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水成冰的寒夜,京城最能折腾的商区也凝固了。
蓬勃兴旺、商名远播的南市。这里住着许多他国的商人,也居住着大晋各地来京城经商的本国商贾,酒肆客栈最多,是京城人口最为芜杂流动的区域。
这个区域主要是两条交叉成“十”字的大街,与一片方圆两百多亩的南市。
在两条大街十字路口的东北角,有一座与周围店面、客栈都不粘连的孤立无邻的大院落,高大的院墙与两邻房屋相隔着一条空荡荡的巷子。
大门前是废弃的空地,空地上有几个拴马桩,临街的大门用大石砌得严严实实,若不是那座还算高大的门楼门厅,谁也看不出这里是大门。
在商民区,这座庄院显得有些古怪,就象繁华闹市硬生生插了一座荒凉古堡。从宅第规模看,它既没有他国大商的豪华气魄,也不似小商小贩人家的紧凑朴实,更像是突然出现的暴发户。
商人们毕竟见多了乍贫乍富的人世沧桑,谁也没有感到奇怪,谁也没有试图接近它,了解它。大院子孤立冷清,在这北风料峭、哈气成霜的夜晚,更是显得萧瑟孤寒。
三更时分,一条灰色影子从高墙外空巷的大树上飞起,无声无息的落在院内屋顶。
庭院正中的大屋里,风灯昏暗,一个人在默默打坐,就象凝固的石雕一动不动。
虽然是滴水成冰的寒夜,但这座空荡荡的大屋里却没有燎炉火盆,只有那盏昏黄的青铜风灯。
突然,虚掩的屋门在呼啸的寒风中无声的开了。
“何方朋友?请进屋一叙。”凝固的石雕发出淡漠的声音。
没有丝毫的脚步声,灰色影子已经坐到了石雕对面的长案上,提起案上的陶罐咕咚咚大饮一阵,喘息一阵,“三皇子,别来无恙?”
长长的沉默,石雕悠然道:“军师别来无恙?”
灰色影子:“六年天各一方,三皇子竟还有如此耳力,钦佩之极。”
“君不闻,虎狼穴居,唯恃耳力?”
“三皇子皇族贵胄,凄惨如斯,令人心寒。”灰色影子叹息道。
“军师一介书生,竟成高明剑士,倒是让人欣慰。”
“造物弄人,三皇子如此大度乎?”
石雕知他何意,却不为所动。
“祸福皆在天意,天意不可违。”
“果然如此,三皇子何自甘沉沦?”灰色影子愤然道。
石刻淡淡漠漠,“四野无追,何不守株以待?”
灰色影子猛然扑拜于地,“公子铁志,大事可成。”
“军师身负重罪,离刑入国,岂非自彰于官府?”石刻依旧一动不动。
这石雕便是几乎被大晋国人忘记的三皇子,而这灰色影子正是六年前同三皇子一起大败西厥的军师余申,然后头的一系列变故却将人必入绝境,军师余申为免身死,潜逃他国,这一逃就是六年。
余申慨然一叹,“公子过虑也,若有服刑之忧,何敢踏进康建城半步?”侠客小说网首发 www..
“此话,却待怎讲?自然,你可以不说。”
“既与公子和衷共济,岂有不说之理?寒夜漫漫,枯寒故事正耐得消磨。”于是,在月黑风高的夜晚,余申讲了一段鬼神难测的奇遇。
待故事讲完,三皇子冷笑着,露出一丝嘲讽道:“果真,无毒不丈夫。“
余申阴沉切齿,“谋大事,不拘小节。“
“你,做刺客了?“三皇子看了看他手中的剑,问道。
“楚凝陌,即便她武艺高强,现在也不是我的对手了!“
“住口。”三皇子低沉的声音中喘息着丝丝怒气,好象一只骤然起身的猛虎。
余申不禁一抖。
沉默有顷,三皇子冷笑道:“余申,我以为你当真浴火重生了,谁想你却成了个卑劣猥琐的小人。我不杀你,你走吧。”
“复仇杀敌也算小人?如何才算得大丈夫?”
“余申,你虽精明,却不知自己早已被人识破,当年你私通敌国,你以为长公主为何没有当即斩杀于你?若非看在你是从本王府上出去的,你以为你活得到班师回朝吗?”
余申深深扑拜于地,“可她使人将公子废了也是事实。”
“此,无关于她。”三皇子叹息道。
“公子就此放下了?”
“你走吧,若有令本王自会找你。”
“此物公子置于风行镖行,我不日就会前来,望公子多多参详。“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灰色影子又飞上树梢,落下小巷,骤然消失在茫茫冬夜的京城。
灵云殿的书房内,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面,林子汐正聚精会神地翻着手上的书,低垂的眉眼,专注的神色,皆是前所未过的认真。
几日来,已经不止一次看到这样画面的昕月,依然感觉到有些怪异。以前她可从来不知道,自家小姐看书能看得这么入神,且几乎到了一中废寝忘食的地步。
林子汐知道想要了在这里生存下去便要了解这个这个世界,学习这个里的知识。
晚上挑灯研读的时候,琉璃谨慎的将一个小小的圆筒状物递给她,林子汐心里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她的父亲林莫风,几乎迫不及待地展开了信,信上只有寥寥八个字:万事莫急,沉心静气。落款处写着一切安然。
周遭仿佛突然间安静了下来。
看来父亲已经早于自己收到了哥哥去世的消息,他没有被击败反而还来安慰自己的女儿,林子汐看到这几个字,心里那份渐渐淡去的亲情又浓浓的缠绕起来,她能感觉到字里行间的担忧与牵挂,这份厚重的亲情让她愧疚不已,若说之前她还能孑然一身的想要离开,现在她是真的想要将林家于这危难中解救出来,否则于这份关爱她无以为报。
案上小兽鎏金青铜香炉中,一缕青烟袅袅弥散,衬得烟雾之后,美丽的容色朦胧柔和。
这一刻,林子汐只觉内心无比的宁静,连日来缠绕在心头的纷乱,也不由自主地烟消云散,她的心里,仿佛是前所未有过的安定。
沉心,静气。
长公主过来时,林子汐正准备就寝,她眉宇间那淡淡的哀伤已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温和笑意。
她柔美的脸上没施半点粉黛,乌黑透亮的秀发没有任何簪饰,就那样随意挽在脑后,顺着修长白皙的脖颈,瀑布般流淌而下。
“殿下怎的越来越喜欢大晚上的来我这了?看风景?”
“是想带你去看风景的,整个京城再也没有比之精致绝伦,耀目夺晖的景致了。”楚凝陌略带夸张的说道。
“如此说来,不去看看,岂不可惜?”
楚凝陌拉过小袄和大裘,待人穿好便拉着她的手往不知名的小路走去,路上黑漆漆的,没有灯火照亮,只能借着清浅如雾的月色摸索着前边的路。
来到一个比人还高上半身的石头前,借着月色模糊辨认出上面刻着的字体,清风园。笔走龙蛇,势气刚健,用朱砂染琢,红得像烈火,几欲要灼伤人的眼珠子。
林子汐伸手摸摸上头的字,痕迹还很新,应该是新刻的,“这个是新建的园子?”
“不是,只有这块石头是新的。”她拉着她大踏步走进了园子,分明是黑蒙蒙一片,她却熟悉得宛如自家后院,想必她常来。
“近来国运不顺,若是还在此时大兴土木,动工建造新的园林景致,皇上的桌面上,该满满都是弹劾本宫的折子了。”楚凝陌笑道。
“原来殿下还在乎名声?”
“当然在乎,这中无端被人说闲话的事本宫可不会干。”
“可我怎么听说京城人人都说长公主好女色,府里收了不知多少美人呢?这花名在外,殿下倒是不在乎了?”林子汐不紧不慢的道,仿佛没在意那人忽然一紧的手。
“这作风上的闲话倒也没什么,世家大族都有养男宠女宠的,本宫多养几个美人倒也无妨,再说这些美人送进来也多是笼络各家的由头,总比结党营私要好听多了,难道子汐是在吃醋?”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楚凝陌刻意慢下脚步,低头凑到她耳边,声音低沉,气息炽热。
烘上耳朵的瞬间,热气就顺着皮肤飞快爬上脸颊,仿佛有股温温热热的暖流缓缓淌过心间。
还来不及感受,林子汐又听到她说:“世人多愚昧,善被流言所欺,看不见风浪底下的暗流。”
这是一座不大的园子,园心有一座湖,几乎占据了园子近一半的面积,湖上有回廊,沿着湖边延伸弯曲,廊底离湖面很近,探出身子微微弯腰,伸长手臂就能捞起一手的水。
楚凝陌将人带到湖边就松开了手,任由这人自己走上回廊,她慢慢跟在身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湖上飘满了花灯,盛开的,含苞的,千姿百态,欲遮还羞。
“殿下就是带我来看这个的?”林子汐笑了。
“人家放花灯都在河里,灯上寄托着心愿,顺着水流就能将他们的心愿带到远处的天边,让老天知道,可殿下这放在湖里又是什么意思?”她趴在栏板上,掠过湖内的一盏盏灯。
“这花灯上都没写字,放在河里飘得远远的也见不着,没盼头,不如围在湖里,愿望也飞不走。”楚凝陌望向湖里的花灯,眼神忽然柔和起来,朦胧的灯光映在她脸上,分外好看。
她能想到在湖里放上这些花灯就不错了,倘若让她在上面写好愿望,楚凝陌觉得那太矫情了,她也从来不是把愿望写出来的人,只放在心里就好。
“多谢殿下的这份心意,我很喜欢。”平铺直叙,又似乎揉进了难言的情绪。
楚凝陌忍不住翘起唇角,凝视着她的眼睛,弯弯的眉眼,语笑嫣然,再看不到一如往昔的疏离,仿佛过去的模样都是刻意蒙上的面具,这才是她本该有的真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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