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真大呀!”
一连十日,星歌才堪堪走遍绫罗草木境各处,赏尽风光,心中则对于星华决定将妙音宫设在此处之举大为赞赏。姐姐果然英明,此地不仅僻静,而且盛景不绝,在此修身养性,堪称上佳之所。
近些日子,星歌也收到了不少仙界稍有身份地位的神仙们的拜帖与请帖,除去那些实在惹不起的大神,其余一概置之不理,反正这拜来拜去也拜不出花样,还不如留在妙音宫中。姐姐不在的这几十几百年中,还是安稳为上,不宜牵扯入仙界纷争。
本来妙音宫一切如常,星歌每日同小笛下下棋,与春华秋实摆布凡间的农桑果成,偶尔还翻翻警幻府中的运簿,找警幻相论星华留给她的对于茶之一道的理解,活的也算是肆意。这样安逸的日子,一直持续,直到……
“小笛,几天了?”星歌皱着眉头瞪着案几之上垒成小山般的书册,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
小笛立于一侧磨墨,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上神,许是……许是三日了。”
“三日?才三日?”星歌猛然从书海傲游之中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小笛:“这日起日落,日起日落,日起再日落,怎么可能才三日?”
“可……”小笛将墨条轻放下,翻开手掌数了又数,偷看了满面暴躁星歌一眼,仿佛下定偌大的决心般嗫嚅道:“可是上神,日起日落,日起日落,日起再日落……怎么算,也是……也是三日呀。”
“……”
就在小笛认为自己要被星歌轰出去之时,妙音宫中忽然传来了数声震耳欲聋的惨叫:“小笛,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太上宝文》、《大洞真经》、《八素隐书》、《灵书紫文八道》、《高仙玄羽》、《黄庭经》……这还有完没完了,本仙子一个上神读这些仙法基础的书卷又有何用?你究竟是当本上神是白痴,还是当姐姐是白痴?文曲星君,你倒是出来和本上神解释一番啊!”
“解释什么?”
文曲星君就那么凭空出现在了妙音宫殿门前,满面疑惑地向着我躬身:“上神有何吩咐?”
星歌将书“啪”地一声往案上一丢,小笛被她吓得一哆嗦,连砚中墨汁都溅出少许。
“我……”星歌牙关紧咬,恶狠狠地瞪着文曲星君,似乎试图用眼神杀死他,但星歌毕竟没有原始天尊和爹爹那般修为,文曲星君还是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满面不解地看着她。
“可是上神对小仙有所不满?”文曲星君疑惑地问道:“小仙难道有何处惹得上神不愉快?上神同小仙言说,小仙这就更正。又或者是上神对于小仙带来的书册有不通疑问之处?上神垂询,小仙定当竭尽全力回答的。难不成……”
星歌双拳攥紧,松开,再攥紧,再松开。咬牙切齿地道:“你很好,很好……你赶紧退下。”
“上神,小仙听闻您当年在南华老仙座下学艺,说来也巧,除去文昌帝君闭关的文昌宫,琅嬛福地恰是仙界藏书之处,小仙每年都会去琅嬛校正书册,竟然从未与您谋面,现在想来,还真是一大憾事。”文曲星君似乎完全没听见那退下之言,又在原处莫名感叹起来:“您毕竟初来仙界,定然有很多不熟悉之处,小仙也能的确体会您如今的感受。当年小仙飞升时,被遣入文昌帝君座下当差,因重要文书丢失被罚八道天雷之刑,吃了不少苦头。唯一谈得来的也就是司命星君而已,小仙能得现今如此,全依司命兄的照拂,惭愧,惭愧。”
“你……”星歌满心不耐烦地试图打断文曲星君的话,可他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司命星君因玄冥上神与您一事被贬入下界历劫,按理作为司命兄的好友,小仙应该避嫌才是,但小仙也想为司命兄向上神辩解一二。”文曲星君黝黑的面庞上闪过同情之色:“小仙与司命兄相处如此多年,也可称得上知根知底。因其操持凡人与渡劫之仙的运数,司命兄算是极为小心谨慎之仙,所有的运簿皆分门别类置放妥当,并加以结界守护,又有因果之盘的气运大阵相护,几乎可谓万无一失。依小仙之见,运簿丢失之事中处处透露着蹊跷,究竟是司命兄疏忽还是有神仙暗算还未可知,望上神莫要怪罪……”
“本上神从未……”
“小仙给上神挑选的这些书目,皆是与仙界礼法和修为精炼有关的基础书册,即便如今小仙再次精读之,也觉受益良多。书读万遍,其意自明,上神日理万机,这些书或许不能读万遍之多,但若是能在心中添个映像也是值得的,读书贵于精,而非多……”
“……”
“上神……”
“打住,你给本上神打住!”星歌几乎嘶吼出声,一旁的小笛大惊失色,左手“呯”的一声按在了砚台之上,墨色浸染。但她却也顾不得这些,连忙对文曲星君使眼色,可文曲星君仿佛读书读傻了似的,对此根本无动于衷,仍然一副听凭上神吩咐的样貌。
“上神息怒,息怒啊。”小笛赶紧圆场道。
“没你的事!”星歌一瞪小笛,愣是禁了她的言语,随后又气呼呼地向文曲大吼道:“你给本上神退下!”
“可……”
“退下!”
“呃,那小仙就在门外候着,若是上神还有吩咐,小仙定随叫随到。”文曲星君俯身行礼,就这么退了出去。
“……”
“上神?”小笛噤声半晌,终于试探着开口了:“上神,您……”
“小笛,你说,为何我如此倒霉,怎么就摊上他了?”星歌生无可恋地将首埋在书卷之海中,如丧考妣:“这文曲星君好歹也是个天庭星君,怎么生的如此啰嗦?他自己竟然还没有分毫察觉!?真是个榆木脑袋……”
“呃,这……”小笛谨慎地说道:“文曲星君也是受玉皇陛下之令才来给您解惑的……也不能全怪他吧?”
“那依你的意思,反倒是本上神的错了?”星歌从书堆中抬起头,冷酷地瞥了小笛一眼。
小笛骇然,慌忙跪倒在地,连声认错:“上神恕罪,上神恕罪,奴婢一时失言……”
星歌却根本不在意小笛,又转头瞪着那堆成小山般的书,似在喃喃自语:“还说什么读书贵在精而非多?都见鬼去吧!你管这叫‘不多’?”
“上神……”
“啰嗦也就算了,书多也罢了,本上神不和你一般见识。可你这随时候在殿外寸步不离又是几个意思?监督?还有那阵法……”星歌哀嚎起来,又一把拽起了小笛,抓住了她的衣袖,疯狂摇晃:“我要出去玩!小笛,求你了,带我出去玩吧。再多看一本书,你亲爱的天乐上神就要驾鹤西去了!”
小笛满手墨汁,又被星歌揪住了衣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僵在原处,哭笑不得地看着像个孩童一般撒娇的星歌,试图安慰:“您……您好歹也是仙界的一位上神,这……外面那阵法也是南极长生大帝设下的……您也别太怪罪。”
“什么?你说什么?”星歌猛然抬头,眼神狠厉起来:“你说是谁设下的阵法?难道不是玉皇为了防止我溜出去玩?”
“唔……”小笛悚然一惊,说漏了嘴,神色一下躲闪起来。
“说!”
小笛摇头。
“你说不说?”星歌张牙舞爪地威胁她:“你敢不说,本上神就将你丢到九霄云外去,看你还回不回的来仙界!”
“上神饶命,我说,我说。”小笛一听此言,神色大变,只得支支吾吾地道:“本来……本来玉皇陛下分派文曲星君至此,不过是捎来些叙写仙界礼法之书,好让上神熟悉一番仙界的规矩。可太白上仙却说您生性贪玩,您是绝对不可能在此安分读完这些书的,而天音宫又在南方仙域,所以……”
“啊?你说什么?”星歌“目呲欲裂”:“青莲也……”
“所以……玉皇便请了南极帝君在外设下封印大阵,限制您出入……”小笛边说着,边神色紧张地慢慢向后退却,生怕星歌迁怒于她。
“呼,呼,呼……”星歌喘着粗气,盛怒难抑:“好啊,好啊,你们一个个合起伙来整我是吧。文曲星君,玉皇,李青莲,南极大帝……你们给本上神等着,这笔账,日后一个一个算,谁都跑不掉!”
“小笛!”
小笛低垂着头,委屈巴巴地挪至案前,满手墨黑,也不敢有所动作。
“去清洗一下。”星歌看着小笛可怜的模样,终归还是未曾怪罪:“顺便让文曲星君离我的天音宫正殿远些,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
“上神……奴婢……”“出去!”
“是”小笛退了出去,方至门外,却闻殿中传来一声哀嚎。
“李青莲!我恨你!!!!”
小笛浑身一缩,拔腿就跑。文曲星君正在殿外一凉亭中品读书卷,摇头晃脑,见小笛奔来,赶忙将书卷一收,作揖道:“仙子来此,可是上神有何疑问需小仙解惑?小仙这就……”
小笛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似乎也忘了手上还有未洗净的墨汁。她一把推起文曲星君,在他的青袍之上按下了一个乌黑的掌印:“我的大神啊,拜拖您老行行好,别在此地添乱了行吗?”
文曲星君被小笛推起,不明所以地试图摆脱:“仙子,仙子这是何意,若是上神有吩咐,小仙不在此,那不是……”
“不是什么?你果然是个榆木脑袋!”小笛彻底没辙:“你还不明白吗?上神的吩咐就是让你走开,有多远走多远。你如果不想被丢到九霄云外,就赶紧走开吧。”
“什……什么?”文曲星君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小笛推走了,手中书卷落在地上。
亭中寂静,微风拂过,一缕青烟自妙音宫正殿飘来,在那书卷上转了三圈,落了下去。
一个阴笑声突然浮现:“哼哼,还妄图困住我?你当本仙子白继承了姐姐的那些星变之术?文曲星君,南极大帝,我现在动不了你们,等我出去,有你们好看!”
旋即,那个声音中又含着思索之意:“嗯……化成什么好呢?替换掉文曲的书卷?不行,那样太明显了,那就化成书中的一片吧。”
似乎打定了注意,那缕青烟摇身一变,钻入了书卷之中,化为其上一块竹片。其色泽与两侧真正的竹片别无二致。
“甚好,甚好。”那竹片满意地晃了晃,静默无声。
…………
“呀,坏了。”小笛将文曲星君推至别处,这才发觉其衣袍上的乌黑掌印,心下暗道不好。文曲星君的袍子素来纤尘不染,他对此也是极为看重,美其名曰:衣冠之士。这一个乌黑掌印,怕不是要要了他的命。
“星君,小女子有一事相求。”小笛咬了咬牙,说道:“不知……”
文曲星君一愣,他似乎对身后那掌印浑然不觉,作揖道:“仙子言重了,小仙定当全力以赴。”
“把……把你的衣袍借我一用。”小笛面庞羞红,畏畏缩缩地伸出白嫩的小手,低下头不敢看他。
“什么?这……”文曲星君向后一缩,下意识地裹紧了衣袍:“这……不合规矩……”
小笛恨不得抽自己一掌,自己怎么会提出此等无礼要求?但言已出,她只好支支吾吾地搬出星歌:“唔,是不合规矩……可是上神,是上神的吩咐的。小女子也不知她为何会……”
“这……罢了,既然是上神的吩咐,那小仙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文曲星君叹息一声:“烦请,仙子转过身去。”
小笛慌忙收手,转身闭目,还特意大声嚷嚷以演示尴尬:“我转过去啦!”
小笛心中此刻忽觉内疚无比,自己怎么如此不小心?自己满手墨汁也罢了,可文曲星君的衣袍又该怎么处置?
藏起来?不行,藏在妙音宫中,总归会被上神发觉,到时就再难解释清了。
洗净归还?也不行,这上神所用之墨皆为灵墨,沾在神仙肤上还可凭法力褪去,可沾在衣袍上却是再难洗净,除非到上清境取来天灵泉水漂洗才行。可她不过是天乐上神的侍女,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去上清境取圣水?
“实在不行,就把文曲星君的袍子通过诛仙台丢到凡间去,这样就绝对不会被发现了。对,就这么干!”小笛打定主意,心中暗暗感叹:“奇怪的想法增加了。”
等了半晌,四周动静全无,小笛略微睁开双眸,眼前之景依旧。她先是一愣,随后忆起文曲星君是在身后,嗫嚅道:“那个,你……你脱好了吗?”
寂静。
“文曲星君,你听见了吗?”小笛略微抬高声音,不敢向后望一眼。
还是寂静。
“喂!你再不回答,我可要转头了!”小笛高喊道。
依旧寂静。
小笛无法,只好捂住双眼,缓缓转身,红着脸从指缝中望去。
“这家伙……”
眼前之景,却让小笛气不打一处来,文曲星君竟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虚空中唯悬浮着一件衣袍,其上泛起淡淡的金光。
那方才自己……岂不是像个白痴一般对着虚空喊了许久,小笛瞪着那件衣袍,其上那黑色的掌印在小笛看来尽极嘲讽之意。
她终于有些理解自家上神为何那么讨厌这位文曲星君,果然事出有因啊……
“文曲是因为太过羞耻而逃走了吗?”小笛心中产生了一个邪恶的想法。旋即她又摇了摇头,自己近日怎么总是关心这位文曲星君的是是非非,肯定是这家伙太过讨厌的缘故……小笛安了个自以为甚是的理由,便将那袍子一团,抱起向着天音宫的屏障处而去。
南极大帝的屏障对于星歌这位上神限制重重,但对于文曲星君和小笛等神仙,皆是出入自由。
呯!
“你家上神可在?”
…………
星歌在书卷中等得实在不耐烦,正思量折是否要飞出去看看,却觉周身一阵抖动,似乎被某个神仙拾起。于是星歌便好整以暇地敛去气息,静待文曲星君将自己带离苦海,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妙哉妙哉。
如果世事皆是如此简单,那么宸,华,歌三星的故事,也许就没那么多的起伏变数。若说那时的一句诗法是星华一切罪孽的伊始,那么这次星歌出逃,便是六界维持了万年和平的终结。
万物皆有始有终,但每次“终”局之后,便有一回全新的开始。
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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