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雨疏躺在旁边，声音在雨声里有些模糊:“没有。”

楼知秋乐了，忽然找到了自己擅长的舞台。“有部电影叫《泰迪熊》，男主角小时候许愿他的泰迪熊能陪他一起玩。然后泰迪熊就真的活了。他们都害怕打雷，有天打雷下雨，躲在被子里为了壮胆编了一首儿歌。”

“当你听到雷声的时候，别感到太害怕，快找到你的雷雷兄弟，只需要念出这段神奇的咒语。”楼知秋脑子里打着节拍，跟着节奏唱出来。

想到电影里男主角和泰迪熊挤在一起唱歌的情节，他不由笑了。那时候他还很羡慕男主角有一只泰迪熊，现在感觉扬眉吐气，他有泰迪熊，很厉害吗？我也有小熊猫啊！

见楼知秋唱了一半停下，庭雨疏完全没意识到楼知秋的重点，善学好问道:“咒语是什么？”

楼知秋卡住，没那么有底气地说:“忘了。”其实不是忘了，是因为后面的话有些低俗，他说不出口。更新最快 手机端:

“哎呀，重点不是咒语是什么，重点是什么你明白吗？”

庭雨疏真心实意地说，“没明白。”

楼知秋翻了个身，看着庭雨疏，但发觉平躺的姿势没什么底气，故作严肃地说，“重点是你害怕打雷的话，就要找你的雷雷兄弟。”

“缩在被子里一起唱歌？”

楼知秋想象不能，觉得那也太滑稽了，想也没想地说，“也可以，在被子里，做别的事啊。”

庭雨疏沉默。

窗外惊风密雨，室内鸦雀无声，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楼知秋一回味刚刚说的话，再次当场去世，整个人已经僵成了石雕。双手合十，就能立地成佛，步入西方净土。

完了，天聊死了。

这是能说的吗，太尴尬了，杀了我吧，我受不了了。楼知秋麻木地想。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说时无意，说后、听者都有心。

楼知秋索性装死。假装若无其事，试图蒙混过关。

过了片刻，庭雨疏主动说话:“楼知秋，你为什么打职业？”

楼知秋被他突然一问，也没犹豫，自然而然地说:“为了你啊。”

庭雨疏又一次沉默。

尽管已经习惯了楼知秋常常语出惊人，做足了心理建设，他也知道楼知秋也许有更深的意思，但听到答案的这一瞬间，还是忍不住悸动。

他知道楼知秋不会虚言，只是活得简单。在此之前，庭雨疏没有见过像楼知秋这样自在的人，他的心是自由的。

常人做事往往瞻前顾后，考虑良多。楼知秋做事的原则就非常简单明了，他不会为难自己，也不会辜负自己的内心。

他就像飞鸟一样，自信、坚定、神采飞扬，一阵风来，振翅就飞了。

有时庭雨疏在他身边，听楼知秋说一些漫无边际的话，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轻了。

“我觉得体育竞技真的非常美啊，”楼知秋仰望天花板，斑驳的暗影像婆娑闪烁的星空。

窗外的雷声渐小，只剩下淅淅沥沥冲刷着世界的大雨。

“古雅典人为了平息战乱、抵抗瘟疫，请了神的旨意，举办了古奥运会。普罗米修斯盗取了火种，在病痛横流的大地上传递火焰，点燃了凡人挣扎着活下去的信念，也从此有了奥运的第一支火炬。”

“古神话往往都悲壮崇高，这是因为古代历史，就是不断挣扎着谋求生路的旅途。伊菲图斯将体育竞技指为神谕，我想这就是运动的本质吧，它其实是一种生的本能。”

“不断与自己挣扎抗争，它是生命、胜利、自由、荣誉，所有那些令人热血沸腾的一切的集合。菲迪皮茨用生命跑完了马拉松，但有谁会说不值得呢？这是我们赖以生存、不断前行的意义。”

“永不放弃，挑战极限，全力以赴，超越自己。这是我们现代人逐渐将体育演变成的精神符号，更高、更快、更强。一次次失败，一次次进步，一次次被打倒，一次次站起来继续前进。即使捧起胜利的奖杯，也并不代表完结。这就是体育竞技的美。”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楼知秋和缓的声音娓娓道来。

“电子竞技和传统体育竞技相比较起来，除了有以上所有共通点之外，它还是综合战略策划、心理与生理科学、集体合作，同时将人类所具备的所有潜力在短时间内全部发挥到极致的比赛。”

他轻轻笑了，“毕竟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勇攀高峰的那一刻，那个瞬间，虽然只有短暂的一刹，但是却灿烂隽永得无比辉煌。”

楼知秋转过头，望着庭雨疏，温柔肯定道，“而且我知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庭雨疏听见楼知秋的温柔坚定的声音传来，分明是嘈杂的雨夜中，他却觉得世界都在此刻静谧了，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不断加重，一时分不清，是窗外的雷在震，还是他心跳如擂鼓。

……

“……请问你为弟弟辍学打电竞，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做出这样的决定，会觉得后悔吗？有想过未来的打算吗？”

“观众朋友都非常感动，功夫不负有心人，上天是不会亏待努力的人的。有能力保护弟弟，一定非常开心吧，希望继续加油。”

“能看到你现在的成绩，即使并不是学业上的成功，父亲在天上，也会觉得欣慰的吧。”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究竟为什么打电竞，几乎所有人在了解他的经历后，都会认为庭雨疏是为了弟弟的医药费而打职业比赛的。甚至就连庭雨疏自己都没有想过，因为他没有时间停下脚步，去思考自己在做什么。

可楼知秋的这席话，像燃着明火的火炬一样驱散了他心中混沌复杂的迷雾。

他心底有一个声音，终于苏醒了似的，越来越响亮，在清晰地说着:是的，是的。

从庭雨疏第一次接触到战区先锋，除了那种解开束缚、超越现实的自由感，更让他着迷的，是那种掌控自己、调动自己，在尖锋上博弈操作，心无旁骛、全神贯注地追逐胜利的感受。

当楼知秋温柔肯定地指出，他内心也是这样想的那一刻，庭雨疏想起迪士尼烟花散场时，楼知秋那番关于星星的言论:只要被人坚持注视，他们就会从灰暗的空中显现，再等一等，其实你并不孤单。

——“为了这一刻与你相遇，他们已经跑了百万年。”

现在这颗属于他的星星，终于从灰色沉郁的天空中出现了。

他的世界忽然成了一片旷野，星分澜海，流光交横。云流翻滚，万物生长。

庭雨疏几乎反射性克制不住地鼻梁一酸。

他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默契这样动人，他的孤独、他的冷漠一瞬间被这样温热的友善融化了。

楼知秋就像曾经所说的:我会比你相信自己更加地相信你。

他比庭雨疏了解自己更甚得了解着他。

楼知秋并没有等待庭雨疏的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却变得有些腼腆，“对我来说，最初让我体会到竞技的美的人就是你。不仅如此，我还渴望能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攀登高峰，去享受竞技纯粹的美。”

他略一停顿，温柔庄重地道，“所以你能加入daf，我真的很感激。”

楼知秋郑重其事得不像平时的自己，“哥哥，谢谢你。”

像是为了拨开这份沉重的谢意，不给庭雨疏压力，楼知秋转了话锋，“不过有时候其实我也不能保持这种纯粹享受比赛的心态，因为我喜欢你，就希望你一直赢下去。比起比赛好不好看，我更会偏执地希望你能赢得比赛。”

“你听小枫之前说我以前做的和你有关的事，会觉得有些幼稚吧。但其实就是这样，你是我的梦想，一直都是。”他轻柔地说，好像不忍打破一个美丽的幻想。

“没有。”庭雨疏突然说，“我没有觉得幼稚。”雨声太纷杂了，要不然楼知秋就能听出庭雨疏声音的紧绷。

楼知秋愣了愣，心里软软的。他侧躺着面对庭雨疏，曲起手臂，枕着胳膊，“那你呢？你觉得我们的战队怎么样？”

庭雨疏思忖片刻，客观评价，“现在还不成熟，但未来可期。”

电子竞技的职业赛场上，最可怕的选手往往不是老将，也不是全新的选手，而是介于他们之间的那些人，他们有大多数老将没有的反应能力和没有被开发的潜力以及越战越勇的精神风貌，又比完全空白的新人有着更多的经验。

刚出道时没有什么水花，一个赛季之后却忽然大放异彩的，这种情况也是常有的。

楼知秋的队员们，刚好就符合这个条件。大量的训练是能力增长的必要条件，却不是充分条件，但毫无疑问的是，比赛经历以及训练，保证了他们进步的基础盘稳定。

其实庭雨疏比起队员，更像战队的另一位主教练。

在他加入后，针对性地为战队制定了最合适的战术方向。每个人在队伍中的角色地位，以及轮换组合的可能性，综合容错率、赛场上的发挥潜力与每个人的竞技水平，短短一个月里不断地进行紧凑的试验调整。

这不是说顾才澜作为主教练就做得不好，而是他相较于庭雨疏，训练手段更加温和常规，是训导方法的万金油。

打个比方，两个人都是老师，顾才澜一定是桃李三千的名师，他的教学水平非常优异，针对绝大多数学生都非常有效。而对庭雨疏来说，他的学生只有战队其他四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