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待这些年轻人拿起弓箭时,所见的便是,“射箭,箭虚发;驰马,人堕地”,弘历的脸几乎可以说是黑了“岂有此理!”罕见的发出一声暴喝。这是他引以为傲的大清之根本?就是他寄予希望的八旗子弟?简直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彪悍英勇?他所见的竟是连马都上不了的满人?马背上的民族,赫然就是个笑话。
“皇上息怒。”诸臣立即跪地,异口同声道。低下的头,并不能看见他们的脸色。但弘历却是知道,其中不乏有人忍着笑意。这也不能怪朝臣们笑话,实在是太不争气了。连马都上不了的,还能期待他们打仗?“永璟,你笑什么?”听着儿子忍俊不禁的笑声,目光一转,瞪向了兀自笑得正欢的儿子。
“皇阿玛,儿子有本?”永璟敛了笑容,圆圆的脸上,有着罕见的严肃,整个人流露的气息也随之而变,充满了彪悍萧杀之气。冷冽的眼神,似如狰狰剑锋,让人见之生畏。
见着儿子这般转变,弘历微微一怔,忽而恍然,原来自个疼爱的小儿子,真的是长大了。是真的从那战场中走过来的。永璟在军中的表现,明瑞如实的呈报。只是粗略的看过之后,心中并没有太过深切的感受。自始自终,永璟在他的心里,还是那个撒娇耍泼小儿子。眼神稍稍暗了些,道,“你说!”
“敢问皇阿玛,”永璟抬起眼,迎着父亲投来的目光。并不躲闪,而是直直的看回去。“八旗的存在是为了什么?”话音未落,在场的朝臣,全部惊讶的抬起头来。不可思议的看向这位阿哥。
“立身之根本。”弘历目光一垂,轻轻转了大拇指上的扳指,淡淡道。
“皇阿玛。”永璟抬手指向,似如无头苍蝇一般,手忙脚乱的跨马射箭的诸人,避开了哥哥探过来的眼神,微微一笑,神情之中,毫不掩饰自个讽刺。道,“就凭着这些个成日里手提鸟笼、雀架,游手好闲,或聚众赌博,或者看戏喝茶的人。来作立身根本?”话音一顿,接着道,“简直就是笑话!”
“你放肆!”弘历抬起眼,喝道。“永璟,不要仗着朕的疼爱,你便如此。”
“皇阿玛,”永璟挺直了身子,并不畏惧弘历的怒火,梗着脖子道。“儿子说的乃是事实,又怎得叫放肆?在与缅人作战时,儿子所见绿营骁勇并不亚于八旗骑兵。但是他们所穿,所用,所食皆是最差的。”有些话,一直憋在肚子里太久了。不吐出来,实在是难受得很。此番慷慨陈词,却是忽如其来,并没有与哥哥母亲商量过。
离宫的那一年,永璟见多了平民的辛苦,劳作一年,只可糊口,但却依然积极的生活着。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平民,给初出宫门,尚存天真的永璟,深深的刻上了一笔。更在军中,与那些个小兵日益生活。所接触到的,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在周围的人指导帮助之下,永璟快速的成长起来,用他的双眼,将所见的一起纳入心底。
然而,回京之后,所见到八旗子弟,却是一直让他困惑。不服徭役,不纳钱粮,不农,不工,不商,被朝廷恩养着。无论是旁人告诉自个,以及圣贤书中所得道理,皆是相悖的。“皇阿玛,儿子实在是不明,没有付出,只有得到道理,究竟是从何而来?长此以往,他们又能干什么?”
“十三弟,你这是何意?”永琪跳了出来,言辞义正道,“祖上定下的规矩,难道你不知么?皇阿玛已经说了,八旗是朝廷的根本,朝廷恩养也是自然。你这么说,可是对祖宗定下规矩有不满么?”看出父亲的怒气,一直与十二十三不对头的五阿哥,立即跳了出来。诸多兄弟中,永琪最是不喜十二十三两位阿哥,至于为何讨厌,他也说不出来。但就是不喜,偏偏皇阿玛一直宠着他们。他也没有办法,就连十三弟私下里与军中的将领走的过近,竟也不能让皇阿玛对他们心生忌惮之心,实在是更加让人愤恨。好些时候,他忍不住想,若是换了自个或是别的阿哥,皇阿玛会不会也这般信任?但答案却是否定的,没看着就连失了母亲的七弟,平日里也是战战兢兢,言行不敢踏错一分的?
切,皇上还未说话,你五阿哥跳出来,指手画脚的说个什么?本来,那些个汉臣听了十三阿哥的话之后,只觉心中一阵舒爽。他们这些出仕的汉臣,哪个不是苦读寒窗数十载,辛辛苦苦的靠着科举,才能有现在?最是讨厌那些个凭着出身,轻轻松松的就能捞个一官半职的旗人。若是有个真本事的,比如傅恒之类的,倒也罢了。偏偏有些连个大字都不识的,毫无能力的,竟然也能当官?
当然他们也并奢望,只凭借十三大哥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能扭转,但多听听,心里也松快不是?毕竟这些话,他们可是万万说不得的。否则被扣上个,反清的大帽子,可是株连九族的。
永璟轻蔑的看了眼永琪,这个五哥,不过是仗着自个比较会读书,被皇阿玛夸赞了几句,尾巴便翘上天去了。却丝毫不知那副高高在上的清高模样,很是让人不喜。虽然被母亲兄长保护的甚好,但至少永璟不会傻到,看不出永琪对自个的不喜,甚至说,憎恨来的确实。这番态度之下,个性本就爱憎分明的永璟,怎么可能对永琪有个好脸色。现下被永琪的言语一激,便要反唇相讥。
“皇阿玛,儿子有本。”永璂看了看脸色晦暗莫名的父亲,以及梗着脖子的弟弟。眼珠轻轻一转,不动声色的瞧了瞧哥哥们的各色神情。心下微微一叹,这个混小子。怎得这般急的?不知有些事儿,需要徐徐图之么?算了,谁让自个是他的亲哥哥呢。跨出一步,行完礼后。抬起头来平静的看向父亲。
嗯,望着与自个相似的眉眼,弘历轻轻点头示意儿子开口。不过眨眼的功夫。弘历便已平复心中怒火。遥遥忆起,年幼时,自个也曾有过困惑。依稀记得,那是在皇额娘与自个说得故事有关,具体的内容,也不甚记得了。但牢牢的记住了一句话。那时,头发还是乌黑的皇额娘。告诫了自个人生中第一个道理,没有付出,哪里来的回报。后来,后来,便将此事给藏在了心底。
入关之后。八旗**已日趋严重,他不是不知道。也想过了诸多法子。但收效甚微,如今听了永璟的一番言辞,乍一被儿子的态度给激怒。现下心情稳定之后,竟然想起了这个事儿。紧接着涌出想要听听儿子会说出什么主意的念头来。
“五哥说得自是有道理的。”随着永璂的话音落下,五阿哥暗暗洋洋得意,这十二倒是个知理的,不过有些可惜,他还未出口的说辞。永璟对自个的哥哥有几分了解。虽有些错愕诧异,但见哥哥给了自个一个稍安勿躁的的眼神,也未急着开口相驳。
永瑆淡定的等着十二弟下来要说的话。他与这个弟弟呆在一起的时日长了,于对方的为人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虽然是个善良温和的性子,但十二却是个好兄长,对十三最是维护。断断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弟弟被永琪欺负了去。
“但。儿子认为,”永璂微微一笑,眉眼舒展,令人如沐春风。黑漆漆的眸子,一闪。目光轻轻的自永琪的面上,移向主坐上的弘历。道,“祖宗立下的规矩,用意想来便是要咱们的大清江山,能够千秋万代的传下去?”黑眸一转,对着永琪投来的眼神,笑了笑。“五哥,请问是不是这个理?”
他能说不么?果然是个让人厌恶的。永琪目光一转,避开弟弟的眼神。虽是轻轻的一个动作,无端的显得有些没有风度。
“五哥,是不是?”永璂追问道。
“是!”不依不挠,真是讨厌。永琪抬眼,目中闪烁着细碎光芒。随之又飞快转开,轻轻的应了声。为什么,十二轻轻松松的,就能完成所有的课业,而自个却是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才能达到同样的效果?为什么十三不守规矩,却凡而能得到皇阿玛与皇太后的喜爱?为什么?为什么?
得了五阿哥的回答,永璂便好似松了口气的模样,扭头看向弘历。继续道,“皇阿玛,十三弟为人最是率真不拘,素来就是有什么便要说什么。今日见了这番光景,也是恨其不争,才会有此感慨。”闭口不谈五阿哥的祖宗规矩。只向弘历阐述十三阿哥的心意。但明眼人见了,心下皆是明白,十二阿哥这是反驳五阿哥呢。同时皆感慨,这的十二阿哥当真是太过谦让了。
“得皇阿玛恩典,每隔段日子,便能出宫去见识一番。见了这些个被朝廷恩养的八旗,游手好闲,成日里闲逛。也是觉得困惑不解。”剑眉微微一蹙,眼神之中透出淡淡的疑惑,“皇阿玛与儿子说过,八旗是大清的立身根本。骑射乃根本之根本,可儿子平日里见的┅”
“哦?”弘历不知口否的应了声,抬眼一眺前方,这简直是场闹剧。目光转向儿子,似笑非笑道,“朕怎么从未听过你提过呢?”
永璂羞涩的笑了笑,脸色虽是未变,但两只耳朵却是有些红了,轻声道,“儿子不如十三弟这般胆大。”飞快的偷偷的瞅了眼弘历,便赶紧的收回来。嗫嚅了半晌,方挤出三个字,“不敢说。”
这孩子?弘历不知该笑,还是该骂,最终无奈道,“有什么,和皇阿玛说便是。难不成皇阿玛还能将你怎么样?”语气中透着淡淡宠溺。
皇上的勃然欲发的怒气,便被十二阿哥的几句话消于无形。看来十二阿哥,还真的很是受皇上喜爱啊!只是,可惜这性子?似乎不太适合┅在场的朝臣,各自打着小算盘,再看向站在那里的隆裕大人,面色平静。丝毫未流露出半分得意。再想想,乌拉那拉家在朝中的势力虽不显赫,但族中的子弟多时循规蹈矩,寻衅闹事的鲜少有听说过。倒也有符合大家士族的气度。
“皇阿玛。儿子心下也有一句话,不吐不快?”见父亲并未生气,永璂的胆子也似乎大了些。继续道,“八旗乃大清的立身根本。儿子敢问皇阿玛一句,今国家安定,四海昌平,八旗是为了什么而存在?”不啻于旱地炸雷,这话儿可比十三阿哥的言辞,激烈尖锐得多了。弘历双眸的一眯。眼睛猛得一缩,深深的盯着儿子,等着他接下来的解释。
气氛顿时凝重,所有的人皆不由屏住呼吸,唯恐露出声响。惊了那上面坐着的帝王。偶尔飘来一两句,诸如,“哎呀,我的脚被挂住了”亦或是“这该死的弓太沉了,拿不动”之类的言语。而这些,更好似在讽刺着眼前这个敛了笑容,冷漠森然如先帝般的帝王,一耳光。
“单只是为了每年秋狩,围猎之用?”永璂顿了顿。俊秀的脸上,满是肃穆,看向父亲,一字一顿道,“还是保家卫国?”
“当然是保家卫国。”还以为儿子会说出什么奇思妙想,大逆不道的弘历。悄然松了口气。微微颔首应道,且不动声色的扫了一圈,将儿子们的表情纳入眼底。
诸大臣提起的心,也随之落下,悄悄的呼出一口气。没想到啊,看起来柔顺乖巧的十三阿哥,竟然也会有吓着他们的一天。倘若今个,十二阿哥真的说了什么,被皇上罚了。他们这些在场的,估摸着也会被皇上惦记着。
“就凭着这些只知看戏,遛鸟,马不能上,弓不能拉的,保家卫国?还不如回去种田算了。”永璟说话可是比十二阿哥直接多了,突如来了这么一句,将弘历到嘴边的话给噎了回去,狠狠的瞪了眼儿子,弘历道,“你给朕闭嘴。”
“恼羞成怒了不是。”永璟讪讪的在一边嘀嘀咕咕。只是可怜了站在他附近的大臣。想笑又不敢笑,只能低下头,将一张老脸给憋的通红。
弘历也不理儿子私下里的嘀咕。眉头挑了挑,看了向十二,示意他继续。八旗生计日益困难,腐化之风已露苗头。圣祖至先帝时期,为了解决旗人生计,便增加了兵额,但仍旧是杯水车薪。这也是个一直困扰他的问题。此时倒也想想听听的儿子,有什么好的主意。不可否认,所有的儿子中,十二最是博闻强记,看得多了,记得多了,当然也是懂得多了。
“皇阿玛,”永璂唤了声,观他神色,好似下了什么决心。忽而身子一矮,跪下来,漆黑的双眸,看向弘历,毅然道,“自圣祖以来,八旗人员增长迅速,本来是件好事。但因着钱粮兵饷乃是祖宗定下来的,并不能改变。故而,八旗生计日益苦难。朝廷自是不会袖手旁观,除了增加兵额,更是拨出钱款为其还债。但,儿子并没有见到有何成效,反而是见多了这些八旗子弟,一旦收到了钱粮,便挥霍一空的事情。皇阿玛,说句不中听的,这些等着拿钱的八旗子弟,与乞丐何异?”
随驾的大臣,满汉皆有,人员虽是不多,但无一不是弘历看重的巩固大臣。十二阿哥的这番言辞,或多或少得罪了不少满臣。至于汉臣,那个舒爽劲当然是不用提了。朝廷每年拿出那么多的银子,去养着这些人,除了增加负担以外,还有什么用。
几位阿哥,神情具是不一。大阿哥面色不变,三阿哥则是微微有些担忧的瞧了眼自己的两个弟弟。四阿哥与六阿哥,一个冷淡漠然,一个似是有些不在状况之中,五阿哥眼神连闪。七阿哥永琮,听了最后的几个字,脸色忽的一边,但随即便恢复如常。永璇则是担忧的看了眼七阿哥。
与乞丐何异?弘历扫了一眼,几个面露不虞的满臣,便转向永璂,你知道自个说了什么?此话一出,可谓是得罪了绝大部分的满人。“那永璂你有何法子,改善如今此番光景?”语气异常的柔和,但四下诸人则是无端感到一寒。
“皇阿玛,儿子认为,若想彻底解决八旗生计以及腐化之风。必须改变咱们八旗子弟游手好闲、不事劳动,只知等靠要的依赖之心,便是要让他们自食其力。”永璂的双眸愈发的灿烂明亮,似如星子烁烁生辉。“儿子深觉皇阿玛的京旗回屯乃是很好的法子。”
“但你也知晓,在京中住惯了的,是不愿意前往那苦寒之地的。”弘历眉头微微皱起,这个法子早在之前,就已经用过,但效果并不理想。尤其是先前去的,传来的消息,多数都是在抱怨那儿的生活。更是使得后来的迁徙计划,更加困难。
“皇阿玛,儿子想了个法子,不知可不可行?”永璂眯着眼,神情颇有些得意,微微一笑道。
“什么法子?”弘历直起身子,很感兴趣的问道。
“两军对垒!”(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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