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宁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也不是那么了解裴度。

他虽然时时表现得十分轻薄，但是好像又实际上并没有做过多过分的事情。她毁容的事情传出去，他没有退婚，还不许旁人议论她。他虽然每次见到她总要调戏几句，却偏偏从没有动手动脚。千两银子的茶露眼都不眨地要送给她，就连她和旁人私会，他都直接装病硬要娶她。

更不用说，昨日他根本不会游泳，偏偏还是跳下来把她拉起来。

换言之，裴度似乎也没有她想得那么不堪。就算一个人花名在外，也不代表他对每个人都是十分恶劣的，至少他对她确实还算不错。

想通了这一点，宋昭宁原本的那几分不快终于收敛了起来。

她走到床边，对着裴度道：“我先睡了。”

裴度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书，脱下自己的外衣挂在了架子上，，便吹灭了烛火在地上躺下了。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宋昭宁能看到窗格子外漏进来的月色。

以及幽微月色下，安安静静躺在地上的裴度。

他闭着眼，手肘枕在脑后。睁眼时瞧见宋昭宁还没睡，便半阖着眼开口道：“早些睡，明日要早起请安。”顿了顿，才道：“裴家的后宅不大安宁，你要谨慎些。”

宋昭宁微微一愣，但是没有多问。

“不过也无妨，我会护着你。”裴度淡淡道。www.panguxs.org 盘古小说网

说完这句话，他便侧身朝着外头躺了过去。浅淡的月光照在地上，宋昭宁闭上眼，暂时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她很快就睡着了。

等到醒过来的时候，第二天天还没亮。裴度已经将地上的被褥收了起来，正在穿衣裳。他内里穿着中衣，外头则套上一件黑蓝直裰，正在系着腰间的丝绦。

宋昭宁没想到他起得这样早，甚至比她上辈子上早朝还要早上半个时辰。

她眯了会儿，睡不着，只好坐起来穿衣裳。但是守夜的丫鬟没有放进来，宋昭宁不知道自己的衣裳在哪，只好起身去翻箱子。

原主之前的衣裳倒是带过来了，但是今日她还是新妇，要穿红的，之前的衣服实在是太破太旧了，实在不上台面。

加上起床气，宋昭宁一时之间有点烦躁。

裴度抬手打开了一只箱子，从里头拿出一件赤色柿蒂纹的对襟合领琵琶袖衫子，又挑出一条雪白绫子马面裙递给宋昭宁，“这些都是我命人给你置办的，跟着嫁妆一起带来的。”

宋昭宁总算是想起来，自己成亲的时候，那嫁妆的队伍确实很长，不像是宋家能给她置备的。

但是她现在和裴度不大熟悉，诸多疑问也不宜开口，她就没有问，只是接过来穿好。穿好了衣裳，她才坐到梳妆台前梳头。

她是不太会梳头的，拿着一根绿檀木的簪子将一头长发在脑后挽了个低髻，拿起几只昨日的小钿子插在发髻上，总算是能看。

裴度此时已经穿戴好了，朝她走过来，抬手拿起了桌上的螺子黛。

宋昭宁正在给自己带上一对红玛瑙的葫芦耳坠子，裴度猝不及防凑过来，她正莫名其妙，他便扶住了宋昭宁的额头，手里的螺子黛缓缓描过少女一双弯弯细细的眉毛。

他是站在宋昭宁身侧的，此时弯腰给她画眉，宋昭宁的侧脸几乎抵着他的胸口，甚至能听到男人沉稳而略显急促的心跳。佛手的香味很清淡，此时却几乎填满了宋昭宁的嗅觉。

近了，不该这么近的。

宋昭宁想要避开，但是更怕自己被画出了一双奇奇怪怪的眉毛。

他低垂着眉眼，呼吸痒痒地落在宋昭宁的额头上。宋昭宁只要稍微一抬眼，就能看到裴度近乎专注的目光，黑沉寂静的眸子里似乎藏着什么，却叫人看不真切。

菱花格子窗外的冷白光线漫漫地照进来，宋昭宁觉得有些恍惚。

裴度的一只手抵着宋昭宁的额头，总算是画好了一双眉，他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宋昭宁稍微松了口气，抬手拿起桌上的胭脂盒，对方便从她手上接过去那盒胭脂。

然后打开，指尖晕开一点殷红，在宋昭宁还没缓过神来的时候，便落在了她的唇上。

少女的唇色原本便透着淡淡的粉，他温热的指尖在她唇上微微摩挲，一点一点涂开。宋昭宁皱了皱眉，侧身想要避开。裴度却像是早就察觉到了，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颌，强迫她微微仰起一张素白的脸。

“别动，会涂错。”裴度黑沉沉的眸子瞧着她，继续在她唇上涂开那一点胭脂。

只是他凑得太近了，鼻尖几乎要碰到宋昭宁脸上来。宋昭宁这样仰着脸，目光丝毫没有遮掩地落在裴度脸上，她一直都知道裴度有副好看的皮囊，凑得这样近，就越是发现他确实生得好看极了。

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宋昭宁略微合眼，由着他将胭脂涂上去。

裴度微微皱了皱眉，看着面前的少女闭上了眼睛，压抑的目光中终于迸发出一丝偏执的痴迷。不过也只是转瞬之间，他便恢复如初，面色平静地抬起手。

“好了。”

宋昭宁睁开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涂得很淡，只会显得她气色很好，并不刻意。

宋昭宁还算满意，稍微在脸上扫了一层铅粉便起了身，在腰间挂上禁步，这才和裴度一起走出了房门。此时的门外天色尚且蒙着层朦朦胧胧的灰，四处寂静得很。

守在院门口的丫鬟看到宋昭宁和裴度走出来，连忙迎了上来，却并未多说什么。

宋昭宁便知道，裴度跟他们交代过，不用进来服侍。她忍不住想，是不是裴度一开始就打算和她分开睡，还是说猜到她会这样谈条件？

丫鬟领着两人朝着太夫人的院子而去。

两人要先过去给太夫人请安敬茶，然后再去景德侯和景德侯夫人那去请安敬茶。穿花拂柳走了大约两刻钟，两人才进了太夫人的院子。

此时的太夫人还未起来，一直等到太夫人收拾好了，才得以敬茶。

这第一次敬茶，太夫人就给了宋昭宁一个下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