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林感到晕眩,整个世界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
父亲和母亲都在第一时间冲上去,没人来搂抱麒林,他被人群里的不知道谁撞了一下向前扑倒在地。
随着人们理解方才发生的事,他周遭的宾客们又仿佛潮水般褪去。
这下闯祸了!麒林从地上撑着身子坐下去。
人群围绕着尼田漂亮的、浑身是血的夫人,嘶吼声、尖叫声也如宾客般被他排斥在外。大人们实在太高了,麒林看不见前方的情况,但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成功把压缩的空气吹出去,好像还砸中了什么人。
自己闯祸了。
脑海里只剩这么个想法,除此之外全是空白。
麒林下意识地将脑袋低下去,触目所及先是地面,然后是颤抖的手指,还有手中的“集石”手杖。
就是这个石头,就是它的错——是它问父亲:“要是把空气集中一些压出去的话,我是不是就能把它吹得更远?”
半透明的石头上闪烁着诡异的光彩。
麒林想把它放下,或者干脆丢出去,但那石头手杖仿佛着了魔一样纠缠着他的手指,每一处手杖上天然的凹陷都恰好契合着年幼的麒林的手掌,让彼此无法分开。
一切就像命运的安排。
“亲爱的!!”
“让开,你们这些人都给我让开!”
尼田歇斯底里地推搡人群,跪倒在女人身边。www.jiangnanxs.com 江南文学网
此时有个男人正跪倒在地上用手掌按压那雪白精致的颈子,指缝里随着心跳的脉冲不断喷出血来,细细看去,应当是方才射穿的那一下最是凶狠,鲜血顺着破洞方向飞出去,足足有三四米远,血流五步不止,这些地方没有人站。
而拼命按住颈子的是天玄月·言邢。
“还没来吗,快,快……要快……”
言邢呼吸也是颤抖,额头上斗大的汗珠滑下来,他也没有做医生的经验,只知道捂着伤口。
然后女人死了,一命呜呼。
宾客们捂嘴的捂嘴,抹泪的抹泪,众目睽睽,言邢脱力地坐倒在地,换尼田抱上去,入眼满目狼藉,四处都是溅的、抹的红色,尼田“啊”的叫喊着,直到泪流满面。
男儿有泪不轻弹。
谢蒙·尼田从这天起患上了罕见的恐血症,人见不得血,看了会晕倒昏厥无法呼吸,到后来甚至见不得红色,一见就要吐。
谢蒙家祖上是战乱分子,搞军阀的,可这男人从小就不是个做大事的料,跟着姐姐们玩到大不说,喜欢的也都是文学分子那些东西,所以和言邢玩得来。
言邢是多面手,投其所好两人常常交换文艺心得,名字名画,虽然直到中年二人才算熟络起来,但数年内交往甚密,颇有些相见恨晚的味道。这次的魔法手杖也是他带来送给言邢的,属于文学分子之间独有的浪漫。
死掉的女人名叫金格罗·茅素,是金格罗家族大小姐,也是独女,为什么是独女?母亲因为生她难产,手术台上舍了命诞下她来。
说巧不巧,两人也因文学作品相识,写信恋爱,茅素为了他悔婚,拒绝了神秘大家族的婚约。
茅素长得漂亮啊,典雅知性,身上还背负金格罗家族几乎全部的遗产分配额。那大家族的苦主喜欢茅素十几年,被几封信件截胡,气得割腕。这事儿当时一度闹得不可开交,但如先前所说,种种原因之下,金格罗族长爱女如命,老族长爱孙女如命,最终亲自出面了断了这事儿。
生日宴会草草收场,宾客亲友作鸟兽散。
尼田本想公主抱着夫人离开,可缺乏锻炼,抱着走了两步摔倒在地,爬也爬不起来。下人们裹挟着天玄月的医生终于赶到,一切为时已晚。
茅素的葬礼选在一个雨天,深秋的雨天。
一层秋雨一层寒,这层已是第四层,主持葬礼的是谢蒙家,但尼田人没出现,据说从回来后就闭门不见任何人,饭也不吃,昏迷了数次全靠医生抢救差点跟着走了,言邢心有一万道愧疚,登门参加葬礼,入门后听闻好友近况,大老爷们冒着雨跑出去,跪在尼田家门口,心里想着要对方从悲伤中走出来,但事出于他,后半生多半无法再与之相见。
两家的生意也全毁了,合作统统停止,就连天玄月的其他生意也跟着停了不少,言邢跪着流眼泪,不心疼生意,不求原谅,只责怪自己。
然后从屋里跑出来一个白发男子,十几步并作十步冲到言邢脸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口,破声大骂:
“你这杀千刀的东西!你还有脸来送她走!”
接着啪啪几个嘴巴打出去,劲头不小,几个亲友赶忙出来拉扯,将老头和言邢带回屋内,麒林母亲看到言邢出去进来,也是掩面哭泣,赶忙上去拉住丈夫,人群里传来议论,这边方知老头儿是茅素的爷爷,堂堂金格罗家族的老祖宗。
言邢被打了这几下心中方才宽解几分,无声的瘫倒在大门口,屋内好大一群人围着老爷子劝,劝不住。看架势非要让言邢偿命不可。
言邢也是条汉子。
他沉默半晌等到老爷子心情平复了,默默走过去抱拳,手拿起祭品台子杀猪的刀,一刀将自己左手小指砍下。
随后举着刀子和指头,脸色苍白,咬着牙不卑不亢道:“我天玄月·言邢今日到此只为送夫人一程,诸位知道这件事是意外,亦是我儿麒林之错,今日我带他受罚!”
言邢一手再拦住围过的几个亲朋和下人,走上前去半跪下来,对着金格罗老族长说道:
“老爷子,你我皆是男人,我儿所犯下的错我不会不认,我知道这根指头和您爱女的命比起来轻如鸿毛,我言邢此后半生,愿意为金格罗和谢蒙家当牛做马,或者只要您一句话,我便了断于门外,以藉夫人的清白和在天之灵!”
麒林母亲听闻瞪大眼珠,上前也跟着跪下去,一把抓住言邢袖口,眼神深深焦急地望向丈夫。
老爷子推开左右,一脚踢倒言邢,嘴里骂道:“该死的东西!你给我滚出去!谁要你的狗命!你这狗东西就算死上一万次也比不过茅素的一根头发!”
“你给我滚,给我滚!你不要以为这件事就算完了,我告诉你,狗东西不只是你,我一定会要你全家的命!要你天玄月家族给我孙女陪葬!”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这臭狗屎!还有尼田!尼田死到哪里去了?如果不是我女儿爱他,我也要他整个谢蒙家的命!”
老族长气得打哆嗦,但他说的话却绝非危言耸听,金格罗家族规模十倍于天玄月,在克洛歌尔威望十足,单是先前稍微将资源倾斜就够两个贵族喝上一壶,更别说背后的那些错综关系。
得罪了金格罗家,就算侥幸不被杀,以后也会在大陆上寸步难行。言邢心下苦涩,他的命和尊严在对方眼里如此不值钱,天玄月家族多半是要散了。
老族长发威,下了宣战书,来参加葬礼的个个噤若寒蝉,就连劝架的都自动四散开去,生怕对方一个迁怒惹火烧身。人群里这时却偏又露出个人头来。
“都让一让,让一让。”
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岁数也不小,肥胖,戴眼镜。
他脸色阴沉,也是饱含痛苦,似乎不是方才人群退开,他就不会站出来说话似的。
“父亲,你又在说胡话了,杀人是犯法的。我们从来不做那种事。”
男人皱着眉,有气乏力,走过去时看一眼言邢二人,好像在看脏东西:“你们赶快走吧……事情都已经如此,你又来这里作甚?就算要你全家的命,就能换回我女儿活吗?”
“……”
言邢语塞,心里更是苦。
“三天之内——”
中年男人举着手指,另一之手捂着胸口说道:“我要你把你亲生儿子的脑袋送到金格罗来,我要你亲手杀他,然后你就去自首,到时候杀人偿命也好,坐牢也行,我不管,那是法律要和你说的事。”
“你说什么!?”
言邢震惊,手上还在滴血,脸色此时一番激动后更显得苍白无比。
“我没说清楚?”
中年的金格罗族长瞪大眼睛看着言邢,不疾不徐地说道:“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也承受这份痛苦,要你后半生直到死之前都背负骂名,内心受谴责,我要你在难过中郁郁度日,不得安宁。”
“再说,这杀人者不是你,是你的儿子。子不教,父之过,我要你亲自去处罚他,有什么问题?!”
族长鼻子一鼓一鼓,说着说着竟也留下泪来:“可怜我的女儿——她才20多岁,嫁到谢蒙没几年,又生了孩子,苦头吃尽,到头来竟落得这么个悲惨的结局!”
他挥手道:“好了,你们别在这里待着了,这是我女儿的葬礼,她死在你家,你们这些杀人凶手竟还要来认错。你们好可怕呀……”
“我父亲的方法,还有我的方法。”
“我看,你们就赶快回去选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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