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街,煜王府书房。
“砰!”
崭新的青花瓷盏被人毫不留情地摜在地上,磕在坚硬的地砖上,瞬间碎成了无数瓷片,清亮的茶水也溅洒了一地,茶香扑鼻。
四皇子陆修玉身形瘦小,虽同着石青蟒袍但比之陆修义却宽大许多。他噙着茶水,一张脸酷肖陆修义,此刻皱眉安抚道:“三哥先不必急着生气,眼下裁撤京兵卫已是箭在弦上,你我都回天无力。我们生气与否,皆于事无补。”
“一群废物!平时做事不知收敛,如今却害本王平白折了人手!你让我如何不气?!”
“那个沐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平时对京兵卫睁只眼闭只眼,眼下他玄州一事引火烧身,竟给我乱整幺蛾子!”
“全是一群废物!”
陆修义结实的胸口剧烈起伏,阴沉的黑眸中怒火宛如实质一般,欲把得罪他的人都焚烧成灰。
陆修玉虽无奈,却只能温声开口劝道:“三哥眼下还是先收敛火气。我们当务之急需要弄清——这个沐昌为何突然弹劾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京兵卫?”
陆修义好说歹说总算收敛了怒气,一掀长袍,落座,饮茶降火。
沉吟片刻,他这才缓缓开口:“两个可能。一是京兵卫中有人得罪于他,沐昌想痛快点报仇免去后顾之忧,干脆就砸了他们饭碗让那些人毫无还手之力,当然也对京兵卫是我们的人毫不知情。”
一席话分析得头头是道,不负其名,是皇位绝对的有力竞争者。
陆修玉点头赞同道:“京兵卫平时风习不正,要说真得罪于他也不是没可能。那这第二个可能——沐昌知道京兵卫是我们的人,所以他背后有与三哥作对之人。”
“不错。”陆修义颔首,黝黑的手掌将茶盏重重放下。
他的视线落在地上,沉吟片刻,再度出声问道:“四弟,这几个月京兵卫调度情况如何?”
陆修玉整理了时间,缓缓报明去向:“这几个月么,七月份母妃携宫中的几位公主去秋阳湖观潮,借调了五百京兵卫;八月份晋亲王去北郊“猎人”,又借调了五百人;九月份几位皇子郊外踏秋,借调三百人,还折损八十;十月也就前几日……”
说到此处正巧被陆修义不耐烦地打断:“好了好了,到此为止吧。都是些小打小闹,娱乐之事,不至于和沐昌堂堂三品大臣有什么过分瓜葛。”
陆修玉张了张嘴,刚想说前些日子被一位郡主借调的四十人去向不太清楚、可能有疑点,却看见陆修义不耐烦的神色,当下也就怪自己多疑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呵,”陆修义冷笑一声,见答案几乎一目了然,他的眼神却愈发冰冷:“看来我的太子哥哥和几个皇弟都已经按捺不住了,连沐昌这种货色也要收进囊中。”
“当真是愚不可及,自、寻、死、路!”
他眸中一片冰寒,周身气势也愈发骇人可怖。
陆修玉仔细思索,总觉得有些地方说不过去,又提出了另一种可能:“那会不会是……沐家、谢家和墨家察觉到父皇铲除世家大族的心思,自发找人报复皇室,或者有别的什么计划?”
“你说沐昌?”陆修义冷笑几声:“此人第一个不会!沐昌自私自利,巴不得沐震出什么差错被他拿捏住跑去父皇面前邀功!不可能有这种远见,也不敢对皇室不忠。”
“谢家那个小子,年纪轻轻,仗着在他南疆有点江湖势力被父皇表面器重,眼下可谓春风得意之时,怎会有警惕皇室之心?此子愚忠且自负。”
“至于墨家墨知遥,我本来最提防的就是他,”陆修义顿了顿,脸上忽然又显露出不屑的表情,讥讽道:“可没想到,墨家唯一的嫡子,不知墨家之难,竟痴迷棋道走火入魔,拿个棋圣之名又如何?不管墨家死活,已经算是……废了。”
听了这一连串否决,陆修玉算是被说服了,继续点头认同回应道:“三哥说的是,是四弟考虑不周,谢三哥解惑。”
陆修义却在此时瞥了他一眼,话里有话:“四弟不用道歉,我有时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愚蠢无能。
陆修玉没再应声,干干地回笑了几声。
“来人!”陆修义含怒喊了声。
有人应声推门而入。来人神色平静,青布遮面,单膝下跪。
“给我派几个人盯紧了沐昌和他那个好儿子,看他最近都跟什么人往来,尤其是我那几个好哥哥。都谨慎着!切记不要在一个文官面前露了马脚。”
“是!属下遵命!”青衣人领命迅速起身,快步走出带上了书房大门。
陆修玉却不解地开口问道:“沐骁尚在北域历练,一时半刻不会回京。三哥在北域的人手若是因此暴露,岂不是……”得不偿失?
“四弟以为,一个远在北域的沐骁翻不出什么浪花?”陆修义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嘴角扬起,眼中却并无笑意。
陆修玉不吭声,只是点头。
“呵,”陆修义哂笑一声,靠在椅背上沉声道:“若换做是我,沐昌既是为我所用,那沐骁必定早已是我的人了。四弟可懂?”
“说到底,沐昌就是给他儿子挡箭用的。”
陆修玉沉吟片刻,终于恍悟,眼神怔怔,只好向陆修义一个拱手。
陆修义的意思,裁撤一事,要么是沐昌因为玄州一事正好倒霉主动跳了出来;要么是背后之人为保护沐骁,借由沐昌的软弱无能逼他跳了出来,做挡箭牌,试图吸引煜王和各方势力的注意。
可陆修义没想到,其实还有一个可能。
也许,顺势引导沐昌上谏京兵卫以引起煜王对沐骁的关注进而达到更深的目的,其实另有其人。
这个人,藏在颖京被粉饰出来的繁华太平的污浊之后,冷眼旁观,负手执棋,漫不经心遥看一场惊天风雨。
陆修玉竟出了一身冷汗。
但他不能说。
陆修义生性高傲自负,刚愎自用,又自诩入主东宫的不二人选,他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说得好听些是其左膀右臂,来日煜王荣登大宝,他这个逸王便是个亲王,逍遥闲散。
可说得难听些,他逸王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挣不了功勋的病秧子:煜王高兴了,能与他闲话家常、把酒言欢,煜王厌倦了,他便是孤家寡人、举目无亲,煜王垮台了,他可能首当其冲、是第一个被大刀架着脖子的废棋。
千年以后丹青史书上,给他留的一点笔墨无非是“助纣为虐,就地正法”。
他不能让陆修义败北,更不能比他更虑周藻密。
他只能捧着他,供着他,哄着他,劝着他。
“三哥深计远虑,小弟佩服。”陆修玉放下杯盏,一字一句,情真意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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