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这相对于寂静的夜晚显得极其嘈杂的声音,皇帝也同样听得一字不漏。
萧长珙和越千秋的唇枪舌剑,十二公主和越千秋的对谈,他听在耳中,原本极其阴沉的脸上竟是浮现出了一丝笑意,以至于旁边的康乐简直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等到众人鱼贯而入,一一行礼,皇帝方才得知,大公主因受惊过度,据说现在根本无法见人,汪靖南还因为萧敬先那一刀昏迷不醒。
他扫了一眼站在左边的萧长珙和徐厚聪,随即又若有所思瞥了瞥右边的萧敬先和十二公主,最终,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孤零零站在中央的越千秋身上。
果然,那个曾经多次做出让他意外举动的少年,此时此刻非但没有露出任何惊慌之色,反而毫无畏惧地反过来瞪着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他端详着越千秋身上根本还没换下来的紧身夜行衣,突然冷笑了一声
“好大的胆子!”
“皇帝陛下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我胆大了!”越千秋才不管皇帝说的是谁,自己把这话揽了上身,硬梆梆地顶了一句,随即干脆一屁股盘膝坐了下来,脑袋昂得高高的。
“反正我只是顺着别人的算计将计就计,设个套看热闹,谁知道会碰到有人不甘心发疯!反正我人就在这儿,一人做事一人当,和别人没关系!”
眼角余光瞥见十二公主仿佛要说话,他立时拿手冲她一指道:“尤其不关这傻丫头的事!”
“喂,你说谁是傻丫头!”十二公主又羞又怒,可面对皇帝那冰冷的目光,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生出了深深的惧意。可她又不甘心就这样轻易被吓回去,把心一横,最终还是豁了出去,大声说道,“父皇,不论如何大姐是我去请的,这事我也有错,甘愿受罚!”
见十二公主直挺挺跪了下来,皇帝懒得理会这个看上去挺聪明,其实却蠢得可爱的小女儿,只看着越千秋问道:“越千秋,你既然想把小十二摘出去,朕问你,你捣腾这种容易被识破的拙劣鬼把戏,有意思么?”
“当然有意思!”越千秋放下手,再次抬起头直视北燕皇帝那如同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睛,心中竟然还有余暇和吴朝的那位至尊做比较,心想这两个皇帝的性子还真是各走极端。
一个是绵软,一个是强硬,能不能彼此互补一下啊?
心里转着这些被时人知道一定会斥之为大逆不道的念头,他平复了一下呼吸,不慌不忙地说:“就因为只是我临时起意的拙劣设计,而不是什么步步为营,设计精密的阴谋,结果却真的把秋狩司正使汪大人给坑进去了,这才有意思。”
“要不是汪靖南居心不良,怎么会先派人去见甄容,然后又亲自出面用继承王号假意蛊惑?要不是他把权力地位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怎么会破罐子破摔挟持大公主?要不是他一直都把秋狩司当成自己的,秋狩司的人发现见面的是晋王和大公主,怎么还会一条道走到黑,不制止顶头上司的发疯?”
他一连三个反问,一句比一句有力,到最后干脆就直接一抱双手,一脸慷慨凛然。
“要是知道会发展成最后这样子,我才不会叫十二公主一块去看热闹!本来以为只是围观一场闹剧而已,谁知道会险些出大事!我都已经尽力补救了,否则晋王哪能那样干净利落地把大公主救出来。要是皇帝陛下觉得我有错,我该千刀万剐,我都认,随便你处置!”
见越千秋嘴里说着认错认罚,可脸上却分明显露出十万分不服气,皇帝干脆就晾着他,目光又转向了左边那两个人。
而面对皇帝的审视,不等徐厚聪开口说话,越小四就抢着说道:“皇上,我是得了这小子留书,吓了一跳,立刻找徐将军一块赶了过去。为防万一,也是我提请徐将军带上了一些箭术出众的神弓门弟子,果然震慑得秋狩司那些部属不敢擅动。否则就我们那些人,未必有把握能短时间拿下那些秋狩司精锐。”
徐厚聪如今也不是第一次经历大事,见旁边这位兰陵郡王非常爽快地把大部分责任直接挑了,他只一细想就意识到自己不能显得没有担当,立时做出了决断。
“皇上,因为今日在宫中当值的是小汪将军,臣并不当值,再来求见皇上恐怕来不及,而没有旨意不敢擅自调动禁军,所以只能从门下弟子中挑了一些人,跟着兰陵郡王匆匆赶去了兰若寺。当时情况混乱,也是臣自作主张射箭震慑,和兰陵郡王无关……”
“好了!朕还没有问你们两个,更不要提追究你们俩谁的责任,你们就抢着揽责,倒是颇有默契。那朕现在问你们两个,你们觉得这胆大包天的小子该当何罪?”
见皇帝指着越千秋问他们,越小四顿时“不怀好意”地扫了越千秋几眼,见这臭小子竟是装成没看见,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心想果然有其爷必有其孙,爷孙俩演戏功底全都是一等一的。可就在他看越千秋的时候,这一次却换成了徐厚聪率先开口。
“皇上,此番是汪大人对晋王殿下有不利意图在先,越九公子顺势坑人在后。如若不是汪大人那时候突然昏头到挟持大公主,平心而论,不过是一场风波不小的闹剧而已。只要兰陵郡王和臣赶过去,两边调解,不是不能压下。”
徐厚聪毫不犹豫地说着对汪靖南极端不利的话,随即又补充道:“当然,就算越九公子年纪小,可此次他竟然假造邀约,一口气设计了晋王、大公主和汪大人,实在也是过头了,皇上自该处分。”
是处分,不是严惩,越千秋只听徐厚聪这话,就知道这些天来的润物细无声没有白费。换成当初他在路上撞见汪靖南和徐厚聪一同出现的时候,谁能想到这两个当初俨然同一阵线的盟友,现如今已经不但形同陌路,而且还隐隐成了对手?
想归这么想,他却轻哼一声,仿佛不怎么领徐厚聪的人情。而就在此时,他听到了越小四的声音。
“徐将军的意思,竟然是这小子只需要略施薄惩?”
明明是在问徐厚聪,可越小四那连珠炮似的口气,却分明显示出他根本就没有等待徐厚聪回答的意思。
“哦,就因为他年纪小,难道他杀人时就不用抵命?这次虽说他没杀人,可性质比杀人更恶劣十倍!这小子差点坑死一个亲王一个公主外加一个秋狩司正使,天底下还有哪个和他一般年龄的人能干出这么绝的事情?这一定要严惩,否则他日后简直就要翻天了!”
尽管这是他们事先就商量好的,也是越千秋特意坚持的,可越小四那时候就觉得小家伙有点作死,所以此时说到这儿,他还是忍不住心跳有些加速。
可千万不要弄巧成拙,否则万一皇帝觉得越千秋利用价值已经完了,真的动了杀心,他回头再想救人,那简直是难如登天。要是越千秋有什么万一,到时候不用等老爷子对他怎么样,严诩和越影就得掐死他!他一面想一面去看越千秋,却发现人这次终于扭过头看他了。
可那小子竟然轻蔑地对他做了个表示不屑的鬼脸!
“长珙哥哥,你是大人,怎么能因为旧仇就一直记恨千秋!”十二公主见萧长珙竟然在和越千秋彼此互瞪,她一时情急,咋咋呼呼地叫嚷了一句,可紧跟着,她的肩膀就被人重重压着,接下来的话竟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而与此同时,一个人影已经挡在了她的面前,不是晋王萧敬先还有谁?
“皇上,就像徐将军说的,千秋年纪小,再说他设计我,也不过是开个玩笑,否则不用请大公主,大街上随便拿点钱拉个人过来凑一台戏,那也并无不可。错的是狗急跳墙的汪靖南,错的是口无遮拦的我,他并没有多少错。难道秋狩司能算计他,他就不能算计秋狩司?”
见皇帝脸上纹丝不动,说到这里,一向桀骜的萧敬先竟是屈膝跪了下来。这极其少有的一幕让在场包括越千秋在内的所有人全都呆了一呆。而下一刻萧敬先说出来的话,更是令每个人都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了问题。
“臣知道今日之事,皇上必定心中震怒,所以愿意担下所有责任。不论皇上原本打算如何处分千秋,臣都愿意一力承担。请皇上除了臣的晋王爵位,以儆效尤。”
皇帝死死盯着萧敬先,声音平淡到甚至有些平板。
“小四儿,千秋还小,但他之前不论如何都是为朕出力杀过叛贼的功臣,朕本就打算不为己甚。可你早已是独当一面的之人,朕也不问你,你今夜去兰若寺是否想要去见严诩。朕只问你一件事!”
听到小四儿三个字,越小四差点有一种皇帝是在叫自己的错觉。当他低头去看萧敬先时,却只见那明明是直挺挺跪着的人,却仿佛散发出一种比别人更强的存在感和压迫感。尽管皇帝那一件事之后再无下文,可他不用想也知道皇帝指的是什么。
“皇上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说大公主不是先皇后亲生?不为什么,只是汪靖南劫持她想胁迫我,我一时被逼急了,救人心切,只希望汪靖南不再把她作为凭恃,所以胡说八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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