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陈雨早早起来吃过早饭,吩咐护卫给昨天带回来的两个孩子买几套衣服,自己则带着吴明远,杨铁心与八个护卫往皇城而去。
陈雨以二十岁升署新开武关卫指挥使,充任商州武关城守备,一切全是洪承畴所为,兵部行文有了洪的人情,自然是很快批准下来,升署文书先到三边总督府,再到榆林镇巡抚衙门,又到商州兵备府,这几处更加不用说了,谁不知道二十岁的守备官,二十岁的卫指挥使,正三品的官身,是三边洪督的门生,正是年轻有为的时候,再加上几场恶战,实打实的首级在那里摆着,虽然有一些人私下议论,但却无人敢捋洪督虎须。
到快正午时分,陈雨一行才到了棋盘街。这里由于靠近皇城,街巷密集,人潮络绎,看的几个护卫神驰物外。吴明远指着不远处皇城正门承天门(今天安門)与皇城南突的外正門大明门(近代称中华门,已拆)道:“御道东、西側的千步廊外側各分前后两行,就是六部、五府等中央官署了,子玉,我们可将马匹交与护卫,然后步行过去。”
陈雨点头,吩咐六个护卫看住马匹,寻个茶馆坐着,自己与吴明远带着两个护卫一路走过鸿驴寺,转过工部衙门过去,远远地看见兵部衙门大门外两旁聚着一堆堆人群,每当看到有官员前来,他们便一群人围了上来,围着该官员不断分说。陈雨不解地问:“慎行兄,这是干什么?”
吴明远道:“这是放债的。”陈雨更是迷糊:“放债,这是怎么回事?”吴明远道:“大凡官员外放,进士新选地方,一些人必然要备仆役护卫等等,人情往来花销,如钱不凑手,这些人就可帮官员借贷,自然是利息比较高。”
“那么他们如何保证借出去的钱收回来?”陈雨问。吴明远道:“这个简单,借贷银子后,借方会推荐一个管事随同官员上任,为官员处理银钱账目,自然不愁还钱。”
陈雨感慨道:“官员尚未上任,已经举债,又怎么指望清廉行事。”吴明远压低声音道:“此乃官场惯例,子玉以后就不奇怪了。”
正说话间,围上来一帮人。一个中年人低声道:“官爷,可要借取利债?本利从优,机会难得,不可错过”。
吴明远忙道:“我家指挥使颇有资财,不需各位费心了。”
陈雨几人往大门走,那人跟在身后叫道:“利息钱可以商量。”
到了大门口,却被一个门官与几个护卫拦住,皱着眉头,苦着脸看了半天吴明远递上去的陈雨的军籍勘合,翻来覆去就是不说话。吴明远忙掏出一个五两的小银锭塞给他,门官手里惦着银子,不满地道:“三边总督府的人不太懂规矩啊。”陈雨尚未答话,吴明远赶紧再取出一个银锭送给门官,那门官这才满意地道:“进去吧”。
明朝的兵部衙门,除尚书与左右侍郎外总理部务外,又有武选清吏司,职方清吏司,车驾清吏司,武库清吏司等几个分司,像陈雨这样的武职升迁降职就由武选清吏司负责,品级升降,人员调动。考核授勋等务,主理具体事的是郎中与员外郎,主事,官职虽只有五品、从五品六品的官衔,但是权力却是非常大。
转过右侧几个回廊,就到了武选清吏司值房。
陈雨将军籍勘合递给大厅里负责值守的一个瘦瘦的中年主事,那人接过吴明远送上的二十两银子,本来还是笑嘻嘻的,但看完军籍勘合后就收住笑意:“你就是曾经任竹林关巡检的陈雨?见了本官为何不行礼啊?”陈雨心中怒火上升,指着那主事的六品青袍鹭鸶图案沉声问:“你视力可好?”
那主事大怒道:“本官视力自然无恙,你这芥子大的守备如此无礼。”
陈雨指着他青袍道:“本官以为你将自己补服鹭鸶看成锦鸡或者仙鹤了,本人虽然官职不大,却也是三品,你一个六品官居然要我跪你,如此无礼,还有没有上下尊卑了。”
吴明远和那主事与几个官吏一起目瞪口呆,那主事官员官服绣着鹭鸶,自然是六品,陈雨说他视力不好看成仙鹤锦鸡,那自然是讽刺他将自己看成一二品官。
那主事气的面皮发青,右手抖索着指着陈雨道:“狗贼无礼,武官跪文官惯例如此,你、你,我今天与你不得罢休。”
吴明远见陈雨怒火上升,心里着急不住地示意陈雨,众官吏也是怜悯地看着陈雨,心想这人不肯下跪,只怕前途堪忧。却听陈雨淡然道:“你说三品武官要跪六品文官,请问大明律那一条写着这点?”
那主事与几个官吏一下哑口无言,这文职比武职清贵,以至于明朝的七品县令都比四品五品的驻军主将牛气,那是不成文的俗例,至与再过几年只要手下有兵的就不睬文官已经开始在军中冒头。这主事久居京师,在兵部办事,就算参将副将职务的武职见了他也要打躬作揖,所以对于这个小小的守备自然不放在心上,再加上他受人请托,要为难陈雨,所以故意要陈雨跪下见礼,不料遇到陈雨不理这官场俗例,他自然不敢说大明律就是有三品武官跪六品文官的条例。
陈雨心里越发觉得失望,对大明朝的失望,本来一直犹豫着拉一批人去南方的想法越加占了上风,至于去南方怎么生活,他这一刻却是没有想到。
吴明远忙劝导陈雨:“子玉,这事情你看。”他本想劝导陈雨让一步,领了官服印信再和这主事算账,见陈雨怒火渐生,心知陈雨不可能让步,当下拱手对主事道:“我们是三边总督洪公帐下将领,忘这位上官给个方便。”当下取出五十两银子递给那主事道:“上官行个方便吧。”
那主事官听说是洪承畴帐下将领,心里微微一冷,又见吴明远递过来银子,当下里气哼哼道:“贼军汉,今天看在你这属官晓得事体,就放你一马。”
边上有官吏见他如此,不由咧嘴,心想,你都接了对方银子,这样骂人有意思吗。
陈雨尚没有发火,身后两个护卫已经忍不住双眼发红,陈雨此刻也是再也忍不住怒火,大喝一声:“拿下这狗贼。”
护卫一脚踢到这主事,劈头盖脸就是巴掌,陈雨冷声道:“我辈武人沙场杀敌,保家卫国,岂能受你这等小人所辱骂,这破守备,老子不要也罢,打断他双腿。”
此刻陈雨怒火之下,无形中那种杀气流露,几个兵部官吏暗暗叫苦,一个个只怕陈雨动刀。护卫一顿拳脚,那主事双腿骨折,陈雨取过案上文书,吩咐护卫取出先前送给主事的银子,转身大踏步走出兵部。等他去的远远的了,那几个官吏才敢动手扶起主事,跑去禀报上官。
陈雨见吴明远心情低落,拍拍他肩膀道:“慎行,为今之计,咱们要速回客栈出京师,咱们手下有兵,还怕这世道不升官吗?”
吴明远心里一醒,呵呵一笑道:“子玉你说的对,眼下咱们赶紧叫上茶楼那六个护卫,回客栈,最快速度出京师。”
这边陈雨会合了护卫,上马奔往西直门的高升客栈,兵部里忙乱一片,有人去喊医生,有人去寻当值上官,有人去衙门报案,兵部尚书张凤翼今天未到衙门,正在府内与心腹幕僚李玟下棋,家人匆匆来报兵部出了事故。李玟忙问家人何事,家人说三边总督属下一个守备因为不肯跪兵部主事,起了争吵,把主事腿打断了,现在有兵部官吏在门外等候。
张凤翼大怒,心想这还了得,正要让人通知兵马司去追拿,却见李玟摆手,忙让家人去叫那兵部官员进来,以便询问事实,一边问李玟道:“芝罘(李玟字)为何摆手?莫非不同意我的意见。”
李玟道:“张公,这事情可大可小,按官职来说,守备三品,主事六品,打了也就打了,按文贵武贱来说,这守备不杀头也要夺职,但一是他是洪承畴的人,二来他究竟是否有本事,三来那个主事为何辱骂他,是否受人请托等,这都要明了,不然平白无故得罪人啊。”
张凤翼点头,这时候兵部官吏进来施礼问安,李玟道:“你亲眼看到那叫陈雨的守备打了李主事?把经过一一道来,不准隐瞒,也不准捏造,实话实说。”
这官员当下就把陈雨进来后先给了二十两银子然后给了文书,李主事看了文书后突然翻脸,要那个守备下跪,那个守备不肯说自己是三品,李主事是六品,然后守备的随从又给了五十两银子给李主事,李主事依然不肯罢休,辱骂那个守备贼军汉,那守备才让人暴打李主事,取回文书银两走人等。
等的官员下去后,李玟道:“这姓李的必然受人之托,要为难那个守备,不然这人送银子后他看了文书突然翻脸,第二次送银子还辱骂。”
张风翼点头:“刚听人诉说这个叫陈雨的才二十岁?”李玟取过官员刚拿来的陈雨兵部履历和洪承畴的报功抄本,翻了几下后不由大惊道:“张公请看,这人年不过二十,先与武关灭流寇薛仁贵部,再与武功败满天星张献忠部,你看这里,与咸阳杀入寇鞑子一百六十余,首级经陕西御史巡抚验过属实,真是猛将啊。”
张风翼赶紧接过文书细看。这时候,陈雨一行人刚刚走出西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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