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八斤光着身子,轮着铁锤,使劲地砸着在火光中冒火的铁片,在铁片一声声沉闷的声音中,溅起的火星不时地落在庄八斤脸上的护罩子上面。
虽然有护罩子护脸,庄八斤的脸上还是被意外飞起的火星弄得黑斑多如麻豆。
“再弄旺一点!”庄八斤对低头拉着风箱的儿子庄狗娃说道。
庄狗娃站起来,拿起铁铲子,往炉膛子倒了两铲子煤。
庄八斤来不及擦脸上滚动的汗水,重新拿起铁锤,不时地轮着铁锤,捶得非常用力。他的儿子庄狗娃蹲在地上,双手拉着风箱子,拉得非常用力,父子俩都光着身子,大汗淋漓,宛如从河水里刚钻出来的一样。
庄狗娃今年二十六岁,虽然嘴里一直嚷着要姑娘,但不太会说话,只能出蛮力,姑娘们见了庄狗娃都躲着走。
庄狗娃念了个一年级,笨得记不下字,被老师骂了一顿,从学校回来后,说啥也不去上学了。这些年来他一直跟着他爸庄八斤打铁卖铁具,父子俩的日子过得不好也不坏。
靠着这一手铁匠活路,庄家父子俩不用去外面打工,依然能够混得住生活。山里人总得用犁呀、铁锨、镢头、镰刀、斧头,有人用,就有市场。
庄家父子俩打的铁工具耐用,而且锋利,远近有名,为了和外面市场上的铁具分开来,不要让外面的劣质铁具影响他们的产品,他们在自己打造的每一件农具上都打了一个弯弯曲曲的“庄”字。
庄八斤不识字,为了这个“庄”字,庄狗娃学了三年,前后拜了三十六个老师,最后还是庄狗娃的族妹妹庄杏子手把手教会庄狗娃的。
每天晚上父子俩轮流抡铁锤拉风箱,白天儿子庄狗娃拉着一头骡子驮着铁具去赶集,父亲庄八斤留在家里喂养另一头骡子,顺便种一点地。
一个村子一个集市,相互时间都错开着,庄八斤每天都有集赶。今天本来要去赶集,骡子闹肚子,也就没有去成。
没有去成,就不能闲着,父子俩就开始打铁。父子俩没有在庄家洞打铁,庄家洞地界多悬崖,路陡峭,出山困难。
他们选择在思过崖下面接地面的一个神仙洞打铁,这个洞里面住着一位黑脸神仙,黑泥捏的,全身都是黑的,黑得发亮。
大家也不知这位神仙是管什么的,也就很少有人来看他老人家。庄八斤以为这个黑神仙和铁一样黑,认为他就是铁匠的祖师爷。
庄家父子看着黑脸神仙住的洞大,也没有人们供奉香火,非常寂寞,他们也需要一个地方打铁,想来想去,十年前便搬进了黑脸神仙的家,从此以后,他们和黑脸神仙吃住在一起,黑脸神仙的家也成了他们的铁匠铺。
占用了黑脸神仙的洞,庄八斤总觉得过意不去,每天早晨起来第一件事不是撒尿拉屎,而是给黑脸神仙上香作揖,也算是老朋友一场,问候一下。
当然庄八斤每次吃好的,总会给黑脸神仙放一点点,当然那些好吃的,最终没有见黑脸神仙吃,而是被洞里的长尾巴老鼠吃了。
每次看见那皮毛黑油油的长尾巴老鼠吃他献给黑脸神仙的供品,庄八斤总以为是黑脸神仙显灵了,变了老鼠身子来吃人间的食粮了。
父子俩最初看见长尾巴老鼠吃他们放的供品,总会对着长尾巴老鼠作揖磕头,慌得长尾巴老鼠狼狈逃走。
慢慢地,长尾巴老鼠不害怕他们了,会蹲在黑脸神仙的面前,用它那黑油油的老鼠眼睛盯着他们,接受他们的顶礼膜拜。
后来庄八斤终于明白了一点,觉得长尾巴老鼠就是长尾巴老鼠,黑脸神仙就是黑脸神仙,两个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让庄八斤明白开悟的不是别人的指点,也不是黑脸神仙的指点,而是长尾巴老鼠越来越多,一只变成了十只,十只变成了一百多只。
越来越多的长尾巴老鼠不但糟蹋他们买来的粮食、衣服,还爬在黑脸神仙身上拉屎撒尿。
该死的老鼠,成了精,庄八斤开悟后,让儿子庄狗娃从集市上买回来了十包老鼠药,把那些老鼠精一股脑害死了个精光。
长尾巴老鼠死后,父子俩的生活清净多了,晚上睡觉也不再害怕老鼠咬鼻子了,家里的米面也不见老鼠屎尿了。
长尾巴老鼠死光后,庄八斤给黑脸神仙擦洗了一下身体,让黑脸神仙黑得发亮。
从那以后,为了防止老鼠精祸害,庄八斤不再给黑脸神仙放好吃的。但每次喝酒,他总会给黑脸神仙所在的石头台子上,洒一些酒水,对着黑脸神仙说一阵酒话。
山里人最初说庄家父子俩占用了黑脸神仙的家,黑脸神仙一定会责怪的,可他们自从住进去后,不但没有发生倒霉的事,反而他们的生意越来越好,闯出了“庄”字号铁具。
看着庄家父子的生意越来越好,山里人开始说,神仙和人是可以友好相处的。神仙的肚量是最大的,不会和人呀老鼠呀计较的。
这天中午,庄八斤父子俩正在外面打铁,黄家洞的黄狗娃担着一担米酒,来到铁匠铺,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喊道:“庄八斤,李进财叫我们两个洞里的人去他家吃羊肉,叫我顺便给你们父子俩通知一下。”
黄狗娃娘手巧,经常用山里的柴胡、鸡爪黄连、秦艽、远志等山药采曲,用采来的曲子装小米酒。
黄狗娃娘酿造的小米酒不但在悬崖洞有名,就是在整个曲柳湾乡都有名,经常有山外的人跋山涉水不远千里来买黄狗娃娘酿造的小米酒。
庄八斤放下铁锤,光着身子冲着黄狗娃喊道:“多少钱一碗?”
黄狗娃喊道:“俺娘说了,今天李家洞免费管羊肉,黄家洞就免费送小米酒,不要钱的。”
庄八斤听说,跑出铁匠铺,来到黄狗娃身边,拿起木头马勺,就要取酒。
“不能动的!俺娘说了,到了李家洞才能拆开坛子封口,在半路上千万不能拆开,要不然走了气,就不香了。”黄狗娃挡在庄八斤身前,说道。
庄八斤气呼呼丢下手中的木头马勺,跑进铁匠铺,取下挂在石头桩子上的毛巾,擦了擦全身,对儿子庄狗娃说道:“把火压了去,我们吃羊肉走,还有小米酒喝。”
庄狗娃停止了拉风箱,拿起铁铲,往炉膛子扔了三铁铲煤沫子,压住了火,关了火炉子的门,抹了抹身上的汗水,穿上了黑得如煤的衣服。
“箱子里面有干净一点的衣服,换上,不要让姑娘们闻见你身上的味!也到了娶媳妇的时候了,不要叫人家姑娘看扁了你!”庄八斤一边对庄狗娃说,一边往出走。
“那些娘们都眼界高,嫌弃我嘴臭,穿新穿旧还不是一个样,还照样找不下一个睡觉的。”庄狗娃露出一嘴黑牙,嘟囔道。
庄八斤停住脚步,骂道:“她妈的,咱们现在不像过去贫穷得穿不起裤子,要穿有穿的,要吃有吃的,他们黄家洞和李家洞里的姑娘咋就瞧不起咱们?”
庄狗娃拿起一个牙刷,挤出一点牙膏,沾了一点水,把牙刷往嘴里一放,胡乱搅了几下,吐出了一团团白沫沫。
庄狗娃刷完牙,洗了脸和手,对着站在洞口的庄八斤说道:“大,我这下嘴应该不臭了,走到姑娘跟前,应该能亲个口口了。”
庄八斤看着自己这个似傻非傻的儿子,叹息了一声,走出了黑脸神仙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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