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雷轰顶,天震地颤。
星歌麻了。
斗争了许久,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哭丧着脸缓缓推开门。唯见殿外的院中,小笛一脸惊悚地瞪着荧惑,张口结舌,手中捧着的香盒中的灰撒了一地。而荧惑则神色复杂、欲说还休,甚至,还隐隐地有些表明心迹之后的希冀。
三仙大眼瞪小眼。
场面尴尬非常,星歌的脚趾恨不得能在地上抠出一个洞来,她僵硬地干笑了两声,试图打圆场:“那个,荧惑兄……别来无恙啊?”
星歌这一句“寒暄”,反倒给满脸期待的荧惑整不会了,他下意识地接话道:“呃,别……别来无恙。”
这位兄台究竟在期待什么?
小笛狐疑的目光在星歌与荧惑之间来回扫过,行礼毕后道:“上神,您同这位道友认识?可为何他会一大早出现在您的寝宫中?”
寝……寝宫?
星歌笑得越发勉强了,小笛这丫头正事没干多少,注意力全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她可来得真是时候……哪怕早上一刻、晚上罗预,又何至于尴尬至此。
“唔,那个……荧惑兄啊,你为何会出现本上神的寝宫里呢?”
说着,她拼了命地向着荧惑使眼色,心中哀嚎,解释啊,您老倒是说说话,解释解释啊!可奈何这位仁兄的脑壳依旧抽筋中,不仅星歌的挤眉弄眼被他完全忽略,甚至紧张的连他自己来妙音宫的目的都忘得一干二净。
“对……对啊,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荧惑傻了。
嗟虖!这难道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一问三不知”吗?小笛不知,星歌不知,就连荧惑他自己也“不知”,反正大家都不知道,就互相问呗。
小笛被荧惑一言问得莫名其妙:“啊?你还来问我?问你自己啊!”
两仙这么明显的欲盖弥彰,若是小笛还看不出来,那她就不配做神仙了。她现在越发觉得自家上神和这位“荧惑”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神色变得诡异起来。
难道说……
星歌用力地撕扯着自己鬓角的发丝,心中更是抓狂不已。相处日久,两仙默契已生,只要小笛神色一动,星歌便能知晓这死丫头心中那些小九九。这回,怕是跳进忘川灵河也洗不清了。
真是灰暗的一天呐……
“嗳呀,小笛,你……你今日是不是很忙啊?”
事已至此,总要来个仙救场,星歌遂祭出了继承自星华的传统“手艺”——“无中生有”:“若是你忙的话,那便赶紧……”
小笛却是个死脑筋,根本不曾参透星歌话里有话,茫然地说:“啊?仙婢不忙啊?上神有何吩咐,您尽管让小笛去做。”
“你……”
星歌拳头攥紧,松开,攥紧,又松开。她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这丫头,怎么就这么不上道呢?她上前推起不明所以的小笛,强词夺理道:“不,说你忙,你就是忙!快去忙吧,寝宫中暂时不需要你了,本上神很好,非常好!你说可好?”
“唔,好,好,好……上神当然好哇!”
小笛一头雾水地被星歌推开,一头雾水地跟着应和,最终在星歌快要杀人的目光中一头雾水地退了下去。
呼~~
星歌长舒了口气,她瞪着地上散落的香灰,欲哭无泪。
荧惑啊荧惑,难怪那些凡人都说:荧惑守心,于国为灾。您老可真是个大灾星啊!怎么当年我……怎么当年星华姐姐就瞎了眼,选了你作天华宫的首席呢?
星歌愤愤然想着,磨着牙转回身,刚想尽自己的毕生所学好好痛斥一通荧惑,可怎料得这“前门驱狼、后门迎虎”,俄倾,又有一尊瘟神大驾光临。
凉飕飕的话音从身后飘来,说不出的阴森。
“哟,几日不见,上神有所长进啊?竟然都学会寝宫里藏神仙了?”
噔噔咚!!
星歌心中咯噔一下,整个身子顿时僵硬了。那瞬,她的脑袋仿佛灌满了铅,死死镶嵌在了脖子上,就是转不动分毫,甚至连回头看一眼都做不到。
“所以,上神这是春心萌动了?也想学那些凡人金屋藏娇……啊不,金屋藏美男?这要是传出去,也不失为一桩风流韵事啊。”
那个声音阴恻恻地在星歌耳畔回响,转啊转啊,一圈又一圈,飘忽的很,离谱的很。
“……”
星歌悲愤地望天,心中似有千万匹骏马奔腾而过,在那块本就千疮百孔的田地上狠狠地□□,跺下无数深坑。
天杀的,本姑娘好说歹说才送走了一个,怎么又来一个?群星啊,您饶了我可好?
这熟悉的话音,这诙谐的语调,星歌都不必回头,便知是曜华。
见到曜华现身,荧惑终于从脑袋一团浆糊中稍稍清醒过来。还未等星歌说什么,这家伙倒好,如临大敌地一把将星歌揽到身后,顺手拔出腰间的短刃,凝神戒备。
“是你?”
荧惑再顾不得欣赏星歌的娇颜,墨色眸子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曜华,如遇洪水猛兽。
荧惑这般熟练的动作,惹得曜华冷冷一笑,面色沉如水。他倒背双手,不紧不慢地飘到跟前:“荧惑小子?怎么?辰域待厌了,就跑本君这里来觑觎本君的仙?”
“南极长生大帝,你休要信口雌黄!”
荧惑怒目瞪圆,横刀而立,院气氛霎时紧张起来:“若非你识破了华主的伪装,刻意从中作梗,华主又怎会迫不得已与你达成交易?如今,你不仅仗着华主与你的约定为难华主的□□,还试图引诱她走入歧途,这让我等南方星军将士如何能忍?
“啧,消息还挺灵通嘛。”
曜华啧啧两声,双目却危险地眯了起来:“不过,抛去那些捉风捕影的传闻不谈……你们天华宫的‘手’,未免伸得有些长了。”
天华宫?
星歌蓦然望向曜华,僵硬的脖子立刻不僵硬了。华姐姐与星天创立的天华宫,在六界算是极其隐蔽的谍密势力了,而曜华张口便来,短短几句便将荧惑的底揭了个干净。
他怕是对荧惑、华姐姐还有天华宫之间的事清楚的很呐。
曜华把玩着手中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话语高深的很:“至于你所述……南方星军能不能忍,本君不知。但若是你自己看不惯、忍不了,那就莫要捎带上不相干之徒。免得传出去,败坏南方星军的名声,也败坏天华宫的名誉。”
荧惑到底也是从事谍密之职多年,曜华的一番话,他虽为之震怒,但应对得颇为谨慎,既未承认,也未否认,说得滴水不漏:“南极长生大帝,我天华宫向来对你们仙界那些俗事毫无兴趣,荧惑也不代表任何神仙、任何势力,此番前来,只为了华主。荧惑乃奉华主之命行事,守护这具□□周全,其余的一概不理,一概不知。”
“哦?”
曜华的目光在星歌与荧惑身上来回扫过,明显不信:“守护‘这具□□’周全?道友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说着,他还特意重咬了“□□”二字。
一直未曾言语的星歌忽然感受到了一丝丝的冒犯之意。
“所以,在你眼里,我星歌,就只是个□□吗?只是个星华的替代品?”
星歌突然抬起头,目光微凝地望向荧惑,话音沉闷。
没错,她是华姐姐的一部分,可华姐姐将她诞生而来,除去所谓的“公事”,不也是为了让自己体会那些星华姐姐所不能……甚至不敢奢望体会的那些众生百态吗?能肆意率性的活一回,这是华姐姐的夙愿,她星歌自然要奉行。但这份率性,不仅是为了谁才去率性,她星歌,同样也为自己而活。
荧惑一惊,连忙面色惶恐地对星歌解释道:“华主……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属下……”
“你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还有,别叫我‘华主’!”
星歌心中的尴尬之意一扫而空,她面无表情地望着荧惑,言语冷淡:“荧惑,你或许受了华姐姐之托,守护我这具‘□□’的周全,或许有这样那样的原因从而来到仙界,此既往矣,勿追勿念。如今,本姑娘正式告诉你,我在仙界过得很好,不需要你,也不需要任何神仙、任何势力的守护,你走吧。”
你走吧……
此音传入荧惑之耳,如同一击重锤,轰然撞击在荧惑的心神之上。他怔然出神着,却见星歌步履虚浮却神情坚定毅然,一步一步地离开了他的“呵护”,走向在他口中“诡计多端”的南极长生大帝身旁。
南极长生大帝本就立于寝宫门前的石阶上,恰巧比荧惑所在的院中高出一个头。曜华与星歌两仙并肩而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荧惑,远远望去,竟是那么的和谐、那么的般配。而荧惑就像是个不识好歹的“第三者”,拙劣地试图用言语挽回什么,却仍然苍白无力。
“你……”
荧惑失了声。
“曜华是否有你说的那么不堪,本姑娘不知。但本姑娘至少能肯定,他屡屡在我最危难的时刻出现,救我于水火危难之中。滴水之恩,都当以涌泉相报,况救命之恩乎?彼时,在本姑娘最为无助的时候,你们天华宫在哪里?而你又在哪里?”
星歌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字字锥心:“别同我说什么所谓的‘守护’。荧惑,你既倾慕于华姐姐,便直截了当地向她言说,向她表明心迹,又何必迂回到本姑娘这里?连直诉衷情的勇气都没有,算什么英雄!”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星歌并不傻。
自从荧惑支支吾吾,下意识地说出“倾慕”二字后,星歌便明白,荧惑绝非单纯为了华姐姐吩咐的“守护”而来,就像曜华所言道:“醉翁之意不在酒”。荧惑这位仁兄究竟在意的是什么,恐怕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甚至不自知。
“好,好……”
荧惑深吸了口气,深深地望了星歌一眼,垂首作揖,语气与之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华……上神所言极是,是荧惑僭越了。但恕属下不能离开,毕竟这是华主的命令,属下不敢违背。”
话已至此,荧惑却仍然坚持。星歌闻言怔了一怔,叹了口气:“你究竟想如何?”
“守护,乃荧惑之职责,不可磨灭。荧惑愿入妙音宫为侍,暗中保护您,以防不测,至于其余的……”荧惑冷冷地觑了一眼曜华:“公道自有论断。”
说罢,他浑身星光一闪,消失当场。几息功夫之后,他如拎着雏鸡般提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妙音宫侍卫归来,往地上随手一掷。
那受了无妄之灾的侍卫身上属于妙音宫的装束甲胄,随着星辉的牵引片片飞起,贴到了荧惑身上。不久后,侍卫浑身上下赤条条一片,而荧惑则单膝跪地,抱拳行礼,活脱脱就是个妙音宫的侍卫打扮。
“卑职乃妙音宫侍卫肆七,拜见上神。”
星歌摸了摸鼻子,有些发蒙:“荧惑,你……”
荧惑沉声道:“上神此话何意?荧惑是谁?卑职名肆七,还望上神牢记。”
好哇,难不成……他演戏还要演个全套?这难道就是从事谍密者的素养吗?
星歌的小脑袋终于有些不够用了,她拿不定主意地望向曜华,却见这家伙一脸玩味,指不定又在打着什么奇奇怪怪的主意。
“若上神无甚吩咐,那肆七便告退了。”
眼瞅着荧惑礼数周期地退了出去,而院中那倒霉的侍卫眼皮一翻,终于清醒过来,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却听闻耳畔轰隆隆地一阵雷鸣,于是这位兄台又悲催地晕了过去。
“你干什么?”
星歌瞪着曜华。此地终于没有外仙窥伺了,她的神情也从容了些。
曜华意味深长地一笑,好整以暇地收起了手中闪烁的雷霆:“你华姐姐的老相好也是个妙仙,有趣,甚是有趣。你瞧瞧人家都做戏做得这么绝了,本君又怎么能不配合一下呢?”
“你要如何?”“本君自有安排。就算让这侍卫去下界当个土地仙,不比在这仙界虚与委蛇来得痛快逍遥?”
星歌勉强算是同意地点了点头。
也不知怎的,曜华说完此话后突然侧了头,眼眸邃邃地看着星歌:“星歌,本君且问你,你方才一席话,可是发自真心?”
曜华突如其来的认真,让毫无防备的星歌微微一颤。她的目光上移,与那双熟悉的紫眸对了个正着。
那里有什么?
星歌本以为,她会看到那再熟悉不过的诙谐、玩味,抑或……会有诸般复杂的情感缱绻于中,可到头来,她什么也没瞧见,唯有黑,唯有深邃。
“我……”
星歌低下了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方才那一席话,明摆着是临机应变,好让荧惑死心的。可其中有些言语,尤其是关于曜华的那一段,星歌究竟在其中用上了几分自己的真心,她真的不知道,也无法衡量。
气氛莫名得有些旖旎起来。
星歌轻咳了两声,掩饰尴尬的同时,亦可舒缓胸中的腐浊之气。可兴许是方才动情太过,星歌咳出两声后竟是一发不可收拾,连嗽不止,难受得她都快把自己的五脏六腑给一并咳了出来。
“你怎么了?”
曜华神色一紧,忙上前来,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星歌咳得痛苦地弯下腰去,溅出的飞沫中隐含血迹。
“无事……咳咳……”
咳了足足有一刻的功夫,星歌才渐渐停了下来。她眼前金星直冒,气若游丝地勉强出声道:“许是……许是接连受……这……身子有些不经用了。不打紧,不打……咳咳。”
“不打紧?”看见星歌这般模样,曜华面色铁青,竟是莫名地有些生气:“你这是‘不打紧’的样子么?立刻回宫!”
言毕,他不由分说地将星歌环抱而起,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入了她的寝宫,她的闺房。
…………
一片天旋地转中,星歌如倚凭棉花云朵,在虚无中飘荡。可没过多久,一团紫色的烈焰忽然升腾而起,照亮了她的天空。
眼前渐渐恢复了光明,先入目的乃是一双白皙修长的手,稳稳地搭在星歌双手寸口处的太渊穴上,源源不断地将法力修为灌入星歌的体内,以助她稳固为仙之本。
星歌盘膝坐于自己的床榻上,对面的他,亦是盘膝,一身玄色长袍铺开了大半个床榻,恍若一朵盛开的墨莲。圈圈紫电波纹在两仙周身盘转,荡漾如水色天光。
“不咳了诶……”
曜华见星歌缓过劲来,便徐徐收起了指下的法力。可在星歌下意识地缩回手之前,他忽地一把擒住了星歌的霜雪皓腕,道此一声:“莫动。”
“怎……怎么了……”
星歌面上微微一热,话音细若螡蚋。
曜华仍然板着脸,一脸严肃认真地望着星歌,半晌,才道:“星歌,本君与你姐姐的约定又不是万能的,你亦要爱惜你自己的身子。否则,本君可不愿时时刻刻身边跟着个‘累赘’。”
虽说了“累赘”二字,但曜华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其中的关切早已不自觉地溢于言表。星歌看在眼中,自然不会真同他置气,半是玩笑地道:“好哇,你竟然说本姑娘是累赘!那帝君您老带着我这么个累赘,想必已经焦头烂额了吧?”
“焦头烂额?何止是焦头烂额?”
曜华嘘了一声,嘴角勾勒出一丝浅淡的微笑:“你应该庆幸,还好是本君这仙界最有耐心的神仙摊上了你。否则,你弄出的名堂,光是各界送来求援的奏折,都快能在玉帝小子那里装下一箩筐了,这谁能遭得住啊?”
“就你?还最有耐心?哼!”
星歌白了他一眼,半举起自己的手腕:“喂!你还要握到几时才肯放手?”
“这就厌了?”曜华长吁短叹地抽开手,一脸“无奈”地说:“呜呼哀哉,本君这想送礼物,竟然还送不出去,奇了奇了……”
“礼……物?”
星歌一听,立刻来了精神,主动凑了上来,杏眸满怀期待地望着曜华:“什么礼物?”
“你想要?手拿来。”
曜华变戏法似的从虚空中摸出一只盒子,恰是之前他放在手中把玩依旧那只木盒。刚一微微掀开木盒之盖,一股冲天的宝气顷刻迸射而出,晃花了星歌的眼。
待到宝光凝敛,星歌定睛望去,所见,是一只莹润的镯子。镯体皆为不知名的琳玉而制,平平无奇,唯独其正中镶嵌着一粒硕大的血珀。细细观之,其中似有云雾缭绕,日月一里一外,应其穹而轮转不休。云雨露雾霜雪电,那可是一样不少,山原湖泽江海流,那可是一样不缺。
此珀,竟是于芥子之中,封藏着一整个大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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