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七宿,曰朱雀。七星现,轩辕明。”
七星突破重重黑暗,闪烁于南方天幕。我的“星”之一宿乃是南方七个星宿所组成的朱雀虚像之目,在七宿之中最为夺目闪耀。
等下……再?
这不是我第一次使用此咒法吗?何来再现?我为何要说再?
我浑身一震,莫名其妙且不合时宜地陷入了沉思。明知强敌当前,可我的六感似乎封闭了一般,星识之海中只剩下了那“再现”二字,怎么也挣脱不出,仿佛这两字就是一处必须想通的关节,关乎生死。
天穹之中,百星华月咒的阵势渐渐成型,星辰之锁飞扬而起,可此时咒法完全脱离了我的掌控,好似按着某种既定的路线在行进。我的身子亦不由自主地滑了出去,挥剑向前,动静之间仍有几分生涩。面上神情也丰富自然,怒火与警惕并存,与我往日被激怒的样子一般无二。
一切都那么寻常,可为何感觉如此怪异呢?
此刻的我,仿佛魂魄透体而出,成了一个旁观者,而星识之海中仍然郁于那莫名的“再现”二字,无法自拔。
这样可不行,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
咔!
何物碎裂之声突然传来,我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片朽木之林,天空之中不时劈下一道道赤色雷电。可仅仅一闪,那幻象便烟消云散,我的魂魄瞬间归位。身形仍然那般探出,甚至神色也无所变动,可心中却好像与魔族魔尊大战了三万回合一般疲累。
方才……怎么回事?那身不由己的感觉,竟有些类似凡人中了凡间的降头与蛊术,任人宰割使唤的模样,细思恐极。
罢了,回去再思考,当务之急,是要揪出那胆敢捉弄于我的小贼。
“哎哎哎哎,你这丫头,怎么话也不让说上一句,上来就打啊!”小贼连连后退,却在间不容发中左闪右避,我的星辰之链竟一道也未曾锁上,全都扑了个空。
“有点意思,本公主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小伎俩!”我眼眸微眯,双手一挥,所有锁链一顿,随即消散于无形,虚空之中唯剩星之链的本源星辉悬浮。
“银河宛转三千曲,雪晴云淡月光寒!”
既然这回来仙界发现我身上的玄冥寒气,又怎可不物尽其用?
我双手合十,闭目。琉璃星穹剑悬浮于我身前,剑尖亮起了一丝银光。随即,那些星辉如海纳百川般汇入其中,我身上亦有丝丝寒气溢出,凝出一对晶莹凰翼,与先前在凌霄殿中化成的仙凰虚影的双翼一般无二。
银光圆化,渐渐凝实,整个剑身上泛起了明月之华,与广寒宫的冷辉交相辉映。原本的琉璃之色,以及千万年来镌刻其上的岁月痕迹皆缓缓褪去,不出半刻,已是崭新如初铸。
“以月轮炼剑……竟然还凝实到这般地步。唉,也不知广寒宫那位见到你这月轮会不会自愧弗如。”那影子啧啧称奇。
“少废话!”剑成,我单手握住,端详片刻,心中却是一阵雀跃。月轮炼剑,起初不过是我的一个设想,引星辰与月华之力凝成月轮,再辅以上神仙气,所成之剑必为绝世神兵。可惜我手中这柄琉璃星穹剑年岁久了些,月轮炼剑只能维持一斩之威,我也将其融入了百星华月咒剑诀之中,成一招式。
“斩!”我狠狠挥下。
一连七道形似月牙般的剑气一斩而出,寒光闪烁,无声无息,转瞬已至那小贼身前。冰封,星锁,月蚀,三重法则相合,那家伙未有任何动作,便被湮没在其中。顷刻,湖中卷起滔天巨浪,临风亭摇曳不息,虚空内凹,颇有几分光墟之貌。
这下,那图谋不轨的家伙应是死透了。手中剑一收,我极目望去,口中喃喃道:“阿弥陀佛,早登极乐吧。这可怨不得本公主不留情面,是你偷袭在先,又认出我身份在后,本公主又怎能留你?”
我再瞧了一眼,转身欲离。今日可真是漫长的一天啊,什么都让我撞上了,就连上神都白捡了个,我也不知该作何说法。
只是方才那小贼自称什么?本君?
“咳咳,小丫头,你是将本君当成你的试剑石了嘛?”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传来。
“什么?”
我猛然转身,却忽觉身子一麻,竟动弹不得起来。先前我剑气正中之处泛起了数层细密的雷霆,天地随之又是一暗,那形似承影剑的怪剑再次出世,极为轻易便挡住了剑气的余波。
“怎么可能?你……你到底是谁?”我察觉出了身子的异样,又见自己引以为傲的月轮炼剑竟然丝毫作用也无,终于有些惊慌了起来。
“我们方才在凌霄殿上不是还见过的么,小丫头?”一道紫色雷霆霹雳,一张面容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南极长生大帝!”我大吃一惊:“是你!”
明月白袍,雷霆环绕,以及那分不清老少的面容,不是那风流成性的南极大帝,还会有谁?
“你这星族长公主啊,脾气也是大的很,你可知道,随便乱发脾气是会老的快哦。”南极大帝上下打量我,目光犀利,仿佛要将我里外全都看穿:“不过比起方才凌霄殿中那个嚎啕鬼,本君还是更喜欢这样的你。”
“你!”我瞪着他,先前因他维护天乐而生出的些许好感荡然无存:“如今我被你制住,要杀要剐任你,又何须多言!”
“杀,剐?本君可舍不得。”南极大帝邪邪一笑,他随手一挥,我便恢复了行动之力。
“你究竟意欲何为?”我接连倒退数十丈,琉璃星穹剑再次浮现于手中,横剑而立。方才那月轮炼剑时效已过,琉璃之色再现,只是其上的仙气星光皆暗淡了几分。
“公主,此地站着也不是个法子,来亭中一叙如何?”南极大帝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叙?怕是这一叙是假,有所图谋才是真,可我如今身处劣势,迫不得已,只好缓缓挪到亭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蹦入亭中,再次反身横剑。
南极大帝十分悠闲地缓步行至殿中,一套酒具也随之出现在了石桌之上,他就那么自顾自地斟酒,小酌三盏两杯,很是惬意。
月影婆娑,湖色流波,水木清华,亭中二仙一立一坐,也算契合此地景致。亭旁,零星几株幸存海棠在先前大战的余波之中落英缤纷,卷地风来,扬起片片飞花,乍一赏之,也确有一般锦绣好景。
然而我却无暇多瞧,依旧持剑而立。都言请神容易送神难,古仙诚不欺我。南极帝君这尊大神,我可惹不起。
“公主你瞧,此地有花,有月,有湖,有本君的风,又有你先前扬起的雪,这不就是:风花雪月么?”
“……”
“流影目对三千雪,去来却吟两生歌。公主,虽不知你为何偷入仙界,修习音律,但想来凌霄殿中那番说辞不过是推托之言罢了,要不……你来唱首两生歌,再来段剑器舞,趁此良辰好景,也好让本君欣赏欣赏。”
“……”
“公主,你的月轮炼剑,看似尚可,实则难堪大用。若和魔界那帮小辈对阵,有这炼剑再斩出的时光,魔族都可杀你百次了。”
“……”
“公主若是要在那里站上一宿,本君自然也是毫无意见。毕竟秀色可餐嘛,有如此美仙相伴,此夜,不显漫长。”
铛啷!
我将剑狠狠扔在桌上,气呼呼地坐下,厉声道:“你究竟想如何?”
南极大帝笑而不语。
和一个男仙打交道,首先气势上不能输。我本以为我持剑而立,南极大帝也会再同我大战三百回合,可未曾想,这帝君不按常理出招,在此赏花饮酒,品论风月。我持剑干站着,一身猛劲就像打在了几团云朵之上,难受的很。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感觉,瞪着他道:“你倒是说话呀!”
“呦呦呦,气急败坏了啊。公主莫急,本君先敬公主一杯。”南极大帝呈上一杯佳酿,我立刻一缩,右手按于剑上,大喝道:“你放下,放下!”
南极大帝扶了扶额角,看似很无奈地说:“公主,本君好歹也是六御之一,怎会用毒那些下三滥的伎俩,此酒不过是我府中存了三万年的仙梨酒而已,公主大可放心。”
我弯腰,将脸凑过去,直视他的眼眸。这仙界仙仙皆似戴了一副面具,光瞧面庞,无非都是一堆假笑或是虚与委蛇之色,唯有看眼眸,眼眸之中或许能看出些什么……
然而我什么也没看出来。
我一把夺过那所谓的仙李酒,一饮而尽,用毒?我何曾担心过他用毒,这六界能置我于死地的毒唯有阴司界的往生之毒与早已失落数千万年的“净土之毒”,南极大帝怎会有。我不过是担心他在其中放了什么古怪之物,扰我心神或是……不得不防啊。
“如何?公主尝出了毒物否?”南极大帝仍然摆着那副招牌笑容:“此酒可否入口?”
“难喝,实在难喝!”我虽然极为不愿承认,但这酒……的确不错:“酒皆与风月之事相连,小酌怡情,大饮伤身,本公主还是更喜饮茶些。”
“饮茶?不曾想公主还有此等情致,高风啊,茶清欢至味,甘苦参半。留一壶好茶,相与论道,实为一桩风流韵事。”南极大帝左手无意识地拨弄着他的额前垂鬓:“本君不知,下回邀约公主,定携一壶好茶来。”
“风……风流韵事?你管这叫风流韵事?”我无言以对,丢给他一个很有灵性的白眼,暗自嘟囔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灵象牙来。”
怎么什么话到南极大帝嘴里,都如此古怪呢?难怪仙界传闻南极大帝多么多么不堪,就凭这三句不离情爱风月的语风,也足以让仙界那些好事者多了几个可品头论足的契机。
不对!
我怎么给南极大帝绕进去了,他邀我来此地可绝非赏月品酒那么简单,先前的偷袭便是佐证。他不过是想放松我的警惕,图谋不轨!对,绝对是这样!
我重新将右手按于剑上,冷声道:“帝君,你邀本公主来此,就仅仅只是赏花对酌一二?本公主也已经坦言自己的身份,帝君也是否要拿出一些诚意来了?否则本公主可不想陪帝君一直耗在此地。”
“公主莫急,时机未到。”南极大帝云淡风轻地轻抿一口梨酿,举杯对月。
“时机,什么的时机?”我不明就里,也抬头望月,此前南极大帝设下的墨云屏障尽数消散,月明星稀,却并无异状。
南极大帝一语不发。
“喂!你倒是说话啊!”我感觉自己似乎又被南极大帝给耍了,随即张牙舞爪地威胁道:“本公主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
“哦。”南极大帝回望我一眼,赏月。
“哦?就一个‘哦’?然后呢?没了?”瞧着他敷衍的模样,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喂!你有没有听见本公主的话?本公主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哦”南极大帝再次回望我一眼,斟酒,继续赏月。
呯!
我拍案而起,持剑指着他那欠揍的面庞,气急败坏地说:“你找打是吧!”
南极大帝放下玉杯,将我的剑尖拨开,笑容不变:“公主,你的忍耐有限度,本君知道了,可本君的忍耐没有限度啊。莫急,莫急,着急有失风度。”
“啊?什么叫你的忍耐没有限度?你的忍耐……我的忍耐……你的忍耐……我才不要你的忍耐有限度,我要我的忍耐有限度……”我成功地被他绕晕了:“见鬼,什么限度不限度,你的忍耐与我有何相干?”
“既然无关,那公主急什么?”南极大帝无比真诚地微笑:“静待时机便是。”
“好像也有道理啊……”我点了点头,安静下来,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就在我冥思苦想之时,却见南极大帝忽然站起,向着东北方道:“来了。”
我亦随之立起,眺望那方。
皓月当空,广寒宫已移至悬顶正上,东方与北方天幕之中,忽有二星闪耀,一条流光白练缓缓自两星之间浮现。与此同时,仙界各方忽的地动山摇起来,亭中那石桌一分为二,我大惊,忙向后一跃,还以为南极大帝又生出了什么事端。
可眼前一幕,却让我打消了此念头。
不止是临风亭,甚至连我面前这湖也一分为二,湖水翻卷,顿时成了一条瀑布,灌入下方无尽虚空之中。可这湖水似乎源源不断,便是有那两条瀑布在,也不见湖降低分毫。
“这是怎么回事?”我遥遥向着对岸的南极大帝问道。
南极大帝定立如松,岿然不动:“看上面,此时之景,你这星族长公主应该比本君清楚才是”
我一愣,刚想发问,却闻天穹之中清鸣声大作,无数黑影自虚空浮现,成一拱桥之状,迎向东方。桥两侧,各有一个身影相对而立,一眼千年。
“那是……鹊桥?今日是七月初七,星族分星,仙界分界,凡间分野之时!”一个念头浮现,我恍然大悟。原来南极大帝等待的时机便是此刻,鹊桥生,仙界分,牛郎织女相会,乞巧节始。
分星之时,亦是一年一度六界校对时辰之机。天上一天,凡间一年,主管凡间的下界神仙每三百多年便与星域,仙界共同校对时辰,理顺四方。校对之时恰是七夕牛郎织女相会,鹊桥搭建之后。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南极大帝静静看着鹊桥之上,那两仙紧紧相拥的身影,破天荒地生出了些许落寞之色:“凡间诗文,总是歌咏仙界胜却人间无数。可终归,该有的,不该有的,还是都有了。”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不由自主地接了下去,也似有所感:“朝朝暮暮,情深义重。什么该有,什么不该有,如何评判?这规矩,又是谁定的呢?人间,不值得说,也不可说。”
仿佛是我的错觉,南极大帝面上那落寞之色顷刻消失无踪,仍然是那副微笑,长发飘飘,还算仙风道骨。他站在对岸,向我道:“公主,先前凌霄殿中玩的一出,便是本君也差点被骗过了,只可惜,你那无形音剑以及周身仙气露出了端倪。”
“无形音剑?是你?殿中是你将那黑蛇电翻在地,卖了本公主一个破绽?”我顿时明白过来,质询道:“那你……”
“公主,你是否自认为自己伪装的已经很完美了?但本君可以告诉你,除去玉皇小子和那些小辈,勾陈,青华那两个老家伙肯定是知晓你身份有所隐瞒的。”南极大帝语气忽然正经起来:“青华执掌万灵,感知众生气运,你这么大一颗星在他前,他能察觉不出?勾陈身为战神,执掌各界神兵利器,就凭你那华丽的剑舞,他能认不出你手中的琉璃星穹剑?何况他与你娘亲当年……”
“什么?”我还在思量南极大帝的话,随口应道
我娘亲……与勾陈?难道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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