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啊。”
“就是说这几个在这附近捣乱, 能力看起来稍微有点意思的家伙……又全都是龙神的信徒?”
前来报告的术师不敢开口,更不敢贸然接话。
白骨森森,血香弥漫, 之前作为食物储存现在只剩空架的人类骨骸就随意堆在不远处的花丛中, 花根缠绕枯骨,日夜沐浴纯粹的咒力,开出来的花也显得格外冶艳妖异。
——上首这一位, 正是货真价实的龙神弟子之一。
十余年前魔龙诛杀群妖, 在各地大妖安居一隅不愿招惹暴怒的魔龙、而诸天神明还没反应过来的空荡时机,同为龙神弟子的另外一人——名为两面宿傩的便出现在了这片荒芜无主的乱世之中。
虽生得双面四手,宿傩在身体上勉强尚可称作人类,可区别于那位以善为名的代行者, 两面宿傩行事作风却与魔龙无异——他盛着龙神暴怒肆虐过一切的恐怖余威, 以摧枯拉朽之势毁灭了人类短暂拉起的保护网,建立了自己的绝对势力。
他像是神怒之下独行的死亡阴影,又像是神徘徊不去最终化作实质的怒火再现。
——这也是龙的诅咒啊。
人类将两面宿傩视作龙神的另一面,人便是这样狡猾又卑劣的生物——当翠子以龙神善意的代行者为名行走人间时, 她花了多少年的时间才为龙女收拢了一批信徒;而当两面宿傩出现之后,不过短短数月,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将宿傩与魔龙用力黏连在一起,仿佛将两面宿傩造下的诸多杀孽罪业归属于龙神的侧面,借以彰显他们当初不曾相信巫女的行为有多么高瞻远瞩。
——说到底,不过是刚刚拥有了神社的还是魔龙……本质上连神明都算不上。
那叫做翠子的巫女说不定也不是真心实意想要善待我们,谁知道是不是居心叵测,想要利用我们做些什么?
而那喜怒无常的人间魔神在初次听闻这样传闻,却是罕见的心情极佳,随之大笑出声。
“这样无聊的地方, 竟然也有这样善于讨好的小丑啊——”
第一个如此传言的
家伙,没有被处理掉,而是得到了一批染血的财宝。
污蔑巫女的人在外界寥寥无几,在宿傩的领地中却是常常能听到这样的说法。
在他刻意纵容之下,无论是为了讨好魔神故意这样说的,还是愚昧无知人云亦云的,随着时间流转,这样的说法竟也渐渐根植入心,成了人人都深信不疑的真理。
可令他们弄不清楚的是,两面宿傩从来不介意人们恶意揣测巫女的用心,不介意他们将外界敬畏有加的尊贵龙神污蔑为与低贱的诅咒为伍的恐怖魔龙……而当人们第一次把他与魔龙的阴影联系在一起的时候,这看似比任何人都要厌恶龙女的魔神,却又没有任何的表态。
不是恨着的么?
不是听着旁人对她的侮辱都会觉得愉快么?
……那又为什么,完全不打算把自己和早已背叛且毫不掩饰厌恶的昔日神明割裂而开的看待?
里梅侍奉两面宿傩时日已久,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要随意揣测上位心意,却也隐隐约约摸索到了一点隐秘的事实——
许多人猜测的因爱生恨什么的故事,实在是太无趣、也太单薄、太可笑了。
在一个闲来无事的午后,里梅观察着主人难得一见的好心情,试探着问道:“……您究竟是如何看待魔龙的呢?”
“我们那位伟大的龙神大人啊……”
两面宿傩懒洋洋地把玩着一截苍白的手骨,低低嗤笑一声。
他声音低哑磁性,生得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张狂风格,却至今也还不忘用带着嘲讽口吻的语调尊称龙神。
“——是个毫无自觉的‘女人’。”
里梅大着胆子抬起头,观察着主人的神情。
提起龙神的时候,自两面宿傩眼底溢出的感情,比恨更扭曲,比诅咒更丑陋,杀意,贪婪,渴望,他最纯粹的感情是某种恶意粘稠的冰冷期待——
他比任何人都期待着神自天坠落的那一刻。
而在此之前,哪怕只是来自人类无知污言的浅薄恶意,也足够取悦如今的两面宿傩了。
自宿傩叛逃至今他始终没有忽略龙女的消息,只不过那位神明大人在失去了巫女短暂发狂过一阵子后就
冷静了下来,前一阵子似乎也已经寻到了新的游戏,自称咒术师的年轻人类开始出现在人类之中,区别于仰慕大巫女翠子而盛行的巫女文化,这一群咒术师,似乎有着精准而明确的自身定位。
——他们只专注于人类自身情感诞生的诅咒。
只需一眼就能看明白,这些术师晦涩使用的力量与与自己的天生咒力如出一辙——那么他们身后站着的对象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高居上位两面四手的魔神睨着麾下匍匐在地的术师,宿傩兴趣缺缺地扔开了手里所谓记载珍贵术法的古老卷轴,将目光转向了一边。
那女人对与小崽子到底有什么奇怪的执念……
联想到她这些年四处搜寻复生之术的说法,两面宿傩忍不住恶意十足地想着,她这喜好该不会也是从翠子那家伙身上留下来的坏习惯吧。
——但是真可惜,任她培养出再多的天才的术师、见过再多强大的巫女,天底下就只有一个翠子。
她的确发疯了,程度倒也符合她神明的身份……只是疯得时间短了些,尚不足以让两面宿傩感到满足。
倒不如说,品尝过神明几可灭世的磅礴怒火后,大抵也就只有人类死亡之前的极致恐惧能稍稍缓解一些两面宿傩喉舌之间的干渴。
“她应当疯得更厉害些才算得上有趣呢……”
宿傩低低笑着,被无限无尽的诅咒包围的诅咒之城连天都是浑浊的灰暗,他回忆起曾经见过的遮天蔽日翻搅云海的黑龙,目光落向那几个随手抓住的年轻术师,心中也跟着生出了几分罕见的迫不及待。
若我杀了这些术师呢?
若我杀死所有继承了龙神期待的这些家伙,让她身边再一次变得空无一人呢?
再疯一次吧,龙女。
宿傩想着。
失去了巫女的恨足以让你堕落为魔龙,那么对我的恨能让你更进一步被污浊到什么程度呢?
两面宿傩无法不去想起翠子的死和之后龙神的反应——
她还不知道那其中的细节,还不知道巫女最后为何会放弃选择与龙神求救,而是选择了与他联络;自然,其中理由不可能是巫女过分天
真,在那种时候还以为可以从自己这里寻求最后的帮助……
毕竟,两面宿傩可以因为翠子学会灵魂分配的术法;没理由本就偏爱巫女的龙神,会忽略不教她咒杀的法术。
翠子灵魂强大不假,即使到了那种时候也能够形成实质的魂玉,甚至足以成为无数妖怪眼中增长实力脱胎换骨的秘宝——“只是分出来一部分灵魂用来咒杀我后,余下的残魂才凝成了那颗魂玉。”
宿傩对着台下唯一一个被他允许苟活的年轻术师说着话,脸上露出罕见的懒散自在的表情,他手里捏着一张轻飘飘的卷轴,龙女四处派人寻觅复生的咒法,他便也跟着凑了凑热闹,找到一点有趣的东西。
“这种情况下巫女她那点还要和魂玉内无数妖魔争斗的残存意志,当真能够支撑我们的龙神大人为她寻到复生之法的那一天么?”
***
“——那家伙当真是这么说的?”
完全不属于自然生长的藤蔓丛生的神社之内,小莱的裙摆上压着两只肉乎乎的毛团,幼犬湿漉漉的鼻尖顶在她的掌心,比起龙神闲适自在的表情,那下方汇报的术师却因为怨怒与悔意彻底扭曲了五官。
“从那种叛徒手底下回来,还要用他的言语污染您的耳朵,在下当真是罪该万死——!!!”
“啊,算了算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小莱逗弄着趴在膝上的幼犬,在一旁维持术式的禅院脸色渐渐有些发白,她把两只幼犬模样的式神送回影子之中,这才将目光投向了那已经将额头磕出血,此时满脸悔恨的年轻术师。
“宿傩的东西都是我教的,那小子天赋脑子都不错,想要逃过那家伙下给你的‘束缚’想想也知道没可能。”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地方。”小莱语气淡淡,“虽然是个逆徒但好歹也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和你们不是一个等级水准。”
禅院被提醒意味的弹了额头,只好面有不甘的收起了术式,此时的少年脸色苍白一副耗力过度的虚弱模样,小莱看了他一眼,伸手揉了揉少年发丝柔顺的头顶。
“他让你转这些话给我听,无非也就是
想看我再发火一次而已,算了这不重要——你能从那小子手底下活下来已经很不错了,下去休息吧。”
“……是,神主。”
随着术师退下神社重归平静,禅院在她手掌下乖巧抬头,低声问道:“那您生气了吗?”
小莱的目光投向了被置放于高处的魂玉,微微眯了眯眼。
——生气了,但没有完全生气。
但是要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像还不太礼貌。
***
当天晚上,花御和禅院都没有找到龙神的影子。
而遥远之处的某处被诅咒浸染的古城,两面宿傩被突然造访的龙女二话不说按着脑袋打了一顿,在被一尾巴抽晕过去后,再次醒来的宿傩只看到了原本放着各类术式卷轴,此时却被洗劫一空的书架,和一个急到暴走跳脚大声咒骂的里梅。
宿傩脸上不见恼意,唇角弧度却愈发愉快。
罪魁祸首在早上的神社悠悠哉哉重新出现,久违的龙尾啪嗒啪嗒地拍着地面,龙神对着禅院挥挥手,少年忘了规矩急匆匆跑过来,而神主在他面前摊开数个卷轴,笑眯眯地去摸小孩乖乖凑过来的头。
“挑你喜欢的,我们来刻印你的术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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