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李世民以为自己听错了,有点懵。
“臣要弹劾太子!”魏征提高了声音。
李世民皱眉问:“你弹劾太子什么罪过?”
魏征道:“臣弹劾太子监国不力,公报私仇!”
“魏征!”李世民忽然瞪眼冷声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臣自然清楚,臣没有喝酒,很清醒。”倘若是别人在别的场合说出这种话,感觉像开玩笑,但此时此刻,魏征满面肃色地说出来,却代表着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后路,也就是传说中的呈堂证供。
魏征义正辞严道:“陛下出征期间,太子暂代朝政,然在两月之前,兵部收到庭州刺史李浩军事告急奏章,转呈太子,之后此奏章不翼而飞,再无踪影,具体事宜,皆列于奏疏之中。”他说着又将手中奏章高高举起。
李世民双眉起伏,阴沉着脸道:“呈上来!”
许廉赶紧将魏征的奏疏呈递给李世民,李世民展开奏章看了起来,看到最后,他龙目怒瞪,双手已在颤抖。
魏征缓缓道:“陛下,太子殿下与李浩有私人嫌隙,李浩的奏章到了太子手中后忽然消失,显而易见,太子是在公报私仇,倘若庭州因此失守,便是太子殿下延误战机,望陛下严惩不贷。”
“魏征!”李世民忽然将魏征的奏疏猛掷于地,拍案咆哮,“你安敢如此欺朕!”
“陛下慎言。”魏征面不改色道,“魏征忠心为国,誓死社稷,怎敢欺君。”
“你……”李世民指着魏征,想要喷他,但却喷不出口,就算魏征的奏疏中所说全是事实,但他的这种方法实在太过刚烈了,太子公报私仇这种事情很上不了台面,他却要求李世民严惩,那就是要弄得满城皆知,太子以后是要做皇帝的人,怎么能丢这么大的脸,天家颜面何其重要,魏征如此行径,简直就是打太子的脸,顺便也抽了一下李世民的脸。
李世民之所以无法骂魏征,是因为魏征占据了大义,他所说的一切本来就是对的,李世民想要保存太子的颜面,那是他自己的私事,当私事遇上国家大事,哪个轻,哪个重,很明显。
但对李世民来说,天家脸面和国事一样,也是天大的事,所以他才会如此愤怒。
君臣二人对视片刻,李世民暂压怒火,冷冷道:“太子之事,朕会严惩,但不会公告朝臣!”
魏征缓缓道:“臣之所以弹劾太子,乃为大唐社稷,君正则民正,陛下若能让太子悔过自新,此事如何处理,尽由陛下决断。”
李世民闻言一愣,这才发现,魏征其实也是很知进退的,他所做的一切,正如他所言,皆为社稷故。
就在这时,殿外黄门再次来报:“陛下,兵部侍郎冉旭亲自送来庭州八百里加急战报!”
李世民闻言心头一颤,庭州来的战报,这说明李浩还活着?当即大声道:“快宣!”
“宣兵部侍郎冉旭甘露殿觐见!”
冉旭躬身碎步进了甘露殿,刚跪下准备山呼,李世民直接来一句:“快将奏章呈上!”
冉旭一阵懵逼,许廉已经来到他面前,接走了两份奏章。
李世民展开两份奏章,看了许久,眼眶忽然泛红,房玄龄和魏征见状一惊,暗暗猜想,难道李浩已经挂了?
“好一个李诗狂!好一个李诗狂!”李世民激动得连连拍案,情难自抑,差点便要落泪。
房玄龄和魏征对视了一眼,什么情况?难道李浩没挂?到底挂没挂?
李世民终于看完了两份奏章,胸中如有波涛激荡,久久难平,过了许久,李世民沉声道:“传朕令,明日太极殿,朝会!”
房玄龄和魏征到最后都没能知道李浩到底有没有挂掉,有点焦灼。
李世民打发走了房玄龄魏征还有冉旭后,转头问许廉:“隐元卫那边,可有密报?”
许廉一脸为难道:“陛下,老奴随您刚刚出征回来,刚替您解甲,房相便来觐见,老奴还未来得及去问呢。”
“速速去问,朕要知道更多李浩的事情。”
“是。”
是夜,李世民独自坐于甘露殿上,看着一封又一封从庭州传来的密报,心中波澜起伏,如瀚海汹涌,密报记述的非常详细,从李浩一入庭州刨曹田的墙角,到发展庭州,再到跟曹田斗智斗勇,再到高昌进犯,李世民完全没想到李浩在庭州竟经历了如此多的艰难险阻,他真的非常庆幸,庆幸自己派五百右骁卫去保护李浩,更加庆幸之后又派陈宾带着一千左武卫去庭州,因为李浩的奏章中提到,正是陈宾救了他,救了庭州。
李世民缓缓走出甘露殿,负手昂头,望向漫天繁星,沉默了许久,忽然长声叹道:“天佑我大唐!天佑我大唐啊……”
隔日,太极殿开大朝会,李世民端坐于宝座之上,扫了一眼下方众臣,缓缓道:“高昌犯我大唐庭州之事,想必诸卿都已知晓了吧。”
众臣没有说话,李世民又道:“高昌先以一万五千之众,袭扰庭州,却被庭州刺史李浩派一千精骑连夜击破,仓皇逃散,此乃一功,为李浩记下。”
众臣闻言纷纷惊讶不已,以一千败一万五,这怎能不让他们惊讶。
李世民继续道:“后高昌又从西突厥借兵五万,合高昌本国兵力,七万兵马,围攻庭州,庭州刺史李浩率四千之众,力守孤城,寸步不让,苦撑三月有余,终于等来陈宾一千援军,大破高昌军,终解庭州之围,此又一不世之功,为李浩记下。”
众臣闻言尽皆震惊,他们确实已经听说了高昌进犯庭州之事,但具体情节,却不知晓,一听说李浩凭借四千之众苦守孤城,力战七万之敌,顿时感觉像是天方夜谭,纵是有军神之称的李靖也不禁为之动容。
太极殿之上,一时间议论纷纷,都被李浩的事迹惊呆,倘若不是从李世民口中说出,打死他们都不敢相信。
李世民静待良久,忽然提高了声音,道:“今日召诸卿过来,乃为出兵高昌之事,高昌地处丝路重镇,屡次劫杀我大唐商队,置我天国颜面于不顾,朕早有讨伐之心,如今高昌变本加厉,犯我国土,是可忍孰不可忍!”
众臣闻言再次一惊,李世民要出兵讨伐高昌了,这件事其实李世民之前也提过几次,但都被驳回了,因为高昌太远了,和大唐只见还隔着两千多里的沙漠,终究还是地理因素。
李世民话音刚落,岑文本忽然出列道:“陛下,高昌与长安远隔万里之遥,又有两千里沙碛为天然屏障,若出重兵征讨,徒耗国库不说,待至其地,已兵马俱疲,易被高昌有机可乘,望陛下三思。”
秦琼闻言皱眉,出列道:“陛下,高昌犯我唐土,杀我唐民,罪不容诛,臣请战出师,誓灭高昌!”
李世民点头道:“出兵高昌之事,朕心意已决,诸卿不必再劝,朕此次朝会是来问询诸卿,该如何出兵为妥。”
这时,孔颖达忽然出列,朗声道:“陛下,老臣不赞同出兵高昌!”
李世民皱眉道:“孔祭酒,你没听到朕方才的话吗?”
“老臣听到了。”孔颖达面不改色道,“圣君兼听,昏君偏信,陛下为圣明之君,当听进诸臣谏言,老臣反对出兵高昌。”
李世民很恼火,非常恼火,出兵高昌这件事,连最难搞的魏征都没有反对,这老教书匠却跳出来唧唧歪歪,简直岂有此理,他征讨高昌的心意已决,不说为报仇,单是为丝绸之路,他就必须灭了高昌,这对大唐的经济影响将是巨大的,钱可是好东西,一个国家有了钱,国家才能强盛,百姓才能富足,这些东西可不在孔颖达的考虑范围之内,他的眼里只有圣人大道。
于是李世民开始耍无赖:“今日朕不想听谏,孔祭酒退下吧。”
“老臣必须要说!”孔颖达义正言辞道,“老臣以为,中书令岑大人所言极为在理,出兵高昌,徒耗国库,置大军于险地,实乃不智之举;老臣还以为,高昌小国,不明事理,乃因地处荒夷,教化难至,古语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陛下既欲攻其城,何不攻其心,传吾皇教化于蛮夷,使其明理,乃止干戈,免涂炭,亦能扬我大唐仁义之国威,叫万邦臣服。”
不得不说,孔颖达这个老夫子果然是个老学究,说起来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在场众臣听了他的话,忽然觉得他说得非常有道理,不禁纷纷点头,赞同他的观点。
倘若李浩在场,他只想问一句话,那就是:“假如对方不配合呢?”。
孔颖达的一番话看似引经据典,大道理满天飞,听起来非常有说服力,假如高昌不配合呢,懵逼了吧。
李浩的眼界见识是非常高的,毕竟他拥有超越唐人一千三百多年的智慧和经验,但在场的众人没有啊,包括李世民也没有,李世民很愤怒,孔颖达居然当面跟自己叫板,最可气的是在场的众臣居然还听信了他的话。
“仁义!仁义!”李世民已经出离了愤怒,怒声咆哮,“对高昌仁义了!谁来对我大唐子民仁义!谁来对庭州百姓仁义!”
他说着猛然从身旁抓起一份奏折狠狠地丢向孔颖达,直接砸在了孔颖达脸上,然后抬手指着孔颖达,厉声道:“这是李浩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军事奏章,当着满朝文武面,你给朕念出来!大声的念出来!”
众臣还是第一次见李世民发这么大火,即便以前魏征和李世民互相伤害的时候,李世民顶多也就瞪眼睛吼嗓子而已,从未用奏章砸过人,这次很显然是动了雷霆之怒。
孔颖达也被李世民的模样吓得有点怕了,捡起奏章念了起来。
这是李浩的军事奏章,主要就是讲述战事经过,列数高昌罪状,同时将有功之人提名等等,其中有一段内容是这样写的:“三日内,城中饿死者过百,然举城安定,无人恐慌,皆默默忍饥,静静挨饿,悄然逝去,盖因百姓皆知,城中无粮,若起慌乱,则敌军便知,其时,庭州危亦。”
翻译成白话则是:三天之内,城中超过百人饿死,然而全城的百姓很安静,没有人恐慌,默默忍饥挨饿,然后静悄悄地死去,因为百姓们知道,城里没有多余的粮了,再闹也是无济于事,反而引起恐慌,如果让敌人知道,那么庭州就危险了。
当孔颖达读到这一段时,太极殿中众臣皆露出肃然之色,或敬或悲,他们仿佛看到无数百姓默默忍饥挨饿然后悄然死去的画面,有人甚至已经开始偷偷抹泪。
孔颖达读完李浩的奏折,自己也颇有感触,他仔细思量,认为自己说得道理是正确的,因为那是圣人留下的道理,绝不会错,然而他又觉得李浩的奏章也是正确的,高昌确实很可恶,该打,他忽然好矛盾,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李世民见满场文武大臣尽皆默然,知道李浩的奏章已经起了作用了,又拿出一本奏章,道:“这是李浩请求出兵征讨高昌的奏章,很是简短,但尽抒我大唐男儿之志,魏征,你身负浩然之气,此奏章,由你来念。”他说罢将奏折交给许廉,许廉捧着奏章送给了魏征。
魏征展看奏章匆匆看了一眼,忽然面露惊容,随即满面庄严之色,朗声念出来:“圣明之君在上,微臣李浩觐言,泱泱中华数千载,历数君王多少代,然名垂千古者不过寥寥。
秦皇平乱世,定八荒,功盖千古;汉武灭匈奴,镇**,名垂万世。
然微臣独推大唐天子,文治盛世,武定九州,大唐兵锋所至,四海皆伏,遂万邦来朝,俯首称臣,谓吾皇天可汗!
今有西域弹丸之国高昌,民不足十万,贪婪凶残,截断丝路,犯我唐土,微臣戍守庭州,携两万之民四千之兵,拒七万胡马于庭州女墙,战事之烈,虽千言万语不能达也。
吾皇以孝治国,以仁义服天下,然仁义二字,胡夷未懂,大唐边陲之民,尽受摧残,或有息事宁人之辈欲以圣人之言教化胡夷,殊不知蛮夷之族,不服圣人之道,窥伺大唐万里疆土久亦,恨不能取而代之,与之以善,则以为弱,其势愈发猖獗,长此以往,大唐危亦。
狼性本恶,纵为高僧大德教养,亦难迁食肉之习,此世间至理也。
微臣不才,未有饮马酒泉之能,亦无封狼居胥之功,然一副赤胆之心,可昭日月,高昌屠我唐民,犯我疆土,微臣愿掣三尺青锋,请战出师,纵马革裹尸,肝脑涂地,亦要十荡十决,重开丝路,为吾皇建万世之功。
圣明之君,当内圣外王,文治于内,武治于外,有犯我大唐天威者,虽远必诛!”
奏章念罢,满朝文武尽皆肃然,无一人言语,太极殿内落针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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