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跟着谢濯,在小女孩身上的成功让我更加确信了我之前的想法。
找到一个正处于危急关头的人,帮他解决危机,这样就可以暂时使用他的身体,一会会儿!
可这一会会儿,就够了。
在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里,我用这个办法不停的在鹊山“遇见”谢濯。
他寻了好几天邪祟,滴水未进的时候,我入了小摊贩的身体,送了谢濯一个糖人。
谢濯吃了糖人,对我点头说:谢谢,很甜。
我便也觉得嘴里甜了起来。
他查到了一个邪祟的线索,抓捕邪祟时被抓破了手臂。
我便入了一个老大夫的身体,帮他包扎了伤口。
我怕弄疼他,总是不敢将绷带勒紧,最后只得用颤巍巍的手,给他打了个松松的结。
谢濯其实并不需要包扎也不需要我这么小心翼翼,但没有挑剔我什么,还扶“我”回了家。
还有他在集市守候时,我给他送了小马扎;他在路边小憩时,我给他带了一顶遮阳帽;实在没什么事的时候,我还会在他路过的人里,顺手送他一朵花。
若连花也没有看到,我便会找个人,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对他说一句辛苦了。
谢濯便在这日复一日当中,从初始的错愕、茫然,到后来会回应,会点头以示感谢。
我看见谢濯的神色,比离开明镜林的时候,要温和沉静许多。
后来,几乎全鹊山的人都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子,是主神霁请来帮助鹊山的。
所以,除了我以外,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开始用自己的善意帮助谢濯。小孩们会在集市追着他,问他学功夫,老人们会送上自己做的衣衫鞋履,他追寻邪祟的时候,军士们也都尽量在配合他。
我便见着,谢濯身上的“人味”也渐渐多了起来。
他开始有回应这些善意。
谢濯会在停下的时候,真的教小孩们功法……哪怕小孩们并学不好。
他也会在老人送上衣衫鞋履的时候,推拒感谢……虽然最后还是被衣服乱七八糟的盖了一身。
他还会在路过的时候,替受伤的军士疗伤……就算这些军士,之前没有帮过他什么。
似乎,在鹊山的这段时间,谢濯的内心终于不再像他的故乡那样,永远被白色的冰雪覆盖。他心间冰雪融化了,变成涓涓细流,滋养了一片春土,土地在发芽,富有了生机。
我看着这样的谢濯,说不出的高兴与感动。
我想,谢濯虽然一直不爱笑不爱表达,可他内心真的是个温柔的人。
纵使经历了那么多悲戚黑暗的时候,他在重新面对温暖与善意的时候,依旧选择了接受与回应。
他得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将心间紧阖的花苞打开,露出最柔软的花蕊。
可我看着现在的自己,却有点着急。
以前,夏夏喜欢谢濯时,带谢濯逛了八条街,买了数不清的小玩意儿。
现在,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
我到底还是我。
没有带他逛八条街,却还是只知道给他塞不同的东西。
我表达喜欢和爱意的方式可真是……贫瘠。
如此这般过了许久。
久到我以为谢濯在鹊山寻找邪祟似乎要变成一个常态了。
忽然有天……我找不到谢濯了。
我灵魄之体,也是需要休息的,通常谢濯在休息的时候,我便也在休息,谢濯醒了,我便也醒了。
但那一日,谢濯找邪祟,连着好几天没合眼,我便也跟着他飘了好几天。
他终于找到邪祟——虽然还不是渚莲。
但总算是把这个隐藏在鹊山比较深的邪祟给解决了。
他休息的时候,我便也跟着阖上灵识休息了。
或许是我这一觉睡得太沉,当我重新打开灵识的时候,谢濯就不见了!
而且似乎已经离开了许久,周围环境里面,连他的气息魂力都完全感受不到了。
我扼腕于自己的贪睡,而后便开始寻起了谢濯。
我寻遍了他常去的集市,又看过了鹊山的城门,还有他习惯休息的地方……他都不在。
他好像从鹊山里面消失了一样。
我搜寻无果,正是绝望之际,忽然听到身边路过的军士在说:“主神似乎允许那个神秘人去禁地了。”
我立马打起了精神,转头就看向了鹊山山顶。
来了鹊山这么多天,我也知道了他们鹊山的许多传说,他们口中的“禁地”便是山顶上的那块大石头。
北荒比起昆仑,地势十分的平坦,鹊山是这里最高的山了。而那块巨大山石,就是北荒最高的地方。那山石,状似鹊鸟,鹊山就是因这块山石而得名。
在那山石里面,便是鹊山的禁地,听说那里一直以来都只有主神霁可以去。
没人知道里面有什么。
“咱们主神在那神秘人来后没几天就说了,他在鹊山行事,一如主神,哪儿都可以去的,只是那神秘人之前都没有去禁地罢了。”
“你说,他到底什么来头?主神不会信错人吧?他真能解决咱们北荒这次的灾难?”
“他不能解决,主神总能解决,主神信得过的人,我便也信得过。咱们守好城门就是。听说,现在外面的情况,是越来越不好了……”
我没有再多听下去,转身便往鹊山顶上的山石飞去。
鹊山石的“鹊鸟眼睛”处有一个裸露的山洞,山洞幽深,混黑,远远看去,便像是给这鹊鸟巨石点睛一样,这山洞我飞近了,发现它足有一丈来高,站下四五个人不是问题。
我还想着从这鹊鸟眼睛里面飞进去呢,忽然,我见里面走来一人,他堪堪停在了洞口处,正极目远眺——正是谢濯。
我飘到的谢濯身边,围着他转了两圈,见他神色自然,身上也没什么伤,便放下了心,安静的落在他的肩头,以灵魄轻轻靠着什么都不知到的他。
“听说北荒越来越不好了。”我跟着谢濯望着远方。
此处地势高,能将下面的山林、集市都收纳眼底,甚至更远处,鹊山之外的北荒,也能看见。
而我却见,茫茫北荒大地,被一层若有似无的黑色气息笼罩。
那是邪祟之气,这气息如此盛行,只能说现在鹊山之外的北荒,几乎已经沦陷。我听鹊山的民众说过,可能再过一段时间,主神霁便也会关闭鹊山的城门,到那时,外面所有人,都将不被允许进入鹊山。
主神霁,或许是想,若以他之力守不住北荒,至少守住鹊山。
而我却可悲的知晓,鹊山……最后也没有守住。
这里……
变成了不死城。
只是我现在还不知,这里到底为何会变成那样。
“谢濯公子。”
身后,传来的主神霁的声音。
我与谢濯一同回头,但见他一袭白衣,正从谢濯身后走来。
他缓步走到了谢濯身边,谢濯对主神霁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这里,没有发现邪神踪迹,是吗?”
“没有。这里气息,比外面都要干净。”
主神霁微微皱了眉头:“此处乃鹊山灵脉,他竟然,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如此行事,倒让我有些看不穿他这次,到底要什么了。”
数千年前,八方诸神,齐心协力,终将邪神封于深海极渊。那一战后,诸神折损殆尽,仅余十位。
主神霁与西王母便是在那一战中,活下来的主神。
他们都与邪神,交过手,知晓邪神的习惯。
“他以前,如何行事?”谢濯问了一句。
“杀主神,断灵脉。”似乎想到了过去的事,主神霁神色沉寂了片刻,“毁掉一个地方的灵脉之后,那里的人,便再无魂力来源,可以与他相斗”
“但这次,他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主神霁道,“此前,我日日来此探查,我还以为,是他善于隐蔽,我难觉端倪,所以寻了你来,你对邪祟气息如此敏锐,也未曾感到,想来,他是当真没有来过。他这次……到底想要什么?”
谢濯垂眸,思索了片刻:“此前,他的灵魄欲将我变为他的躯壳,他与我在这身体之中相斗,他输了。”
主神霁神色微微一愣:“他输了?”
谢濯点头:“他逃出明镜林时,已很虚弱。”
主神霁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谢濯。
我是明白主神霁为何惊讶的。
邪神力量,在昆仑的传说里,世人的口中,几乎是不可被战胜的。
此前,诸神与邪神相战,也不过是封印他于极渊,而今,邪神灵魄被重新召回,哪怕只是一个灵魄,他应当也强于这世上所有的灵魄。
但谢濯却说,邪神输了。
在一个被邪神造出来的“躯壳”里,邪神与谢濯的灵魄相争,邪神却输了。
变得“虚弱”,狼狈逃出……
“方才我探灵脉便知,鹊山灵脉强大,他如今,恐怕没有办法来断这灵脉。而且……”
谢濯看向远方,漆黑的眼瞳里,印出了外面的天色。
“他逃出后,沿路放出邪祟之气,不停制造邪祟、伥鬼。又借他们,不停制造的混乱,扩展了邪祟之气。我想……你们此前将他封印极渊后,他归来,目的应该变了。”
“以前的路,走不通,他现在,应该就想要‘人’,而非灵脉。”
意在人,而非灵脉……
主神霁往山下望去:“你是说,他想把所有人,都用邪祟之气感染,如此,哪怕天下灵脉皆在,也没有人可以,抗衡于他……”
谢濯点了点头。
主神霁面色霎时白了几分。
他们如今说的场景,便如同之前的昆仑一样。
天下都是邪祟之气,所有人——萌萌、吴澄、昆仑的守备军,都被邪祟之气感染了。
剩余的主神们在昆仑之巅欲吸纳天下邪祟之气,但失败了……
我来这边之前的那个时空,可以说,已经被邪神占领了,诸神与所有人,皆败于邪神。
“此间事宜,我须得告知其余主神,谢濯公子,找出邪神,制衡于他,恐怕非你不可。我只能在此,代其余主神,先叩谢于你。”
“不用谢我。这是我本来就要做的事。”
谢濯说着,转身离开。主神霁却又在他身后开了口。
“公子。”
谢濯脚步微顿,回头看他。
洞口逆光处,主神霁站在那方,身上似有神光:“我听闻,你来了鹊山之后,多有相帮鹊山民众,可我第一次见你,却并不认为,你是会如此行事的人,为何,你在鹊山,会有改变?”
我一听这话,心觉奇怪。
怎么?谢濯帮你们鹊山的人,还帮成什么过错了吗?值得主神你这般询问?
难不成,还能是邪神入了谢濯的身体,在操控他的身体,帮你们鹊山的人?
我有些不满的盯着主神霁。
只觉现在的自己护短得有点不理智,简直听不了别人对谢濯有一丁点的误会。
而谢濯反而比我坦然许多,他听得问话,似乎想都没想,直接开口道:“鹊山的人,对我很好。”
“只因如此?”
谢濯默了片刻,开口道:“我幼时,常觉自己比他人幸运。”
我望向谢濯,主神霁不知道他的幼时,我却是知道的。而他说,那样的童年,他觉得,自己比他人幸运。
“或有冰雪、烛火、暖风、夏花偏爱于我。”
我愣住……
冰雪……烛火……暖风……夏花……
“所以,我便感激清风、暖阳、明月……我触目所及的风光。”
“后来,小狼来了,我便感激生灵。”
“再后来,到了鹊山。”他望着主神霁,又说了一遍,“鹊山的人,对我很好。我便也想,回馈一二。”
所言不多,道尽他过去的时光,却只字未提苦难。
我此时若能有一双眼,我想,我必是红了眼眶的。
我忽然感觉,我的灵魄,来到这个时光,并不是主神们的失误,而是上天的旨意。
一定是有特别的缘分,所以我才来到了他的幼时。
成了冰雪、暖阳,做了夏花、清风。
我也忽然明了,为什么在距现在时光多年以后的那个雪竹林里,谢濯会救下那个“素昧谋面”的我,是因为,他还在,回馈这世间的善意。
或许是我想错了,他的内心,从来就不似他的故乡,一直被冰雪覆盖。
他一直……
都在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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