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谅祚已经激动了。
这是他第一次亲历战阵。作为年轻的帝王,他现在面临着诸多挑战,而最大的挑战就来自于内部。
那些权贵们各自抱团,对他的上台冷漠以对。兴庆府最近的气氛不大好,李谅祚感到了些不对劲,于是就以大宋不开榷场为由,率领军队出击。
这是他第一次出征,他希望能取得成绩。
所以他冒险抵近城下,在仔细观察着宋军的反应。
“……要准备好……”
“陛下!”
他刚想让人准备试探攻城,城头的一波弩箭就下来了。
两个侍卫飞扑过来,挡在了他的身前,旋即就被弩箭钉死。
先前神威弩发射了一轮,但后面一直没动静,怎么弄都没动静。西夏人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但能减少威胁自然是好事,于是他们就肆无忌惮的开始了奔射。
可现在神威弩发威了!
无数弩箭在周围肆虐,刚才还在得意洋洋奔射的西夏骑兵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撤离这里!”
“撤退!”
将领们显示出了较高的素养,瞬间就带着麾下后撤。
李谅祚也在后撤,他伏在马背上,第一次觉得战阵是如此的恐惧。
但他很兴奋。
许多人喜欢这种恐惧的感觉,他们甚至会为了追求这种感觉而去冒险。
后世那些无保护攀岩的就是如此。
脱离了弩箭的射程之后,有人问道:“东城那边为何没动静?”
西边佯攻,东边偷袭,这是事先定下的计划。如今西边成功吸引住了宋军的主力,可东边为啥没动静?
李谅祚的面色阴冷,看着秦州城下的那一片尸骸,说道:“去问问。”
一队游骑冲了出去,绕着城墙往左边去了。
稍后他们带来了一个将领。
“陛下,失手了。”
“为何?”
李谅祚问的很是轻柔,可那将领却颤抖了起来。
“一个宋人的官员发现了我们……”
“竟然不是宋人的斥候?”
李谅祚觉得这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他想杀人。
将领缩了缩脖子,“陛下,宋人的官员跑得快。还狡猾。”
不是我军太无能,而是敌军太狡猾。
“那官员已经被拿住了,可不知怎地,他竟然杀人逃脱……”
李谅祚还显得有些稚嫩的脸上浮现了些不敢相信:“宋人的文官……你说宋人的文官被拿住之后还杀了咱们的人,轻轻松松的跑进了秦州城?”
宋人的文官谁有那么强大?
韩琦说是名将,谁见他上阵厮杀了?
文官都是在后面运筹帷幄的,可你竟然告诉我他们爆发了小宇宙?
将领低头道:“是。”
李谅祚深吸一口气,压住了心中的杀机,问道:“那人是谁?”
将领摇头。
有人说道:“陛下,宋人之中的文官……敢冲阵的就沈安一个。”
李谅祚的眼中多了冷色,想起了府州那边的京观。
“去问问,若是沈安,朕要会会他。”
有人去了,李谅祚语重心长的道:“一个沈安而已,他再厉害又有何用?两国相争靠的是什么?靠的是万千将士的奋勇拼杀,一个沈安……朕就能斩杀了他。”
这是提升士气的话,众人也配合着露出了兴奋之色,可有人却傻傻的说道:“陛下,那沈安带着个邙山军,听说辽人都在他的手中吃过亏。”
皇帝说话,臣子只有吹捧的份,就算是觉得不对,最好私下再去劝谏。
可西夏人的官场文化比较粗糙,加之李谅祚的威望不足,于是一个傻乎乎的将领就自以为聪明的提醒了他。
可这个提醒更像是打脸。
西夏再牛笔也不敢说能打赢辽人,所以目前的三国顺序是:辽人收拾西夏,西夏收拾大宋……
这就像是个生物链。
可现在有人在提醒李谅祚:陛下,那个沈安好像能逆袭这个顺序啊!
李谅祚刚说自己单挑能干掉沈安,马上就被人给打脸了。
咳咳!
气氛很尴尬。
这时前方的西夏人也到了城下,他大声喊道:“先前东城的文官可是沈安吗?”
咦!
苏轼正在观察敌情,听到这话就整了一下衣冠,然后喊道:“某……大宋凤翔府判官,苏轼!”
“苏轼?”
来人飞速回去禀告,李谅祚一怔,身边有大臣就说道:“臣听闻这是个天才,被欧阳修夸赞不已。”
“天才?”
李谅祚叹道:“宋人的天才何其多也,何其多也!”
“叫他们撤回来。”
既然突袭失败,那么再逗留下去也无意义。
关键是粮草!
李谅祚的眼中多了阴霾。
西夏贫瘠,出产不多,出兵一次必须要有收获,否则那些权贵就会抱怨……
这就是他接手的西夏!
城东的敌军绕回来了,迅速和李谅祚的主力汇合,然后离去。
“就这么走了?”
一个军士喃喃的道:“几万人马浩荡而来,竟然就这么走了?这叫做什么?”
“虎头蛇尾。”
“不过先前很危险,若非是撞破了敌军的突袭,以那几百人的兵力,如何能守住城西?”
“那是谁……苏判官发现的。”
“而且他还杀了一个敌军。”
“这是文官啊!”
“没错,文官杀敌,还撞破了敌军的偷袭,这本事,比咱们都厉害。”
“开城门,斥候出去盯着。”
后续的事用不着张方平来干涉,他走到了中间,大声的说:“今日李谅祚倾巢而来,他就想一战下秦州,随后席卷凤翔府……”
这个战略意图瞒不过张方平,所以他也有些后怕。
“可他失败了。秦州依旧在,这是谁的功劳?”
他走到了苏轼的身前,拍着他的肩膀道:“他叫苏轼,当年他的父亲苏洵带着他去见老夫,老夫试了他的文采,不凡,老夫远远不如。当时老夫以为此子会成为学问大家,可今日他却让老夫失望了……”
苏轼有些紧张。
他是真的紧张。
不同于欧阳修的夸赞,张方平对苏家父子三人有恩,有大恩。
所以他很是恭谨的对待张方平,在意他的每一句话。
可现在张方平竟然说他失望了?
苏轼很难过。
他低着头,没看到张方平嘴角的笑意。
“老夫一直在收集他的消息,从制科开始,每当有他的好消息传来,老夫就会喝个酩酊大醉。可今日老夫却失望了……因为他竟然冒险杀敌……”
苏轼愕然抬头。
张方平笑道:“老夫当时在城头那个紧张啊!恨不能冲下去抽他两耳光……可这小子竟然反手就杀了人,他当时还骂了老夫来着……”
苏轼马上就跪下了。
他心高气傲,一般人自然当不得他的跪礼,可张方平当得。
张方平笑着扶起他,说道:“今日苏轼有勇有谋,杀敌一人有功;让秦州避过了一次危机,这是大功,来人,笔墨纸砚。”
当下有人去要了笔墨纸砚来,张方平竟然就在城头书写捷报。
他一书而就,当即封了捷报,说道:“快马报给汴梁。”
这是趁热打铁,要为苏轼造势。
苏轼唯有躬身行礼表示感谢。
“好生做官,好生做事……知道老夫为何要先说好生做官吗?”
两人在下去,苏轼扶着他,若有所思的道:“沈安曾经说小侄为人大气,豪爽,最适合做朋友。可却不适合做官。”
“哦!”
张方平饶有兴趣的道:“当年沈安刚进朝中时,就做了几件漂亮的事,老夫还夸过他来着。他为何说你不适合做官?”
“他说小侄少了根筋,琢磨人的筋,这样在官场容易被人哄骗。他还说小侄少了一份忍,遇事急躁,做不成大事。”
“不错。”
张方平赞道:“你确实是这个性子,那沈安竟然看得到,倒是出乎了老夫的预料,好啊!”
“他说做官先做人,做不好人,就做不好官。”
张方平愣住了,说道:“此话非得在宦海里吃过许多亏的人才能说出来。”
“做官先做人,做事先做官。你做不好官,上官会欺压你,下属会阳奉阴违,对头会下绊子……背后捅刀子,你还想做成什么事?所以啊……子瞻,要好生学会做官才是。”
苏轼笑道:“他后来又说,说小侄这性子大概一辈子都改不了了,改了也不是苏轼苏子瞻,那样得不偿失。”
张方平一怔,在城下站住。他唏嘘良久,说道:“没想到你竟然和沈安交好如此。不错,他能说出这番话,可见是把你当做知己兄弟了,好生维持着,于你以后的宦途大有裨益。”
苏轼昂首道:“小侄却自信能一路坦途。”
这货就是这样,永远都不缺乏乐观和自信。
不过他的性子确实是改不了,若是改了,那些大气磅礴的诗词从何而来?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老夫聊发少年狂……西北望,射天狼。
还有那些悲伤的……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这就是苏仙,唐有李青莲,宋有苏子瞻,流芳千古。
挫败了李谅祚的突袭,张方平的心情好的不得了,到了州衙后,就说道:“今日击退了李谅祚,可为盛事,诸位可有诗词?以一刻钟为限。”
“知州,太短了些,半个时辰吧。”
急智谁都有,可诗词这玩意儿却需要酝酿啊!
“某有了!”
众人一看,却是苏轼……
……
求月票……熟悉的腔调,一看就是老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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