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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斌一愣,他苦笑:“大都督,将来要如何,这由不得我们的。
大都督,说句心里话,倘若有可能,谁愿为鲜卑人卖命?谁不知道这是辱没祖宗的事?但我们不能光凭着自己意气用事啊,几千兄弟跟着我们,还有他们的家眷,这是一万多条性命,我们要为他们着想,要帮他们找口饭吃,不能让他们饿死啊!
这乱世中,我们势单力薄,只能勉强挣扎求生。谁能给我们一条活路,我们就跟谁,这由不得我们自己选的。大都督,您得了气运,可以随心所欲,但我们这些苦命人,只能随波逐流,让您见笑了。”
孟聚叹了口气。刘斌的话中暗暗隐含责备,当年黑山军明确表示要投靠孟聚,但却被孟聚所拒。
“军师,当年,情形所迫,我没法接纳你们,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末将明白的。其实,末将自己也想过了,若换了末将自己,也不可能答应的。当时大都督您的处境,确实也不宜接纳我们。”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就心照不宣了。当时孟聚只拥有区区三镇地盘,兵力也不过万人而已,如果接纳数千人的黑山叛军进来,那就有鸠占鹊巢的危险了。
但现在,形势已经不同了。孟聚坐拥三分北魏,拥兵数万,实力和地盘比起当日已有了飞跃的提升。这时候,再接纳黑山军进来的话,他已完全有能力消化和容纳他们了。
孟聚心中有数。阮振山是猛将,刘斌是智将,徐良更是智勇双全、沉稳刚毅的大将之才。孟聚有心招揽他们,但无奈有先前的芥蒂在,他实在不好意思主动开口了。
倒是刘斌善解人意。他说:“现在,末将等且在慕容家麾下效命,但我们不是鲜卑世家将门,他们也不会真心信任我们。说不定有那么一天,我们得求大都督赏碗饭给我们吃了,到时候还请大都督收留了。”
“军师客气了,只要诸位来投,孟某十分欢迎。倒靴以迎。”
两人聊了一阵,刘斌便自己告辞了,孟聚将他送了出去。送到厅堂门口时,孟聚突然想起一件事:“军师,今天徐旅帅说,倘若我要继续南下的话,你们黑山旅不惜动武也要阻拦我——这是真的吗?”
刘斌顿住了脚步。他望了一眼孟聚,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
“大都督,您是聪明人,你自己都知道答案的事,何必还来问我呢?”
“哦?”孟聚一扬剑眉。他不说话,只是望着对方。
刘斌低声说:“今天徐兄弟虽然那么说了,但事实上,如果您执意要南下的话——慕容家给我们的指令,没允许我们动武阻拦你。”
“也就是说,徐旅帅他。。。”
尽管四周再无旁人,刘斌还是把声音压得很低:“虚张声势罢了。慕容破当面给我和徐兄弟颁布了命令,他当面跟我们说的:‘你们要向大都督表明朝廷的态度,态度要严正坚决,但若是东平军坚持南下或者挑衅的话,你们必须立即后退三十里。有敢擅启衅与东平军交战者,立斩!’——这是他的原话,大都督你知道就好。”
孟聚深吸一口气,朝廷的底线他已经知道了,心中更有把握。他笑道:“谢谢,刘军师。你这个人情,我记得了。”
“大都督这么说,末将很是感动——不过,您还是把这事忘了更好吧。千万勿要泄露,否则末将真要被你害死了。”
刘斌苦笑着拱拱手,告辞而去……天佑二年的四月下旬,东平军抵达济州的楚南府,结束了漫长的南下战役。
孟聚给朝廷写了一份奏折,以北疆大都督的名义向朝廷报告,说是南下的东平兵马兵疲力乏,饷缺粮乏,伤病众多。由于征战疲惫,连孟聚自己都病了,实在无力再坚持继续南下了。所以,他请求朝廷允许东平兵马驻在济州的楚南府休整,待恢复体力和士气再继续南下为朝廷出力。
写完这份奏折,孟聚很有点沾沾自喜自己的含蓄:南下以来,东平军一直独行其事,攻城略寨,想打哪个就打哪个,想占哪里就占哪里,大魏朝的官,想杀就杀想用就用,何时把慕容家的朝廷放在眼里了?.
现在,为了在楚南府休整几天这点区区小事,自己却郑重其事地向朝廷去了文请示,想来皇帝和太子都是聪明人,他们该能明白其中的暗示吧……连绵的雨季终于过去,天空露出了一片湛蓝。就在这晴朗的天气里,朝廷的颁旨钦差姗姗抵达济州楚南。
尽管彼此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但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到的,孟聚领着东平军的一众将校在城门处迎接钦差大驾。
看到在随从们簇拥下走近的颁旨钦差,孟聚不由一愣:来颁圣旨的这位钦差,不正是当初自己的监军马公公吗?
对这位内侍马公公,孟聚的印象还是很深的。当初,孟聚在相州助战时候,马贵就是他的监军。在相处期间,这位内侍知情识趣,给孟聚的感觉很不错,大家并肩作战,甚至相处出了不浅的交情。后来,孟聚擅自出走回归,马贵竭力反对,被孟聚绑起来关了小黑屋,却也没伤他性命。
那边的马贵却也看到了孟聚,他急忙推开众人,快步走到孟聚跟前,躬身行礼:“大都督安好!上次一别,大都督,咱们可是一年未见了,咱家向您请安了!”
孟聚也很热情:“马公公安好?孟某是粗鲁武夫不懂事,上次多多失礼。公公海涵,某要见怪。”
马公公连连摆手,态度十分诚挚:“唉。大都督莫要这么说。上次的事,确实是咱家鲁莽了。大都督要事在身,军情火急。咱家还要多嘴唠叨,也怪不得大都督行那霹雳手段。说起来,咱家还要多谢大都督手下留情了呢,哈哈!”
两人都“呵呵”地笑着,笑容甚是爽朗,俨然相逢一笑泯恩怨的样子,哪怕是最眼尖、最善于观颜察色的人都没法在他们脸上找到半分不自然的样子。
叙旧后,马贵便当场颁了圣旨——朝廷的圣旨一如既往。骈四俪六,抑扬顿挫,音节优美,除了大家都听不懂外真是没别的缺点了。好在水货秀才孟聚已不同往日,他身边有了一个货真价实的举人助手了,文先生细声帮他翻译了朝廷的圣旨:
东平军南下勤王,击败了叛军的诸路兵马。收复城镇无数。虽未告全功,但大都督已为平叛大业作出了突出的贡献,朝廷对大都督勤劳王事的精神是十分赞赏的。至于相州的叛军残孽,那不过纤芥之疾,朝廷已有了万全的安排。大都督不必为此担心,只需安心养病就好。
听文先生翻译完了圣旨,孟聚微微蹙眉——慕容家的答复跟他的期望差得太远了。
他望着马贵:“公公,您带来的朝廷旨意——就这些了?”
马贵笑得如花朵般灿烂:“呵呵,还有呢:陛下对大都督甚是关怀,听闻大都督身染微恙,陛下很是心忧,差遣咱家一路急赶过来,赐下了深山人参四根、千年雪莲半斤、培元归真丹十枚——大都督,这些药材可是外面难见的宫中珍藏,前些日子燕妃小恙想用上一点,陛下都不许的,现在可是全赐给您了!
还有,宫里医术最好的吴太医,陛下也差他跟咱家一同过来了。大都督,陛下对您的这份信重,真让咱家羡慕得无话可说啊,呵呵!”
孟聚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了,但马贵只当看不到,他笑眯眯地回头招呼:“吴太医,快过来,帮大都督好好诊治一番。”
随着喊声,吴太医从队伍里巍巍颤颤地过来了,他满脸皱纹,头发雪白,几缕长须甚是俊逸,倒是有几分名医的风采。
吴太医向孟聚一躬:“大都督,老朽吴同,奉陛下之命来为您诊治了。老朽学艺不精,有不到之处,还望大都督海涵。”
孟聚按捺住心中不快,淡淡道:“我也没什么大事,不必劳烦吴老先生了吧?”
“大都督不必客气,老朽也就看看,不费什么事的。”
说话间,吴太医已经抓起了孟聚的手腕开始诊脉。过了一阵,他眉头深蹙,脸露忧色,凝重地说:“大都督最近辛劳过度,湿寒入脉,邪毒侵体,再加昼夜劳神忧思,脾虚甚重。。。若不及时调理,老朽看,不久怕是将有不忍说之事啊。”
“啊,这怎生是好?”马贵忧形于色:“吴太医,要知道,大都督可是陛下最倚重的臣子,请您赶紧施展妙手诊治,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开口就好。”
“这,大都督太过操劳,这病是累出来的啊。汤药固然是缺不得,但关键还是得休养。所以,要治好这病,关键还是切忌劳累,切忌忧思劳神,需得好生卧床静养三个月。”
“大都督,你乃国家重柱,朝廷将来倚重您的地方还多,您的健康不单是您的事,还关系朝廷社稷啊!大都督,您可一定要听吴太医的话,好好休养身体啊!行军打仗之类的事,你可千万不要再做了啊!”
马贵公公拉住孟聚的手,潸然泪下,声情并茂,仿佛孟聚下一刻就要撒手人寰了。
老子要不是看过赵本山的卖拐,还不给你们两个忽悠死?看着马贵和这吴太医一唱一和,孟聚顿时恶向胆边生:一不给地盘二不给军饷,你们这样来忽悠老子,真当老子没见识过“砖家”和“祖传老军医”不成?
“吴太医,你直说好了,我到底还有多长的命?”
“这——大都督身体健硕,底子是很好的,只是最近劳累过度。伤了元气。。。倘若不好生休养的话,怕是。。。”吴太医不住地摇头叹气:“不会太远了。”
孟聚点头,声音悲愤又低沉:“我明白了。吾戎马多年。死生之事,本座亦是看得淡了。大丈夫不惧一死,只是。不能看到国贼授首,吾纵在九泉之下亦是不甘!
马公公,既然我已病入膏肓,也不必劳烦太医费心了,大丈夫自当死于沙场,岂能病死榻前?我这就点齐兵马奔相州去,哪怕就剩一口气,也要先把拓跋雄给斩了!
王虎、齐鹏。浩杰,你们回各自营中,点齐兵马,咱们今天就出发,不捣相州,咱们誓不还师!”
将军们齐齐向前踏出一步,应声如雷:“遵大都督钧令!”
孟聚悍然发飙。马公公吓了一跳。他扯着孟聚的袖子:“大都督,咱们单独说两句?”
孟聚看看他,摆摆手,众将纷纷退下。马贵也遣开了自己的随从,他陪着笑脸:“大都督身患重疾却是依然忧心国事。这份忧国情怀,委实令人敬佩。但诛杀国贼固然重要,却也不必太急切,大都督还是养好身体才好再作打算。
对了,临行前,陛下还给了咱家一份手谕,方才看到大都督病容憔悴,咱家心中实在难过,心神大乱,一时却是忘记拿出来了,差点误了大事,咱家这就给大都督说说。”
慕容破的第二份圣旨来得十分简洁,只是说朝廷闻知东平军征战疲惫,军需急缺,朝廷已命舒州都督张全押运一批粮草和军备器械前来劳军,补充东平军的征战损耗,东平只需在济州等候即可,补给物资计有粮食两千石、斗铠二百副、饷银一百万两等。
看完这第二份圣旨,孟聚点头,事情该是这样才对,拿几根烂人参就想把自己糊弄过去?慕容破该不会那么天真,这样的价码才是自己停止南下的交换条件,倒也丰厚。
“舒州的张都督何时能抵达济州?”
马公公拍着胸口:“咱家出发的时候,张都督已经押着物资上路,最多不超过一个月,张都督准到,大都督放心就是。”
孟聚闷哼一声:“公公,这可是你说的:三十天之内,我要看到车队入济州。马公公,你就不要走了,多日不见,我也怪想念你的,张都督来之前,你就在这边陪我聊天喝茶好了。”
“啊,”马贵一愣,他结结巴巴地说:“大都督,咱家说一个月,这是预期时间,但舒州至此,沿途颇多盗贼叛军盘踞,若是辎重队伍在道上出了点意外耽搁了行程,那也是常有的事。。。这如何说得准呢?”
孟聚打断马贵,他斩钉截铁地说:“这个我不管!三十日内张都督如果不至,我军立即南下!”
“但万一张都督在道上出意外耽搁了的话。。。”
“如有意外,那就是马公公你运气不好了——我军南下,大军行进,总是要祭了旗才好开拔的。”
明白孟聚的意思,马公公的脸唰地变得惨白。他惨然道:“大都督,您即使要。。。那也是无用啊。咱家是陛下的奴婢而已,卑贱之人。咱家这种人,宫中数不胜数,纵然死上几百一千,陛下不会在意,朝廷也不会心疼的。”
孟聚闷哼一声,他何尝不知道,抓个太监做人质毫无意义。但问题是,他实在没法确定慕容破是真的打算破财消灾还是只是在使那拖延之计。
如果这份圣旨只是一纸空文,自己却被这纸空文骗了,傻傻地在济州观望等上几个月,眼睁睁看着拓跋雄和边军残部都被消灭了,到时朝廷轻飘飘说上一句:“舒州所运押运物资在道上被乱兵所劫,无法抵达。朝廷已经下旨惩戒张全,罚俸两月。”——那时候,自己还能怎么办?难道还真要起兵南下攻打洛京去吗?
看着孟聚脸色阴沉,马贵亦是心下忐忑,他小心翼翼地说:“大都督,咱家有一计,愿为大都督献策!”
孟聚斜眼瞥他一眼:“有屁就放!”
马贵也不敢卖关子,急忙说:“大都督,咱家卑贱之人,不值什么。但这边的黑山旅,一个整旅连官带兵三千多号人,还有那么多的装备和辎重,总比咱家值钱多了。大都督干脆派兵将他们缴械了收押,等张都督押运来了再放人好了。”
孟聚瞪马贵一眼,心中却是啼笑皆非:这个死太监,不要脸又贪生怕死。只要自己能脱身,他还是真敢引祸水东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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