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有指鹿为马,今有王宁安指着城池叫贫民窟!
刘六符愣了许久,突然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王拱辰老脸发红,越发觉得心虚,不停偷看王宁安,眼神充满了怒火。
倒是唐介,他一路上就看不惯刘六符的张狂劲儿,总算遇到个能收拾他的,老大人只想好好看戏。
刘六符迈着大步,冲到了护城河边,足足三丈的护城河,已经颇有规模。
他用手指着,怒道:“这么宽的护城河,比京城不差吧?”
“谁告诉你那是护城河,那是老百姓饮牲口的水槽,我们城里的人穷,买不起木桶,就只能就地挖坑饮水,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一点错都没有!”
果然有人驱赶着牛马,跑到护城河边喝水。
王宁安耸耸肩,那意思你打我啊!
刘六符鼻子都气歪了,他走到了城根下,又指了指一条条青石,怒道:“这又作何解释?”
“人穷呗,存点粮食不容易,把墙建得结实点,省得耗子进去偷粮食。这位大人,你或许不知道吧,每到秋冬,下了大雪之后,就有成千上万的耗子从北边过来,见什么抢什么,看见什么好,吃什么,没法子,不防着点耗子,我们就都饿死了!”
你够狠!
愣是把辽兵说成了耗子!
刘六符气得笑了,一抬头看到高大的城楼,怒冷笑道:“你们的耗子真不一般,需要这么高的敌楼,怕是比人的个儿还大吧?”
“哈哈哈,一看这位大人就是没干过农活,敌楼是用来防家雀儿的,你没看到吗,上面还插着木偶呢,就是吓唬人的!”
别说,上面还真有几个花花绿绿的草人,突兀地立在城头。
刘六符彻底无语了,这算什么,摆明了说假话吗?
他实在是争辩不过王宁安,只能找软柿子捏,又冲到了王拱辰的面前,急赤白脸道:“王相公,你都看到了,贵国毫无诚意可言,我看咱们也没什么好谈的,只有兵戎相见!”
王拱辰变颜变色,来的时候,他可是和文彦博商量过来,要想办法促成和谈,结果直接让王宁安给搅了,这算什么事啊!
“刘大人,你千里迢迢来到大宋,自然不忍和谈破裂,双方生灵涂炭,我看还是以和为贵,咱们先进去再说。”
刘六符同样承受不起和谈破裂的代价,只好忍着气,随着王拱辰进入新城。
王宁安故意落在后面,臭着脸抱怨道:“这就是大宋的相公吗?真是开了眼!”余靖叹口气,“唉,国势不振啊!二郎,你也悠着点,别真的把和谈弄黄了,眼看着春天了,要播下种子,老百姓一年的收成就看这一个月了。”
王宁安微微一笑,“武溪公,和平从来不是求来的,你看着吧,不把姓刘的踩到脚底下,他就不会低头!”
余靖干脆闭嘴了,王宁安这小子来了脾气,那几位相公都拦不住,反正像朝廷那样,步步后退,换来的所谓和平,还不如不要!
就让王宁安闹,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步入新城,街道整齐平坦,全都是用三合土压实的,主干街道还用条石铺上,连雨水都不怕了。
这样的城池,要是贫民窟,那幽州就是难民营!
刘六符是越看越生气,满肚子的气都要炸开了。
“王相公,你信这是贫民窟吗?”
王拱辰老脸通红,支支吾吾,唐介驳斥道:“是不是王相公说了不算,要问问百姓才行。”
“那好,本官就问问。”
他一点手,让人叫来一个中年的汉子。
“本官问你,这是不是城池?”
汉子脸膛黑红,只有牙齿是白的,嘿嘿笑道:“你不识字啊,没看见街牌,俺们这是上河村。”
“村?”
“对啊,这一片都是俺们村子的乡亲。”
“那你们为什么叫贫民窟?”刘六符又追问道。
“这还不简单,俺们原来就是穷苦人,让大水冲没了家,现在一无所有,还不是贫民啊?大人不信问问,看看谁是有钱人!”
“荒唐,你们是穷人,住的房子怎么这么好?”
他这么一问,中年汉子也自豪地回头看了看,去岁夏天开始,就陆续赶工,用砖石打地基,上面是厚厚的土坯墙,又结实,又保暖。
灾民是按照村子为单位安置的,每一个坊的房子都大体相同,外面还种了花草树木,比起老家住的房子,还要漂亮规整许多倍,住着也宽敞明亮,遭灾之后,不过一年多,就从一无所有,变得安居乐业,能不高兴吗!
“俺们住得好,那是俺们肯干活,也是青天大老爷宽厚,你这个人怎么回事,还不许我们住好房子?”汉子攥紧了粗糙的拳头,露出凶戾的神色。
“俺告诉你,谁看俺们过得好,心里不痛快,想要使坏,哪怕是天王老子,俺们也跟他拼命!是不是,乡亲们!”
“没错!拼命!拼命!……”
无数百姓的吼声汇聚在一起,声音整天,刘六符的脸色变了,狂变!
好剽悍的百姓,他们还是温顺的宋人吗?
刘六符满心惊骇,刚刚还气势汹汹,此刻却弱了不少。
王宁安笑呵呵走过来,满意笑道:“百姓们不偷不抢,靠着自己的双手,重建自己的家园,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天经地义!刘大人,你最好也奉劝辽主几句,让他做个老实人,不要总想着抢啊,夺啊,不劳而获!别以为建了国,分封了官员,穿上龙袍,就是皇帝了,离着两千里,我都能闻到那股子贼味!”
刘六符简直要气死了,手指哆嗦着,嘴唇铁青。
“哼,王相公,你们如此待客,还敢对陛下无礼,等着大辽的雷霆之怒吧!”
说完之后,这位转身气哼哼地离开。
王拱辰真的怒了,他黑着脸冲王宁安怒道:“你是什么人,竟敢随意折辱辽使,要是军国大事被你给搅黄了,你承担得起码?老夫一定上表弹劾,让陛下严惩你的罪责!”
“王相公好大的威风?别以为只有你能上表,我也上表,我就告诉陛下,堂堂大宋的枢密副使,统帅千军万马的枢相,在辽寇面前,唯唯诺诺,丢尽了大宋的脸!你如此作为,就不怕在雄州,霸州等地浴血奋战的将士寒心吗?”
嚯!
这小子是真狂!连辽使带王拱辰一起怼,真是不客气啊!
唐介看得目瞪口呆,都说他敢仗义执言,可相比这小子,还差着火候,他究竟是谁,胆子这么大?还说要给陛下上表,他哪来奏事的权力?
“他有,此子就是王宁安!”余靖低声说道:“子方兄,这一次能逼得辽兵主动求和,他的功劳不小,河北救灾,唐家也居功厥伟啊!”
唐介这才恍然大悟,“果然是热血少年,有冲劲,相比之下,我们这些老的都不成了。我会据实上表,不会让他受欺负。只是武溪兄,他这么干,万一弄得和谈黄了,怕是不妥吧?”
“子方兄,你放心吧,王宁安此子做事还是有分寸的。”
唐介信以为真,可刚过了两天,就连唐介都撑不住了,王宁安可真能折腾啊……原来刘六符气得离开新城,他并没有真的走了,身为特使,如果无功而返,辽主也不会放过他。
刘六符只能端着架子,硬撑!
这边王拱辰也闹得老大不高兴,王宁安实在是太狂妄了,嚣张跋扈,偏偏又是地头蛇,拿他没办法!
想了半天,王拱辰决定甩开王宁安,他以自己的名义,请刘六符过来,接风洗尘。刘六符也是科甲出身,当然辽国的科举没法和大宋相比,但好歹也算是文人,和王拱辰聊得挺好。
“刘大人,这边新城木已成舟,要想完全毁了,那么多百姓,我们也承受不起。要不这样,把新城限定在一丈五尺高,不许再修了,另外,在其他方面,再补偿一二?”
王拱辰觉得能多赚一座城池,已经很不错了,哪怕再让点岁币,多给些银子和绢帛,也说得过去。
刘六符自然不愿意,但是好容易有个能讲道理的,只能继续谈着,总不能撕破脸吧!
一顿酒喝完,王拱辰脸上也有了光彩,立刻让人叫来戏班子,给刘六符演出几段。刘六符早就知道大宋的风华不同寻常,在京城要处处小心,免得被人说私通大宋官员,到了沧州也就无所谓了。
“那就却之不恭了。”
刘六符满怀的好心情,第一出戏是花木兰,前一半十分精彩,他眯着眼睛,摇头晃脑,十分享受。
哪知到了后一半,戏突然变了,有个白脸的武将从里面走出来,一张口就念道:“割让燕云不心疼,甘做契丹儿皇帝!某家——石敬瑭,卖国归来,求见老母啊!”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老妇人,穿戴着凤冠霞帔,在众人搀扶之下,从后面走出来,老太太面前有两道小门,一面写着“六”,一面写着“离”。
老太太悲痛欲绝,厉声怒斥:“凡卖国求荣之人,祖先不认你为后,父母不认你为儿,妻室不认你为夫,子女不认你为父,兄妹不认你为亲,黎民百姓不认你为人!六亲不认,众叛亲离!”
王拱辰没听过这段,起初还觉得慷慨激昂,可往旁边一看,刘六符脸色铁青,嘴唇颤抖,突然直挺挺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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