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褚焱说了半日,待束穿云离开茶楼时,寒冽的北风刮得人脸上如被刀子割了般疼。
她拢了拢披风上的厚帽子上了马车,吩咐驾车的马夫,“去万佛寺。”
车夫回头盯着北方阴霾的天气,低声道:“小姐,看这天又要下雪了,不若明日晴好了再去。”
束穿云却否了,“不,今日就去,我不放心京里,待长垣府这边局势稳定下来,我们即刻回京。”
她总觉得皇上在潭山祭祖遇刺一事有些太过容易,似乎皇家别院的守卫全成了摆设。
一旦皇上或是谢承文回过神来,沈南苏必是首当其冲。
沈南苏身份万一暴露,那元泊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如此一来,京城将会出什么乱子,实难预料。
她必须要尽快拿到谢承文与北苍来往的密函,以及父亲留在万佛寺的东西。
她的直觉告诉她,万佛寺之行,必然能解开所有的谜团。
车夫是李全假扮,听束穿云这么说,也不再坚持,归心似箭的何止小姐一个啊。
李全猛抽了一下马屁股,在凛冽的寒风里,一辆黑黝黝的马车转过拐角,驶向南城门。
第127章 最后一案14
在长垣府城南二十里处,万佛寺掩映在一片群山下,树木凋零,入目的红色塔顶与枯黄的枝干交织在一起,佛寺的钟声绵远而悠长,穿越群山之巅,惊起一串飞鸟。
万佛寺从前也是香火鼎盛的,可如今的长垣府百姓因战乱惶惶不可终日,谁还有闲心烧香拜佛?
一路走来,束穿云见到的不过寥寥几名行色匆匆的香客。
来到大殿,拜过了佛祖,送上了香油钱,她也不转圈子,直接问为他们带路的小沙弥,“请问德佑大师可在寺里?小女子有事相求,小师傅能否为小女子带个路?”
小沙弥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他摸了摸光油油的头顶,面露疑惑,看眼前的女施主年纪不过芳华,来寺里烧香拜佛难道不是求姻缘的?
求姻缘的难道不该是拜见方丈,长垣府方圆几百里的都知道万佛寺的方丈算卦最为灵验。
求子的子嗣昌盛,求姻缘的姻缘顺遂。
即便不拜见方丈,也没理由见德佑师傅啊,来过寺里的谁人不知,德佑师傅脾气暴躁,连说话都是恶声恶气的,小孩见了他都要被吓哭。
小沙弥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几眼束穿云,女施主一看就是哪家娇生惯养的小姐,见了德佑师傅还不得吓出个好歹来。
想到此,他双手合十好意劝道:“施主若是求签卜卦,还需得求见方丈才是,况近日方丈得闲…”
束穿云却摇了摇头,谢绝了小沙弥的好意,“小师傅尽管带路便是,小女子自有道理。”
小沙弥见状也不强求,略一福身走到了前头。
束穿云为何要见德佑大师?
小沙弥不明白,束穿云身后的李全却是知道的。
束穿云在来万佛寺之前就已打听过,在万佛寺为僧十年以上的只有九人,而这九人中惟有一人曾与束山有过交集。
确切的说,不是与束山有过交集,而是这人当过兵,且是在束山麾下。
小沙弥带着束穿云两人到了后院禅房,径直来到一间房门前,轻轻叩响了门扉。
“德佑师傅?您在吗?”
“何事?”
屋内传来一道瓮声瓮气,听声音有几分被打搅的不悦。
小沙弥壮了壮胆子,回道:“寺里来了位女施主,说是有事求见德佑师傅。”
“奶奶的,果真被那老秃驴说中了,”一道恶语传来,门唰的一声从里面被打了开来。
只见一个六尺大汉伫立在门内,他身着僧侣皂衣,却是松松垮垮十分不得体,脸上胡须满面,堪比那梁山好汉鲁智深,他其中一只眼睛被眼罩覆住,另一只眼里凶光毕现,若不看他与小沙弥如出一辙的光滑头顶,说他是劫道的土匪,也没人会怀疑。
束穿云面上讶色一闪即逝,随即福了福身,既不娇怯扭捏又不畏惧,大大方方道:“束穿云拜见德佑师傅。”
“束穿云?”德佑咂摸着这个名字,眼中精光闪过,目光深不可测问道,“你寻我何事?”
此时,小沙弥已把人带到,福身回避了去。
束穿云向前走了一步,伸出了手掌,“师傅且看,”她手心里赫然躺着的是一枚玉佩。
德佑神情微变,闪身向内,“进来。”
束穿云收起手掌,朝李全点了点头,随着德佑师傅进了屋。
“坐吧,说说看你怎么找到这的?”德佑为自己斟了杯茶,指了指对面,束穿云依言而坐。
“依师傅所言,穿云并未寻错人,”束穿云双眼微弯,有了几分少女的模样。
“穿云,穿云,你与夫人很相像,”德佑像在回忆,面色并不似初见时凶恶,“你的名字还是我为你取的。”
“我很喜欢,”束穿云笑了,没想到他们之间还有这般渊源。
束穿云从怀中掏出杨氏留给她的信,又把玉佩推到了德佑面前,道:“信与玉佩是我娘留给我的。”
德佑取过信纸看了一眼,又放在了小几上,“我还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你了。”
“此话怎讲?”
“哎,你且等着。”
德佑说着转身走到窗前,在窗边的一只木箱中翻了翻,取出了一件僧衣,僧衣破旧的打满了补丁,不知他从哪里摸了把匕首挑破了其中一个补丁,在破洞处掏了掏,再回转时,手中便多了一封信。
“看看吧。”
德佑把信递给了束穿云。
束穿云眼角抽搐,她算是开了眼界,原来藏一样东西竟可以这般五花八门。
杨氏把玉佩藏在妆奁里,她天天看着,七年后才发现其中的玄机。
又在布娃娃里给她留了一封信,若是她压根就没想起布娃娃的事,那封信岂不是随着布娃娃不知落于何处。
而德佑师傅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看他那件僧衣就算乞丐也未必稀罕,更没有人想到他会在里面藏东西。
信封上空白一片,她打开信封,展开信纸更是一愣。
因为信上仅有一句话:“依吩咐行事,切勿擅自做主。”
无落款,无具名。
束穿云一时有些不明白,不由苦笑道:“师傅,这…是…”
德佑师傅摆摆手,“我也看不懂。”
束穿云哭笑不得,那她千里迢迢奔赴万佛寺就为手中这句话?
却不妨德佑师傅又道:“我只知道信是将军交予我保管的,而这封信并你手中的玉佩原在先太子手中,将军执圣旨入太子府时,是先太子亲手交给将军的,并且告诉将军,这两样东西会是将军保命的筹码。”
“保命的筹码?是催命的吧?”
束穿云一听信与玉佩皆是从先太子手中得来的,哪里还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
先太子在临死前还坑了束山一把,不过束山也不无辜就是了,哎,因果总有定数,说不上谁对谁错。
“我爹是否知道这些东西原是属于谁?”
束穿云敢肯定束山一定知道,但还是多此一问。
德佑却沉默了,过了许久才道:“我与将军皆是吴王府旧人,却随将军从平江府到京城再到长垣府辗转多年,十七年前,吴王登基,将军被派到长垣府领兵,到长垣府的第二年,我就来了这万佛寺出家,一来,我厌恶了打杀,二来我受了重伤侥幸活下来后,功夫废了多半,留在将军身边只会拖累他。再后来,将军把这封信托付与我,并且嘱我,只有他的儿女来,方可交出去。想来,将军从不曾想过拿着这些东西做筹码。”
束穿云了然的点头,束山拿着这烫手山芋,扔也不是碎也不愿,毕竟从他持圣旨进太子府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已与这两样东西牵扯到了一起。
由不得他留与不留,他不过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告诉他的子女自己是因何而死。
束穿云想起东离人在束家别院遍寻她手中的这两样东西,却压根连边都不沾,不由纳闷,东离人的消息是从何而来的?未免差的十万八千里了吧?
也许眼前的德佑师傅知道其中的缘由,因而她试探着问道:“还有一事穿云不明,师傅不知,东离人一直潜伏在平江府,他们也在寻这两样东西,但他们似乎以为东西在束家别院。”
“束家别院?”
德佑有些意外,“可是城西那处夫人陪嫁的院子?”
束穿云点头,“正是。”
“那个别院我去过,别院向西几里处是不是还有个别院?”
“是。”
“西边的那个别院原是吴王府的,当然这事只有几个人知道,束家的别院里还有一处密道,正通向吴王府的别院,那是吴王与将军会面之处。”
“原来如此,”束穿云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与元泊皆查不到别院的主人,显然别院在弃之不用时原来的一切都已被清理干净了。
“那束家别院的密道以及别院藏着东西,这些消息都是从哪里传出去的?”
连她都有些糊涂了,空穴未必来风,但消息一定有出处。
德佑也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一拍大腿道:“莫不是将军自己传出去的?以混淆视听。”
“是这样吗?”
虽不愿承认,但似乎也只有这个解释能说得通。
告别德佑师傅离开万佛寺,天色越发阴沉起来,远处的山巅若隐若现,飞鸟已没了踪迹,整个山脚寂静不闻人语,只余下马车奔跑离开的嘚嘚声。
第128章 最后一案15
正如束穿云担心的一般,谢承文终究是发现了潭山祭祖的蹊跷,并设下陷阱抓住了沈南苏。
牢里阴暗不见天日,十字铁架上用铁链绑缚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他满身伤痕累累,被鞭笞过的地方深可见骨,脸上已看不出相貌,只一双眼睛滋着火花,嘲讽的看着谢承文。
谢承文的日子也不好过,因大皇子的事,他也受了连累,近些日子皇上都未召见他,这不是个好兆头。
“说,皇上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打的累了,谢承文扔了鞭子回身坐在了椅子中,“我自问待你不薄,如今牢里只你我二人,你到底与我有仇还是恩将仇报不妨分辨个清楚,也好让我明白养了个什么东西在身边。”
沈南苏眯了眯眼,喉中发出嘶哑的笑声,一句话也不说。
谢承文看着沈南苏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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