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京华」

56、蜀道之难(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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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微回到沈宅时比往常晚了小半个时辰。夏日昼长, 傍晚时分暮色四合,风裹着温凉气息一吹,暑气才稍减几分。

他方踏进大门, 已有小厮前来禀报说, 老夫人不大好。沈微立时心下一紧, 连官服也顾不得脱, 连忙先赶往后院了。

沈老夫人正阖目悠然半躺在太师椅上,呼吸平稳顺畅, 并无半点不适。听得脚步声知是孙子来了,才睁眼道:“你院子里那些荷花我叫人摘了,一朵不剩。”

沈微脸色一凝:“祖母,您摘荷花做什么?”

沈老夫人一咂嘴:“吃。家里新来的厨子什么都会做。”

沈微头疼:“您明知道那些花是……”

“你不日就要娶新妇进门, 若教她知道这满池子荷花是为一个已故旧人所栽, 况且这旧人还是你念念不忘的女子,这不是平摆着让人家姑娘心里膈应么。”老夫人叹口气, 转眼忽又如小孩般吩咐他:“过来,我坐得腿麻, 给我捶捶腿。”

沈微将乌纱帽搁在一边,一提袖子依言上前。心间到底憋了闷气,一言不发。

“听祖母的,你忘了她吧,啊?人活着日子总得往前过。”她伸手抚着孙儿的肩头,没由来地有些伤感。

“嗯, 听您的。”沈微应了一声, 心道左右那仇都报了。这几个月崔兰若许是安心了,再没入他的梦,他都快忘记她的模样了。

“你父亲又来信了, 只说一切安好。他还叫人特地给我捎来一柄玉如意,说是请寺中大师开过光的。那东西瞧着便非凡品,我便是见识再广,也知不敢拿出来随意炫耀,哪里又是寻常官宦人家能用的,已教人先收起来了……”

老夫人握住他的手,脸上终于露出些许惊惧的神色,缓了口气才继续道:“我知道他的孝心,也自认将他教得很好……这些年自他执掌重权,外头的流言蜚语就没停过,我也知道并非全然空穴来风,提醒他多次却都当了耳旁风……”

沈微垂首,瞥见老夫人身上穿着石青色锦缎对襟褙子,上头绣花寥寥,她是素来不肯张扬的,父亲自地方上带回来那些名贵衣料

她也从不肯穿到身上。

老夫人道:“……你去年被牵连进白氏一案,恐是与你父亲也有关。”

“那件事早就过去了,孙儿心中有数,”他不置可否,眉头一锁,问,“祖母,那信使还在吗?”

老夫人点头。

他抿了抿唇,轻轻将手抽回来,起身告辞:“孙儿再去给父亲写封信。”说罢一拱手转身离开,将心底那份郁郁掩藏下去。

太子警告过他,雅州一带的事若闹大了,父亲是一定会受连累的,况且积祸已久,现如今只能将功补过。而父亲的情况……他自己亦是在朝为官之人,见过各色人等,不免又是一阵忧虑。

自采选过后日子才安静了两旬,忽又冒出来一件事。春季时有人提出立后,皇帝拿采选囫囵过去,此番采选过后却仍没有动静,便已有朝臣商量着准备再谏言。

不过这一次提出来的却并非臣子,而是皇帝。他拎出来宁妃时,众人先是惊愕,随后不少人都站出来反对,无非又是拿出身说事。虽说本朝皇后后妃不限制出身,可宁妃着实太过寒微了些。

晏朝从宁妃那里知道皇帝的确有意,心里却仍有些犹豫。去探了内阁的口风,果不其然,首辅是同意的,李时槐倒极力反对,只是其余人皆被杨仞说服。最终结果显而易见。

陈修来见她时,恐她又多虑,只说:“如今不比从前,后宫新人渐多,娘娘若登得后位,方有力自保,于殿下亦有添花之益。”

何枢颔首相附。

晏朝也一点头,赞同道:“本宫明白。只是陛下此举突然,着实有些令人意外。在宫中待得久了,难免杞人忧天,恐生变故,倒教师傅们忧心。”

前朝她尚能多留意些,后宫妃嫔她却靠近不得。

是以待殿中一空,晏朝便叫了小九进来吩咐:“……此事不必她进言,现下无论她站哪一边都要得罪人,目前她尚得宠,不能将自己搭进去,只将御前情况盯好便是。你让她借机可在万安宫安插人,只是要做什么跟本宫说一声。”

小九应了,正欲领命出去,又听她续了一句:“……她不是一直挺守礼,让她去永宁宫请安

时和娘娘说说话。”

“是。”

皇帝从繁杂朝政中抽身出来,犹裹了一身疲倦。正值炎热晌午,他进了寝殿,便见明嫔已在等着,身旁的扇子、冰块,以及桌上冷饮、果子一应俱全,身处其中十分惬意。

他掀开珠帘进去,恰听得她嬉笑着说了句:“……这妃子笑果然名不虚传,我都想把陛下那份也吃了。”连周围服侍的宫女都不免笑出声来。

“吃多了上火,没得又让朕和太医操心,”皇帝睨她一眼,掀袍坐下来,在她鲜嫩水灵的脸蛋上轻轻一拧,“你倒会借花献佛,朕赏给你的荔枝全教你赏人了,把好人的名头占了,现下又来做恶人抢朕的。”

明嫔轻巧避过他,起身乖巧行了礼,才笑道:“好东西要和姐妹们分享才是,至于陛下这里,不是您偏疼妾才让妾吃的吗?再说了,最近天热,您也不能吃这么多……”

她笑起来有些放肆的味道,才不顾在外的仪态,鬓边步摇上的金蝶跟着流光闪烁,脸上尽是小女儿情态。

皇帝想起来年少时在曹家后院,一群闺中少女争抢果子时的场景,里头便有一人,也曾是她这样的烂漫促狭。

他却没多说什么,随口问:“……送人便算了,你怎么给万安宫也送去了?”

“李婕妤只是禁足而已,陛下又没说不许她吃东西。说到底,妾自进宫到现在都还没见过李姐姐长什么模样,只瞧着偌大一座宫殿竟没几个人服侍,甚是凄惨……”

皇帝看她垂着头小心翼翼,显然是做贼心虚,生怕他降罪。

他不愿想李氏,可到底同他是有过情分的女人,又是信王生母,便松了口。

帝王大多是薄情的,他自己知道,可眼前的少女,总让她想起来文淑皇后,然而他得到的却是文淑皇后嫁给他之后缺失的东西。明嫔让他觉得,原来念念不忘的,当真就那么美好。

“外头人人都在说宁妃为继后的事,你有什么看法呢?朕仿佛从来没听你提过。”

“妾只听陛下的。既然前朝都在议论,妾不敢置喙。不过……妾很喜欢宁妃娘娘,她温温柔柔的,刺绣

也漂亮。”

提起来刺绣,皇帝眸光微动。沉默半晌后方回过神,于她芙蓉面上一扫:“朕明早还为你描眉罢。”

一连数日炎阳似火,流金铄石。皇帝这几年体质愈发虚弱,禁不得冷也禁不得热。乾清宫本置有冰鉴,然而太医早叮嘱过使用要当心,恐忽冷忽热的引发风寒。

兰怀恩提议说西苑豹房颇为清凉,皇帝亲自跟着去看了一趟,回宫后脑子一热,当即下旨修缮豹房附近的一座旧宅,出言说要搬进去。

尾随其后的自然是言官的一致劝谏。毕竟出了紫禁城,西苑又太过偏远,堂堂天子居豹房成何体统。

皇帝却固执己见,只说不长住,过了伏暑便回。兰怀恩被推出来挡剑,但司礼监毕竟挡不住内阁。

杨仞和陈修私下见了太子,有意让太子去劝。加上东宫一脉,朝中赞成皇帝移宫的人寥寥无几,也好教东厂独木难成舟。

晏朝只得再次去了御前,宦官进去通传时,皇帝便知她前来之意,原本就心烦不已,索性借了午睡之名不见。

她立在殿外,早料想是这个结果。兰怀恩见她不走,唤人拿了把伞,走近两步躬身轻道:“陛下口谕,让您滚。”

“……”

“陛下还有口谕,让殿下和诸位阁臣也说一声,最近雅州的乱子还没平,多想想对策是正事儿。修缮个宫殿不过家事,别多管闲事,毕竟好些官员在郊外都有避暑别宅呢……”

晏朝皱眉看他。若当真只是修缮就不会这么兴师动众的了,移宫才麻烦。

她仍不动。兰怀恩将伞递给梁禄,又朝内一努嘴:“明嫔也在里头呢。”

意思是皇帝就是不愿见她。

她偏过头,斜斜睇他一眼,心道这人真是一天不折腾浑身闲得慌。她不发一语,也不说领旨不领旨,略略后退一步,撩袍跪下去。

兰怀恩怔住:“这跟殿下也没多大关系,再者……”

后面的话一哑,终究没说出来。皇帝要搬过去,还要带着明嫔一起过去,届时乾清宫这边的事务自然得疏忽,她要在皇帝和朝臣之间周旋空间也更大一些。

晏朝却反问:“你觉得哪件事和本

宫无关?”

至少眼下她就夹在中间两方为难。她微一侧首,示意梁禄将伞还他。

兰怀恩接过来,她大半个身子犹在烈阳之下。他默默叹口气,绕到她身后,才将伞撑开,听得她道:“不需要。”

“殿下若是中暑了得不偿失。”

并没得到回应。兰怀恩遂将伞收了,终于妥协:“臣去请罪,殿下起来,随臣面圣罢。”

晏朝抬眼看他。

太子的话到底有些分量,皇帝也经不住和朝臣这么僵着,暂时先泄下气来。

而于晏朝看来,皇帝之所以执拗,仅是因身侧只有兰怀恩而已。现下兰怀恩又认了错,皇帝一时连借口都找不到了。杨仞这些天没面圣,且有好些折子都被兰怀恩压下来了,是以皇帝并不能全然想通其中利弊。

自然,她早已习惯了皇帝的疾言厉色。

出了殿,晏朝面不改色。兰怀恩跟上去,将她堵到一边,低声解释完,只见她蹙眉。

“是臣自作主张了……”

“你若真有心帮我,提前能不能跟我商量一下?还是你觉得,你一个人亦或是东厂司礼监,能将整个局势掌在手中?”

“是……臣有些心急。”

“你常年在御前,知道陛下想要什么。东宫永远不可能和御前宦官同心,也不可能和内阁同心。最好是我孤立无援才合他的意,你就偏要我这样为难。”

晏朝慢慢抬眼,风一吹,眼角微涩,一字一顿问他:“你要本宫这样信你?”

兰怀恩头一次无措,只是低头认错。他方才路上还在想,若是他以强硬手段做成此事,她也没有机会参与进来便不会受到伤害,是否能水到渠成。

但此刻忽然就迷茫了。他要以这样的方式,究竟是帮她还是绑她?她不是傀儡人,她于自己的处境有自己的立场。

他熟悉皇帝性情,清楚朝中局势,也明白东宫处境,却偏偏忘了她。

不是要信任么。

该认的错认完,该保证的都保证好,末了,向来舌灿莲花的他半天憋出来一句:“臣这奸恶之名这辈子除不掉了,但对殿下绝对一片丹心。”

“你

回去吧,御前的烂摊子还得收拾。”她暗自捏了捏指尖,也不说好不好。这样一场闹剧演到现在,他竟成了跳梁小丑。

“那殿下早些回去,外面日头毒。”

晏朝微微颔首,再不多言。转身上了轿,没走几步,又去吩咐梁禄:“你去知会几位阁老,说事情了了。还有,去提醒沈微,陛下极有可能急召巡抚沈岳回京,要他早做准备。”

他闭了闭眼,估摸着也没什么可准备的。近两日雅州之事还未结,已有言官弹劾沈岳,虽不起眼,但恐成燎原之势。

梁禄领命。身形顿了顿,想起东宫后院一些琐事,但到底没拿出来烦她。

信王正在赶往进宫的路上,听闻消息只叹道:“我们又错失了一个机会。”说罢琢磨皇帝心情定然不佳,便索性又掉头回府。

经此事他一边纳闷太子是怎么说服兰怀恩的,一边又心惊于自己的处境。东宫那边再没传来什么动静,他连入手之处都没有。

思虑良久又给万安宫送了封信过去,忧心忡忡地等着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我捋一下哈,目前走线几件事:

雅州的乱子、太子的毒茶、宁妃的立后、以及小兰蹩脚的恋爱(……)。

会交错进行,反正大致就这几件事,进站后会牵扯出来别的。

然后解释下小兰,这家伙在追妻上确实别扭,但人家第一次,两人单身太久,之间需要磨合期适应一下,不是谁一开始就有默契的。

晚安么么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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