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江小姐,听到您这样说,我非常非常高兴!”】
顶着风雪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是第二天午后的时间了。
这是个看起来不算大的村子,但与附近四五个村子一起共享一条宽河,组成一个规模不小的小镇,不仅有通电的路灯还有修正压平的街道,似乎发展得还算不错。
不过杏寿郎跟佐江到达这里的这天视野中全是白茫茫的雪,再繁华的地方也难免显得萧条。
他们确实因为风雪的原因来得有些迟了,乌云厚重,遮挡了太阳,鬼在大白天就开始找吃食,街上全是又惊又恐的当地人。
杏寿郎扶起一位因为惊慌失措而摔在地上的老爷子,问清楚了方向,气都没喘匀便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被扶起来的老爷子愣了一秒,以为这没见过的年轻人是个想要见义勇为的愣头青,连忙伸手想抓住他……当然没抓住,反而让自己身形不稳地晃了晃。
佐江见状搭了把手,省得这位老人家再跌一跤。
对方显然是被吓坏了,下意识反抓佐江的手臂,口不择言地要她赶紧离开这里。颠三倒四的话说了一堆,佐江却没注意听。
她的衣服因为风雪有些湿透,羽织上的紫色越发显深,还变得有些沉甸甸的,也搞得她心情很不好,老人家哆哆嗦嗦的话落进她耳朵里只剩了一半。
不过佐江瞥了还在半空中逗留的鎹鸦一眼后,还是转向了他,打断了他的话:“听说这附近有座门上绘着藤花的宅院?”
对方被她的话噎了一下,脸上有瞬间的空白:“……啊?”
“哦,别担心,”佐江好歹记起来要安抚一下对方,“我的同伴已经赶过去了,你可以当事情已经解决了。”
话音刚落,佐江突然听到耳边有沉寂了三天的声音微微笑着说:『欸,你已经这么信任那小子了吗?』
“……朔风。”
条件反射地抓住刀柄,佐江皱眉后又舒展开,预备再询问藤花之家的话头咽了肚子里,她稍稍抱怨道,“你这一觉睡得也太长了吧?”
她的刀懒洋洋地给了她一阵哈欠声:『这都怪佐江,我每天从佐江身上获得灵力太少了,不得不偶尔加长一下休眠时间。』
听起来不像是严重的问题。
佐江舒了口气,这些天来暗蓄的忧虑消散了不少。她哼了哼:“凭什么怪我?这世界灵力稀薄,穿着这个脱不掉的义骸,每天能恢复的灵力也不多,这又不是我的错……”
她事先可没料到会穿着义骸被人偷袭,还会一睁眼就到这莫名其妙的世界来。明明她在那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既没找到队长,也没来得及提交退休申请表,还有工作那么多年该得的退休津贴都成了泡影,佐江一想起来就气闷。
……不过来到这里也不全是坏事就是了。
佐江下意识望了望杏寿郎离开的方向,收回视线时发现身边那个老头被她这番煞有其事的自言自语搞得一脸茫然,还隐隐有些害怕,几乎全身肌肉骨骼都在做着想要远离她的挣扎动作,脚面却还牢牢留在她跟前。
“……”
佐江懒得解释,更懒得编瞎话,主动抬腿迈步,远离了他。
一边往杏寿郎跑去的方向移动着,佐江还一边继续向朔风发问:“我说,就算这个世界灵力稀薄,但我的灵力恢复速度是不是太慢了些?这具义骸又不是什么失败品,浦原那变态王八蛋还总时不时叫我把义骸拿去给他检查维护。要是有暗藏的问题,那个科学怪人肯定早就看出来了。”
除非……
除非这具义骸可能暗藏的问题,就是他搞的鬼。
想到这儿,佐江借此机会,把与杏寿郎冒雪赶路途中产生的胡思乱想,一股脑全说了出来:“要是……要是我一口气用光了这副义骸里的全部灵力,会发生什么呢?”
她稍作停顿,声音压低了些,“我会消失吗?”
『很有可能哦。』
她的刀语气依旧轻松自若,仿佛这事跟自己无关,『你用的是便携式义骸,是通过填充你的灵体实现具现的款式。如果作为灵力来源的你没法提供支撑了,自然就会渐渐消失,最后只剩原始的那颗药丸状的义骸。』
“……”
『哦,当然啦,我也会跟着消失。』
“……”
佐江暂时不想再追问这件事了。
她的刀很懂她的想法,立刻转移了话题,兴致勃勃道:『哇,话说这是哪里?我睡觉前你们不是在看神社的神轿演出嘛?这里是什么鬼地方?』
“这里是有鬼出没的地方,”佐江拉高围巾,闷闷说道,“抬神轿的演出都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
『你这是淋雨了嘛?』
“是淋了雪,而且又吹又淋了一整天。”
这会儿的雪势是小一些了,但细碎的雪花落下来,还是让佐江一阵比一阵烦躁。
她脚步更快了些,再遇到的当地人虽然面上恐惧的神色没有褪去,但比她起先见到的包括那位老爷子在内的人群冷静多了。
杏寿郎已经控制住鬼了吗?
『往右边走。』
朔风懒洋洋地提醒她。
佐江从善如流地改了方向,路上再没遇到活人,倒是见到不少可怖的已经有些干涸的血迹,还能看到些没有影子的残魂立在路边。
他们倒不一定是今天才因为鬼而死的,但统统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用手指指向路尽头的河岸方向,虽然没有发出声音,嘴型却都像是在说:『快。』
佐江看去了一眼。残魂有男有女,甚至还有两三个小孩子,目光略有茫然地看向她。
……我讨厌小孩子。
这样的想法匆匆掠过脑海,佐江与他们擦肩而过,紧抿着唇,一言不发,最后隔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看到了在河岸边的一堆房屋废墟里的鬼,以及与鬼缠斗的杏寿郎。
那鬼长着很明显的角,面目狰狞,皮肤灰白,身形庞大而有些扭曲,腰部竟然多长了两只手臂。看脸已经让人分不清男女,不过男性体征更明显一些。
这鬼比佐江此前见过的鬼都要强上不少,杏寿郎一人面对这个鬼,竟然有些狼狈,被接连逼退了好几步,呼吸似乎也有些急乱。
他太累了,顶着风雪赶路本就格外耗费体力,急匆匆来到这里甚至没来得及喘口气。
不过杏寿郎并非无计可施,起码在精神上没有认输。他手中裹着红炎的刀身不断变换进攻的角度与招式,一刀又一刀,沉稳有力地切割开风雪,寻找机会斩向鬼的脖颈。
平时的杏寿郎面上总带着元气满满的笑容,光看外表就让人觉得他既好接近又好相处,不管是谁见了都有油然而生的好感。
但只要像此刻这般拔刀出鞘,刃身燃起红炎,他的神情就会因为专注认真而迅速“沉”下来,眉目凛然,就连原本面上尚存的几分稚气也随即褪得干干净净,让人得以借此机会窥见他日后成熟稳重的大人模样。
——他会赢。
就算打不赢,他也一定会拼到赢的那一刻。
佐江对此毫不动摇,但还是有些疑惑为何杏寿郎会落下风……直到她发现被鬼巨大的手掌抓住的那个孩子。
不管在哪个世界里,长脑子的对手总是最惹人烦。
这个鬼还挺聪明,竟然知道拿小孩子来做挡箭牌,每每杏寿郎攻进,他都会挥动抓着那孩子的拳头往前顶。若是杏寿郎偏转角度,稍显出想要斩向他手臂的意图,他又会立刻鸡贼地后撤。
来来回回几次后,那孩子又惊又恐吓得涕泪横流,甚至好一阵子都发不出声音,眼神四下里胡乱飘忽,竟与佐江对上了视线。
佐江条件反射地皱眉。
她讨厌小孩子。
一直一直都很讨厌小孩子。不管是活着的小孩,还是死去的小孩,年纪越小,她就越讨厌。
在瀞灵庭的时候就是这样了。佐江跟同伴们换了不少班,宁肯多加班或者去处理棘手的大虚基里安,也不乐意接下会涉及到孩子的工作。这也是她在矢雾山住着的时候,不管青田智也有多聪明多讨人喜欢,佐江都不会与他再亲近几分的原因。
眼下这会儿也是,心中正照常来回翻滚着“我讨厌小孩子”这样的想法,接着佐江就看到那孩子望着她,嘴唇颤动着说了什么。
从河边涌过来的风竟带来了声息,钻进佐江耳朵里的隐约是一声短促的:“救——”
片刻里,身体的反应快过了思维。等佐江回过神来,她已经拔刀出鞘,刀尖笔直向前,语速急促地说:“朔风——!”
她甚至连始解语都没念全,通过三天休眠补足了灵力的朔风只做了半始解状态,刃身没有变得透明,仅仅萌发着淡淡紫意,便迫不及待地给出回应。
抓着小孩当挡箭牌的鬼突然感觉周遭气息变了,微微的风猛烈卷起,连日轮刀都无法立时留下深重伤口的灰白皮肤被刮得阵阵刺痛。
而细碎的雪有千斤之重,飘落下来像铁钉一样往血肉中钻,带起一阵阵凝冰的声响。钉子般钻进血肉的雪花顺着已非人类的血管游走冻结,又仿佛长出了尖角,开始向外刺扎,鬼痛得无法再将抓着孩子的手臂举起来。
他愤怒咆哮着抬头,与一双晶亮冰寒的紫色眼睛对上视线。明明隔得并不近,他却怀疑自己能看清那双眼睛里流转开的莹莹光芒,那般冰冷却让鬼产生了直视昼光的错觉,喉咙里的尖啸声不自觉颤抖了一下。
鬼来不及细想,下一秒金红耀目的火光冲至眼前,先是一刀切下了抓着小孩子的手臂,接着刀刃反转斩向他的脖颈……然而这一刀失败了。
杏寿郎接住掉下来的孩子,毫不犹豫抽身后退,只用余光一瞥被崩断飞出的一截刀身,感觉右手被震得发麻,刀柄差点脱手。
这是他成为正式的猎鬼人以来遇到的第二个无法一次斩断其脖颈的鬼,上一个是发生在去年的事,而且他孤身对上的那个鬼曾经做过下弦鬼,比眼前这个家伙凶残多了。
那次,他甚至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在拼尽全力挥出最后一刀前想的不是“我要死了”,而是“这刀若是没有杀死鬼怎么办”……但他仍成功斩杀了鬼,也活到了现在。
而现在……
时过境迁,大多数事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感受着身畔阵阵卷动的风,杏寿郎微微一笑,把那孩子放下推到身后,改为双手握刀,又沉又缓调整呼吸的同时微弓起身,目光灼灼地迎向鬼越发凶狠的眼神,稳稳地举起了刀。
而现在,他并非孤身,也绝不会输。
佐江一步跨去救下的小孩跟前,刚垂眼看了看小孩的状况,接着眼皮一烫,她在抬头时恰好看到金红的火光翻腾而起,以断掉一截的刀身为起始,燃出一圈又美又凶的烈焰。
杏寿郎周身一圈的积雪蒸出缭绕的水汽,他仿佛不是握着刀,而是抓住了火焰,就那么毫不犹豫、势不可挡的冲出、挥斩,然后真如炼狱般,由烈焰灼烧一切。
佐江忍住下意识的躲闪,微微眯着眼睛,任由灼烫感落在眼底,仍目不转睛地看下去,直到那片烈焰燃烧殆尽。
红褐的刀身垂下,杏寿郎紧绷的神经跟着缓了下来,努力保持平稳的呼吸顿时变得紊乱。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抬手按在胸口,感觉肺腔与血管也像火焰在烧。
杏寿郎尝试着重新控制气息,因为有些脱力不得不将刀拄在地上作为支撑,但直到身体不自觉失重前倾,他才想起来自己的刀被崩断了一截。
好在佐江站得近,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把倾倒的角度调整为自己,给了他新的支撑。
杏寿郎便撞进她怀抱里,下意识找了个舒服的角度,把下巴支上她的肩,几乎把全身重量都压过去了,压得佐江不得不后退半步才稳住身子,郁闷道:“好重。”
……也很热。
从吐息到皮肤,都像是火一样热。佐江听着耳畔沉重的呼吸声,怀疑自己真的要融化了。
而她偏低的体温却恰好缓解了杏寿郎难受的感觉:“好凉快!”说着,他忍不住歪歪头,好与佐江贴得更近些。
“……你不要得寸进尺。”佐江警告似的说着,却还是伸手到他后背拍了拍,既是安抚也鼓励,“辛苦了,你的刀势非常漂亮。”
而且也有大人的模样了呢。
佐江揽着少年渐宽的肩背,忍不住这样想到。
生机勃勃,大概就是用来形容他这样不断成长着的少年的吧?
佐江听到杏寿郎在她耳边哈哈笑了一声,还说着:“虽然还差得远,也不应该骄傲,但是听到佐江小姐这样说,我非常非常高兴!”
但紧接着,他收敛了笑声,微微泄气又叹息似的说着,“可我来得迟了,做得也不够好……我可以做得更好一些的……”
佐江没有答话,不过愿意再给这个少年一点时间,继续做个“凉快”的支撑。
但杏寿郎显然没有继续颓废的打算,很快就重新打起精神,毫不迟疑地离开佐江,不用将断刃拄在地上也挺直了脊背:“没关系!下次我会做得更好的!”
佐江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有些被这样的性格打动了,不由微微笑道:“嗯,我相信你。”
说完,她立刻岔开话题,“话说回来,这家伙怎么办?”
杏寿郎不用去看,也还记得那个惨被鬼拿来当人质的孩子。
刚刚注意力全在鬼与如何不伤到人质上,杏寿郎并没有注意到这孩子的年纪外貌之类的事,现在他定睛一看,发现这原来是个五岁左右,脸蛋圆圆的小姑娘。
她着实被吓得不清,腿软得根本站不住,跌在地上好一会儿,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傻愣愣地忘了发出声音。
直到同时收到来自佐江与杏寿郎的目光,她的反射弧才重新连接完毕,在他们两个的注视下,嘴角左右抖了抖,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我果然最讨厌小孩子了。
佐江捂着耳朵,忍不住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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