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模拟序列:3。】
睁眼,闭眼,再次睁眼。
目之所及的,并非是游园里转轮的舱室。
注视着抬起的掌心,反复张握后,樊海终于找回些许实感。
微微偏过身,樊海环视周遭,双眼的焦距明显地茫然了两秒,再次聚焦后,终于对自身的处境有了些许明了。
他又一次回到了先前醒来时所在的那间寝室。
黑色的乌鸦蹦蹦跳跳地落在书桌上,似乎有些疑惑,歪头不解地注视着他的动作。
【请依规缴纳罚款五十元整,谢谢。】
催促的电子音自鸟喙深处响起。
拉开书桌下的抽屉,零散的钱币一如记忆中的那般整齐地堆叠着,没有分毫细节上的偏差与错漏。
从最上取出五十元,阖上抽屉,樊海动作稍顿,没有直接递给等在一旁已然难耐地扑扇起翅膀的乌鸦,而是攥入手心,神色认真地、试探性地沉声开口:“黑鸦,我想和你聊聊。”
——这只不过是他抱着侥幸心态做的一次尝试。
即便他的猜想有错,屋内除却他和乌鸦外,也没有任何其他存在,有效地避免了尴尬与窘迫。
最多就是被可能存在在乌鸦背后的操纵者,认作是喜好妄想与自言自语的疯子罢了。
也不算什么损失。
——当然,他的试探也绝非无用。
扑腾的乌鸦骤然僵滞在原地,几秒后,某种意志,伴随着莫名沉静的气场,仿佛突然注入那般,降临于此。
“本以为你也被这个世界同化了,没想到还不算太过愚钝。”
乌鸦眨了眨眼睛,归拢羽翼。
即便没有正面相对,即便此时发声的仍旧是被机械改造过的寻常鸟类,樊海依然从对方说话的口吻中,辩识到熟悉的内容物。
“我应该怎么称呼您?”樊海试探道,“黑鸦?亦或是……理事长?”
“随你的便,对我来说都一样。”
乌鸦言简意骇地切入正题:“想要知道什么?”
“那得看您知道多少了。”
“我的回答只取决于你想要了解到哪个深度。”乌鸦张了张羽翼,好似炫耀,“于我而言,只有不想知道,和暂时不想知道的秘密。”
樊海不禁挑眉沉思。
言下之意,也就是说,他这位一直以来,做事神神秘秘、神出鬼没,能走窗就绝对不走门,还有着常驻乌鸦嘴和扫把星特性的理事长,居然可能是知道世界上众多隐秘的大人物……之一?
仔细想来也没错,于那些碌碌无为的平凡人而已,理事本就是大人物。
“……那么,能告诉我吗?”
樊海轻声念道:“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需要怎么做才能解决?以及……
“一直以来,您对我的期望到底是什么?”
片刻的沉默。
时间在交错晃动的瞳眸间穿梭流逝。
樊海稍低下头,拍向胸口,随即又是摇头,抬手,轻敲脑壳:“我这些日子确实经历了不少。可论及感想,却总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一枚被随意摆弄的棋子,仅是遵循着既定的逻辑盘桓在一张无法窥清的织网中。即便偶尔能够捕捉到片缕的信息,却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镜花水月。
“我的身边有很多人。他们有的熟知我,对我抱有不一样的期待,愿意帮助我,为我提供力量。我一直很感激他们,因为若是没有他们,我一定无法站在这里,走到这么远的地方。
“当然,也有那么一些是后来才接触到的人。我们对彼此所知甚浅,甚至可能一直都没有真正地面对面进行过交流,但他们的付出也会被那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最终汇聚到我的手中。
“可为什么偏偏会是我呢?”他看着摊开的掌心,面无表情地轻声疑问。
乌鸦歪过脑袋:“……这需要理由吗?”
樊海默然,点头:“需要。我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去说服自己确实具备有那一份的特殊性,这样才能够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切。”他思考了几秒,略有迟疑,“总不会只是因为我当初找你做的那个交易吧?”
几年前的他尚且青涩,也确实有为了查探当年的真相,在借助非正规渠道的帮助下,独自闯入学院,同这位常年隐匿于幕后的理事提出交易的申请。
尽管理事十分爽快的同意确实出乎预料,不过那时思绪全然被蒙蔽的樊海并未注意到这一点,反倒还有些洋洋自得,擅自认定是因为自己身上的某些特殊之处入了大人物的眼,也从未在意过更加细节的收支对比。
是的,他所收获的,远不及他得到的那么多。
直到正式入学之后,他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下正式认识到自己仅是普通人的本质后,那个一直以来被藏匿于心底深处的疑问,便再次浮上水面:
——他到底何德何能,可以享有那么多即便是精英也无法获得的资源呢?
——又到底是为什么,才会让那么多常人难以触及的大人物,对他另眼相待呢?
是因为他和大前辈是熟识吗?
又或者,仅仅只是因为他率先向理事提出了那个交易?
那一瞬,他悚然而惊。
——说到底,当初,他答应下的交易内容,究竟是什么?
“看来是已经注意到了。”
乌鸦注视着脸色苍白,用力抵住额头痛苦呻吟的青年,眨了眨眼睛,张嘴发出刺耳尖锐的鸣叫:“你已经忘记我们当初交易的细节了,是吧?”
它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异样的魔力,在樊海的耳中不断扩展重叠,深入脑海深处,引发一串钻心的疼痛。
“你是不是时常会认为,自己其实是不死身,因而行事十分大胆激进,甚至时常敢于进行以伤换伤的作战手段呢?”
乌鸦小跳着,转了个身,从另一次扭头窥向樊海面部,似乎是想要从对方的痛苦中汲取到足以满足其恶趣味的珍馐。
它低语着,犹如自深渊而来的恶魔正在轻声呢喃,引人堕落:“你是不是又会产生错觉,感觉自身的肢体并非属于自己,而是有着独立的意志,可在使用时却又如臂使指?”
而在某一刻,犹如重锤般落下,猛然抛出的疑问引发足以震颤灵魂的激波:
“——你还记得,自己死过几次吗?”
万籁俱寂。
室内唯有樊海粗重的喘息回荡。
“我……”
樊海张了张嘴,只觉得口舌干涩。
他不记得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于自身所承受的伤痛不再敏感,甚至还会认为这不过是必要付出的代价呢?
即便是答应过友人,会照顾好自己,不会太过勉强,即便是被强制按在病床上休息,他的内心仍旧被某种名为“无所谓”的想法所充斥。
——最多不过是重伤罢了,养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就像是插销坏掉的放音人偶,再也没有了关闭声音的潜意识想法。
生与死的界限在他的眼中开始变得模糊。
他到底还活着吗?亦或者,他早已死去?
以及……他真的是“樊海”吗?
“你确实是樊海,你也确实还活着。”
似乎是看出他的疑惑与动荡,乌鸦自顾自地给出了结论:“当然,死去的那些也不是你的本体。
“或许也是时候告诉你了。”乌鸦看来是下定了决心,说,“你原本的身体一直被我们妥善安置在整个环星城内最安全的地方,提取意识后,重新灌注入新生的躯体内。毕竟那是之后所有一切计划能够顺利的核心之一,多做几个备份也是必要事项。”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是诸多实验后,唯一成功的特例,而这个实验之所以能够通过且实行,也是你率先向我提出的。
“为了扭转‘结局’而祈求‘全知全能’的能力,即便是虚构出来的神明也无法做到,却想以人力来承载……哼,也是疯得够可以的。仅仅只是需要更换载体来免除精神侵蚀,已经是目前能够得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樊海瞳孔因而意外的讯息震颤着,一时无法言语。
“你应该知晓‘万能灵药’吧?”它忽然话锋一转,“传闻中,需求大量素材进行创造,最终可以实现愿望,甚至改变世界的神奇事物。可那些许下愿望的人是否又能够知晓,奇迹的背面所代表的,同样也包含了灾厄呢?
“祈求光明,黑暗就会滋生蔓延;祈求辉煌与和平,与之对应的就会带来堕落与战争。”
它像是在同某人念诵着什么,又或是在自我反省,语调轻微:“人终归的愚蠢的生物,过去犯下的错误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甚至会产生想要借助这奇迹与灾厄的两面体,去终结其造成的过错,亦或仅是寻求将死者复生的方法。”
乌鸦沉默了一会,摇头,最终将视线落在身前青年的身上:“寻常的手法都已然走到了尽头,我们最终能够依靠的,也仅有我们自身。
“这个世界并非是幸福的伊甸,所幸,也远不至于化作绝望的地狱。
“愚昧的人们仍旧留存有挣扎的余地。而最终,我们也还有一线希望来进行翻盘。”
乌鸦凝视着樊海的双眼,明明只是鸟类的眼眸,却犹如动荡的深潭般无法窥清:“不过,最终所剩的时间也不会再多了。这也就是当初你和我的交易之所以能够得以通过,甚至不惜让所有人都向你倾泻资源的理由。
“因为当时的你说,你会带来足以改变一切的力量。
“这被证实为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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