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五年前，苏紫烟第一次在望古江边把凌杰救起来的时候，两个人很少交流。

凌杰也从未向他人坦露自己的身份。

也从未向苏紫烟说起自己的过往。

凌杰这么做无非有两个原因。

首先，自然是因为凌杰的身份太过特殊，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凌杰不想把任何一个朋友亲人牵扯进来。

另外，也是因为凌杰从心底认为自己和苏紫烟是两个世界的人，虽然暂时在一起，但终究要分道扬镳。

这一次苏紫烟的所作所为，着实把凌杰给震惊到了。

或许是曾经三年的相处，让凌杰感触良多，凌杰已经愿意说出自己内心的故事了。

雷鸣夹风雨，压得整个云顶山都要裂开了似的。

苏紫烟深深的凝望着眼前的这个男子，等待着他讲述自己的故事。

凌杰抬头看了眼天空倾泻而下的风雨，夹了口烟，道：“我不知道我父母是谁，打我记事开始，我就被赶出了家门。我只记得我家门口长满了桃花树。我的家，肯定不在中海。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流落在中海的街头，那时的我，应该只有六岁。我沦落成了乞丐。是张老给了我第一口饭吃，才让我在中海活下来。之后，我做了一个乞丐。”

凌杰才刚刚说了一个开头，却让苏紫烟的心脏狠狠的抽了一下。

凌杰的思绪也仿佛回到了很多年以前，眼神里充满了忧伤：“乞丐，虽然是一个很可怜的群体，但可怜只是表面，并非最可怕。最可怕的是人心。一个六岁的乞丐，是没资格乞讨的。我每天都要遭到其他乞丐的毒打。我没有地方乞讨，就算有好心人给我一点吃的，也会被其他的大乞丐抢走。是你爷爷，也就是苏老太爷好心把我收留，让我上学。让我有机会读书认字，启蒙做人。我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最后，在苏老太爷的影响下，我从戎参军了。离别的时候，苏老太爷收了我做义子。”

苏紫烟听的忽然眼眶湿润了，喃喃道：“后来呢？”

凌杰道：“后来，戎马八年，我和苏老太爷多有书信往来。他提到了你，看的出来，苏老太爷很喜欢你这个孙女。可惜，我却很少见过苏老爷子了。我从军的时候，大夏国内忧外患，恰逢社会变革。各个行省纷纷解除禁武令，各处武界崛起，军政争锋。外部敌人入侵，我很早就参战了。”

“我还未成年的时候，就紧急随军出战了。我第一次杀人，那种感觉，和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差不多。”凌杰忽然笑了一下：“或许是我天生就有不屈的意志，我在战场上的表现越来越好。我开始喜欢这种生活，喜欢这种感觉。每一次战斗，我用生命和鲜血立下大功，我的军功暴涨，军职也跟着暴涨。因为在战争期间，军功就是升职的最大依靠，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不到三年的时间，我从一个普通的士兵，成长为少将师座。又过三年，我成了大夏国的镇东王。统领数十万大军的枭王。为大夏国的四大元帅之一。而且还是大夏国最年轻的元帅，坐镇黔江和津河两大流域。驻守大夏国东部。”

说到这些傲人的成就，凌杰并没有显得骄傲，只是感到无尽的心酸。

苏紫烟都被彻底震惊了。

虽然从父亲苏正的话语里，他知道凌杰的身份不凡，但苏正没有多说。也不太了解。

此刻听凌杰说出来，苏紫烟这才知道，眼前这个凌杰，居然是大夏国的四大元帅之一！

少年传奇！

这背后，经历了多少风霜和危险，苏紫烟想都不敢想。

凌杰继续道：“那时候，我的名字不叫凌杰，叫凌枭。镇东王，枭王！闻名天下，人人敬仰。中海还有一个人，是我的副手，杨杰。还记得杨玥么？”

苏紫烟点头。

之前中海爆发尸毒的时候，凌杰对杨玥一家百般照顾，苏紫烟是知道的。

凌杰道：“杨杰是我的结拜兄弟，一路上跟着我披荆斩棘，立下无数战功的生死战友。也是我凌杰在军中最好的兄弟。而杨玥，就是杨杰的亲妹妹。”

苏紫烟倒吸一口冷气，一时间不知道多什么好了。

凌杰道：“知道我为什么要改名叫做凌杰么？”

苏紫烟摇头，但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凌杰继续道：“入驻镇东王府，我以为我的人生已经到达巅峰，打算凯旋归中海，报效苏老爷子的时候。最可怕的事情来了。”

苏紫烟神情紧张，侧耳倾听。

凌杰继续道：“大夏国军部，也就是如今的大夏国枢密院，一纸命令，说外敌入侵大夏国动境，让我率领二十万精锐出境御敌。这二十万，都是我自己一手带大的士兵，其中有五万龙牙战士，更是我的毕生心血。然而，国家危亡，我没有多想。更没有想越过国境线御敌这个大忌，直接率军东出，临近千山雪域，设防御敌。”

“结果，我在雪龙山附近遭遇湘国大军伏击，大夏国和湘国并无仇怨，我只是奉命借道湘国，要路过湘国御敌。我去敌军帅帐和谈。却被人举报我叛国投敌。枢密院即刻宣布我为大夏国叛徒，命令黔江都督府，津河都督府出兵讨伐。我军，腹背受敌，三面作战。”

说到这里，凌杰的眼睛湿润了，泪水，簌簌而下。

“我实在不愿看到一母同胞的士兵们自相残杀，公开表示愿意放下武器，接受法庭调查。结果，我让二十万将士放下武器的时候，黔江津河两大都督府的大军不依不饶，一口咬定我为叛徒。直接展开屠杀。”

“二十万将士，五万龙牙特种军，在雪龙山下，被屠戮殆尽！他们手无寸铁，被子弹，炮火给生生的打穿了！而且，他们还背负了大夏国叛徒国贼的污名。”

“我身为三军主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每一个兄弟，被枪林弹雨打死。临死的时候，他们还在呐喊着为国而战，枭王非叛徒的话。”

说到这里，凌杰忽然浑身发抖，泪流满面。

哗啦！

天空降雷，滚滚划破乌云。

苏紫烟也跟着泪流满面，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这个青年。她很想冲上去把这个青年抱在怀里。

“我的副手杨杰，为了掩护我，被乱枪打死。我，走投无路，跳崖求生。我的手下火舞，也就是你在中海看到的血舞。那个穿着红色旗袍的女子。她当时担任黔江都督府的中都督，提领黔东侯府。听闻事件，第一时间冒着叛国的危险，前来掩护我。结果也被重伤。”

回想过往，凌杰心力交瘁，悲痛欲绝。

“我活了下来，甚至不知道我怎么活下来的。我以为我跳崖之后就死了。但没想到顺着望古江飘入了中海。或许中间有好心人救了我吧。我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你。”

“在我出征的路上，我接到了苏老爷子的来信。苏老爷子说有人来中海调查他。调查我的人际关系。我当时没多想，后来我才知道，他们调查我的身世，就是为了给我坐实叛国的罪名。那一次调查，成了我叛国的实证。”

“在信中，苏老爷子似乎身体不好，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说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让我务必照顾好你。只有把你托付给我，苏老爷子才能放心。我想着出征归来，就去中海。没想到，那份信，成了诀别。”

凌杰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低着头，发出沙哑的吼声。

“你把我救醒的时候，我就想死的。但我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我这道我不能死。五万龙牙特种军，二十万东征军，他们都需要我去雪耻，去平叛。他们不能白死，更不能背负一世骂名。他们背后是二十几万个家庭数百万的亲朋好友。都在为他们承受着骂名。他们是我的兵，已经因为我而死。为他们平叛，是我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如果连这一点我都做不到的话，我凌杰就算死了也不会原谅自己。所以，我改名叫做凌杰。凌是凌枭的凌，留下这个字，我告诉自己我是谁。杰是杨杰的杰，我告诉自己我余生要做的事。”

“最初的三年，我遵循老爷子的遗愿，好好照顾你。留在你身边。那三年，对我来说是浑浑噩噩的三年。你们苏家对我的藐视，我压根没放在心上。我在想我自己的事。三年后，我的伤势好的差不多了，另外，我看到了平叛的希望。”

“那个希望，就是武界。过往三年来，大夏国的武界疯狂崛起，执掌大权。让我再从军界走一遍，我知道无望了。因为军中的人时刻还在调查我的行踪。不把我的尸体找到，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军界，也不会有我的容身之地。但是武界有我的容身之地。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积蓄自己的力量，为的是有一天有足够的实力进入大夏国国都，扫除奸佞，廓清环宇。为那死去的二十几万东征军正名。这也是我余生活着的全部意义。”

“然而，我现在仍旧很弱小，在区区一个三江行省，我尚且还不能称雄。大夏国有大几十个行省，压在我头顶上的还有黔江流域府，津河流域府。我在三江行省武界冒头，势必会成为三江流域府的隐患。红盟商会的所有人，都不能和我有关系。他们都是普通人，无力跟随我去应对黔江流域府的危机。来了，都是送死。”

“今天，我在红盟商会总部，要求他们改名，除却红盟二字，画地绝交。就是不想他们牵扯进来。”

凌杰一口气说完所有的故事，最后双手颤抖的厉害，连忙伸手抽出一根烟点燃，深深的吸了几口，这才平复了不少情绪：“这就是我，凌杰。雪龙山兵败之后，你，苏紫烟，是第一个知道我所有故事的人。现在的红盟会上下，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完整的故事。”

白子歌或许猜出了凌杰的身份，但也不会知道的那么详细。

苏紫烟早已泪流满面，她很想说点什么安慰凌杰，话到嘴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凌杰忽然站起身，站在亭子的回廊边，抬起头，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他夹着烟的手，分明在发抖。

苏紫烟吞了口气，来到凌杰身后，再忍不住情绪，猛扑在凌杰身后，紧紧的抱着凌杰：“凌杰，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经历了那么多起伏和痛苦。一直以来，都是我在给你添麻烦。对不起，对不起！”

苏紫烟哭的撕心裂肺。

那么好的一个男人，一直在守护着，处处忍让自己。可自己曾经还骂凌杰没出息，嫌弃凌杰是个窝囊废。

她，心疼如刀绞，后悔不已。

“凌杰，对不起……”

她一个劲的念叨着对不起。

凌杰夹着烟，无动于衷。

良久后，凌杰才缓过神来：“松手吧。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苏紫烟这才乖巧的松开手，也不伸手去擦干眼泪，强忍着激动的情绪：“你说。我听着。”

凌杰重新点燃一根烟，深吸了一口：“我告诉你这些，因为我们有患难之情，生死之交。我信你。”

苏紫烟哑声道：“我明白。谢谢你信任我。”

苏紫烟知道，凌杰的身份一旦暴露出去，整个红盟会的人都会死。

这么重要的信息，凌杰告诉自己。足见这份信任的分量。

凌杰道：“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不要做出过激的行为。像今天这样的傻事就不要做了。我从来没在意过白航，也未生过你的气。只是有时候现实残酷。我曾经输过一次，那一次，断送了二十几万将士的性命，断送了二十几万战士的名节。这一次，我不想输，也不想连累我的亲朋好友。特别是我身边最在意的人。”

凌杰的话说的很含蓄，但苏紫烟听明白了：“离婚协议书，我签。红盟商会，我改名。从此，我不再和你联系。”

“我处理好汉江的事情，从此就在汉江中海两地跑。我会在中海，等你。”苏紫烟很利索的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无论多久，我都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