回过几次凤阳?”朱雄英闲聊问。
“臣也不记得了!”常茂憨厚的一笑,“反正从臣十三岁起,每年都要回去,跟着勋贵老臣学习如何带兵打仗!”
说着,笑道,“上一次,是跟着舅父永昌侯一起。”
永昌侯就是蓝玉,此时的蓝宇还算不得大明军中的定海神针。
“臣来之前,永昌侯格外吩咐臣,定要照顾好殿下的周全!”常茂学着蓝玉的口吻,开口说道,“毛头儿,别看你是个公,俺只是个侯,若是伺候不好皇太孙,回来老子大嘴巴抽你!”
“哈哈!”一想起蓝玉说话那样,朱雄英就忍不住笑出声。
而车厢中,老爷子看着朱雄英的笑脸,却有着别样的心思。
“英哥儿这孩子,身边的勋贵太多了。军中的武夫忠心是忠心,但时间长了难免不知好歹。”
“尤其是他们不但是军中勋贵,还是外戚。标儿是个仁厚的性子,英哥儿对他们也是颇为亲热。将来,武人更加做大,掌握军权,总归是让人有些不放心!”
车驾缓缓而行,经过一个镇子已是天黑,便在此处过夜休息。
小镇虽小,很是热闹,到处是过往的客商,微薄的夜幕之下,满是饭菜的香味。
吁!
骑兵们在小镇中看起来最好的客栈前挺住,里面的伙计马上小跑迎出来。
“几位爷,住店还是打尖儿?小店有酒肉,有热水,还有上好的草料!”小伙计甚是会说话,声音麻利穿着也利索。
作为先头骑兵,李景隆在马上揉揉发红的手,跳下马,迈步进了客栈,眼睛四处看。
帐房里客栈的东家一看李景隆的做派打扮,就知道这人惹不得。
胯下是油光水滑的口外战马,身上披着貂裘,腰间的皮带上带着半个巴掌大的暖玉,脚上是厚实的皮靴。
一身行头,顶普通百姓的身家。
“这位爷!”东家也连忙出来招呼,笑道,“您用点什么?”
“住满了?”李景隆看看客栈,还算干净,问道。
客栈东家忙道,“没,还有上房,您要几间?”
“都要!”李景隆随意的坐下,“你这客栈既没住满,我包圆了!”
“这.....”东家顿时愣住了。
“住进去的,都给我撵走!”李景隆一摆手,后面跟着的骑兵下马,当啷一声两锭十两重的官印就仍在桌子上。
咕噜,客栈东家掩口唾沫,眼都直了。
二十两官银!购买好几亩地了!
“没听着我说话?”李景隆又道,“人都赶出去,客栈我包了,赶紧准备热水。厨房腾出来,不用你们的人,爷这边自己带着厨子!”
“不成不成!”客栈东家连忙摆手,“爷,小的知道您是贵人。可没这个道理,小店开了三十年了,做买卖就是口碑二字。把住进去的客人都撵走,小店这声音还做不做了!?”
“聒噪?”李景隆不耐烦,“再给他二十两!”
当啷,又是两锭银子落下。
客栈东家心中纠结片刻,依旧摇头道,“不成,没这个道理!小人不能自己砸自己的饭碗子!”
“给脸不要!”李景隆大怒。
眼看皇上和皇太孙的马车马上就要过来了,李景隆心中焦急,脸上更是挂不住。
啪,一鞭子抽过去,直让客栈东家惨叫。
啪啪,又是两下。
“赶紧腾地方,不然一把火烧了你这破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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