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都是东宫近人,又都是关西世阀中人,可韦挺与王珪并无深交。
他觉着和王珪在一起很不舒服,就像现在,只他们两人在此,又都是太子心腹,王珪却还恪守礼节,无一点亲近之意。
就算韦挺礼节之上也很周到,让人挑不出毛病,可依照韦挺的秉性而言,断不应该在同僚私会的时候用上这些。
所以啊,换句话来说,他并不喜欢王珪。
王珪可不知韦家子正在腹诽他过于顽固,不知变通,他慢慢的抿了几口茶,算是给韦挺一个面子,毕竟他不是来饮茶的。
韦挺看他很别扭,可相反的是,他对韦挺却很欣赏。
一个呢,是韦挺的家世,都是汉人门阀,他感觉天然就很亲近,二来呢,辅佐太子的人很多,可能让王珪看的上眼的,也就李纲,韦挺等寥寥数人而已。
如吕成大,桑显和,独孤智等人,就入不得王珪法眼,没办法,这人读书太多了,琴棋书画,无一不晓,交往的是高士贤达,与大部分关西人都格格不入,倒是和南人相类,这在关西人当中也属异数了。
王珪的声音中正平和,不紧不慢“珪此来只是告知于韦骠骑,长安已陷于敌手皇帝饮毒酒而亡尸首已归于李氏宗祠……”
韦挺惊住,然后就是满腹狐疑姓王的这是想干嘛?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嘴上却道着“当真?王中允……这是哪个说的?关内谣言纷纷王中允可莫要被旁人骗了。”
王珪面色平常,只是稍有些出神的望着茶汤那升腾的烟气,显然他也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
“老夫家中已有人投了汉王,特地捎来书信说与我知应该不会差了韦氏……看来韦骠骑还未得信,不过想来也快了,毕竟韦氏非是等闲。”
其实韦挺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潼关被围已有多日,长安那边却无一点动静如此种种,都表明长安已然危殆……
只是令他惊疑的是这个消息会是王珪来告知于他,那他就要想一想是唯独知会自己,还是……其实他只有一个疑问那就是这人到底想干嘛?
因为平日里真的没那个交情可以让他们两人同患难共艰难啊还是说是太子想要试探于他?
想到这里,韦挺后背的寒毛都立了起来,要真是如此,也不用敌人来攻,大家洗干净脖子等人来砍便了……当此关头,还来试探人心,这得多蠢才能干的出来?
韦挺心惊肉跳,沉默良久,想着什么饮毒酒而亡,归于李氏宗祠之类的话,突然有所恍然,他惊异的看向王珪,像不认识一样打量了对方几下,才开口说道:“太子可知此事?若是不知……王中允这是要作何打算?”
王珪微微动了动身体,坐姿却没有任何变化,抬起头直视对方,“太子已令吕成大严守关门,凡无故近前者,斩。
另外河南降人不稳,太子令桑显和召秦琼,程知节等人议事,欲杀之……”
这不可能……韦挺一巴掌拍向了桌子,他身为左卫率,又乃太子近卫统领,这些事怎么一点都不晓得?
这要是真的……韦挺的心一抽,“难道太子想要杀我?”
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道理简直不要太简单,如此大的事情,他这个太子近臣却一点风声都没收到,那只能证明,他彻底失去了太子的信任,在这样一个时候失去信任的结果是什么,韦挺很清楚。
为什么会这样,韦挺不明白,大敌当前,太子要杀那些河南降将,倒也说的过去,可他韦挺……俺很冤枉啊。
王珪不太满意的瞅着韦挺,每逢大事须有静气,你这可给韦司空丢脸了啊。
“吕成大密报太子,言吾等为家世所累,欲献关以求富贵……太子信了吕成大谗言……至于我等性命,只在太子殿下一念之间尔。”
吕成大?吕成大乃东宫左领军,与韦挺一内一外皆为东宫近臣,权力嘛,不好说,就说上次领兵出关,就是韦挺占了先,显然韦挺更得太子赏识。
吕成大这人出身庶族,能走到今日地步,那真是不容易,家中死在战阵上的就有十余人,当初与张士贵结仇就是因为家中有人死在了与张士贵交战当中。
所以说,吕成大在东宫之中处于底层,虽得李建成信任,可和其他东宫官吏格格不入,为众人所不喜,可也正因为如此,他对李建成的忠心也就不用怀疑,此时李建成听了他的话,想要杀韦挺,王珪之流,倒也说的过去。
只是这种一面之词,若非说话的人是王珪,不然韦挺早就叫人进来,把人拿下送给太子处置了。
“祸乱只在今晚……桑将军不欲同袍相残,遂告知于我早做准备,众先若还迟疑不决,吾等今晚恐将成刀下之鬼矣。”
今晚?韦挺心又抽了一下,他可不是什么文弱之人,夜战的可怕他最清楚不过,晚间闹起事来,别说没准备的那些人,就算有准备,也极易为他人所趁。
震惊过后,韦挺终于恢复了些军人本色,“桑将军如今在何处?能否与其说话?非是不信中允,太子殿下待吾等甚厚,若轻信人言,却误了太子……吾不为也。”
王珪不为所动,只道:“事起仓促,桑将军示警在先,只等我等拿定主意,却不好相见,还有,吾虽为东宫属僚,却非待毙之人。
今来与汝相商,除念同僚之情外,也只为汝任职内纬,又多部属而已,若不信吾言,也无他法……黄泉道上多了一人相伴,却也不错。”
韦挺终于在心里爆了粗口,他娘的鬼才愿意跟你走一遭黄泉路呢,“既然……如此,韦挺信了便是,王中允有何吩咐,尽管道来。”
王珪终于勾起了嘴角,“将军不必如此为难,今晚将军只需牢牢约束部属,作壁上观即可,到了明日天明定见分晓。”
这些话自然无法让韦挺满意,追问之下,王珪只低声说了几句,韦挺也便恍然,送王珪出去的时候,瞅着王珪的背影,韦挺微觉心寒。
不管王珪说的是真是假,其实他都不准备去求证什么了,潼关已成死地无疑,即便没有其他变故,异日也当为阶下之囚。
既然如此,晚降不如早降,既有王珪带头,那他随之即可,也不费多少气力,只是太子……
想到这里,韦挺稍有不忍,其实更多的则是愧疚……他少年时便与李建成交好,这么多年过去,不曾相悖,如今却要弃之而去,确实应该愧疚一下。
实际上,让他下定决心的还是王珪的笃定态度,而且桑显和,独孤智等好像已经与之达成一致,这样一来,他韦挺若是不答应,估计不等吕成大来杀他,这些人先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韦挺也没回去,抬头瞧了瞧阴沉沉的天空,暗自叹息一声,今晚怕是风雨将至啊,接着便抛去这些无聊的叹惋。
他有许多事要去做,可顾不上再伤春悲秋的,若不去努力,今晚恐是性命难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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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谋总发生在黑夜之中,潼关几乎就是另外一个长安诸事的翻版,危急关头,李建成并没有能控制住局面。
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当事之人皆都一知半解,也许只有那策划了阴谋之人能观测全局吧?
至于是不是太子李建成想要杀尽身边心腹?谁也不晓得这谣言来自哪里,甚或是真的,只是想想李建成的为人,应是不至于此。
可很多人都是言之凿凿,由不得人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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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潼关之中杀声四起。
先是河南降将躁动而起,纷纷杀了监军之人,不约而同的向太子李建成的中军杀了过去。
事情出乎他们意料的顺利,唐军各部像是都去守卫关门了,一路上竟然没碰到多少阻碍,只吕成大部匆忙来援,与河南降将们杀做了一团。
等秦琼,程知节等冲破吕成大阻拦,一点不敢耽搁,迅速的冲进了太子李建成府邸,令他们吃惊而又胆寒的是,李建成早已身死多时。
这些家伙满头雾水,昏头涨脑间,上去一刀削下李建成首级,便匆匆退了出去,这和他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秦琼更是大悔,不该听程大胡子的话来取李建成的首级,实是有违他多年行事的规矩。
可他后悔也已经晚了,无数的火把就在他们冲进李建成府邸的时候亮了起来,大队的唐军士卒在将令的率领之下,向叛乱的河南降人们发起了进攻。
降者免死的声音响彻潼关内外,河南降人们受此突袭,惊慌之下大批人就此跪地请降,有的人则四处逃窜,被早已有备得唐军成群的围歼杀死。
河南人的鲜血再次流淌出来,和之前的很多次一样,他们既不知道为何而流血,也不晓得因何而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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