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亚军眯着眼看看段兵,又看看安慧欣,微微点了点头,又继续往前走了。
周奉天几乎没有用正眼看对方一眼,低着头,扬了扬手,算是打了招呼。
宝安和刘南征互相怒视了几秒钟,然后,各自走开了。
顺子捡起几块石头向对岸扔过去,石头无力地划出一道弧线,掉进溪流中,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王星敏和陈北疆隔着深涧相向而立,默默地互相注视着。
陈北疆伫立在悬崖边上,面色平静,声音却有些颤抖。她若有所思地看着王星敏,笑了笑,轻声问:“你好吗?”
王星敏微笑着面对陈北疆,柔声地说:“你也好吗?”
“新的一年开始了。”陈北疆说。
“新的一年开始了。”王星敏也说。
一九六七年,对他们所有的人来说,都是极不平常的。
第三章 一个玩儿主首领的诞生
在铁丝网外面的那条浅水沟里藏了三天三夜,他才躲过搜捕。劳改农场的那几条凶猛的警犬至少沿着水沟搜索过十次,每一次都仅差一点儿就发现了他。但是,那一沟臭气熏天的污水帮了他的忙,他还是躲了过去。
第四天,警犬没有再来。傍晚,他爬出水沟。身上的衣服已经泡烂了,过铁丝网时腿上划破的伤口也化了脓。他用刀子把脓血和腐烂的肉刮掉,然后用野糙揩净伤口,走上了公路。
公路距劳改农场的铁丝网不到二百米,瞭望塔上的大兵不用望远镜就能清楚地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切,所以,必须尽快地离开此地,离得越远越好。
他匍匐在路旁,仔细地观察着来往的行人和车辆,寻找着下手的机会。晚九点钟以后,车少人稀了。当他远远地看见一辆运货卡车自西向东驶过来时,他跃上公路,把一大抱干糙堆在路中央,点着了火。
他要向东方去。东方,几千里之外,是北京。
司机是个年轻小伙子。这次跑长途,是他娶了媳妇,并且确信已在那个盲流姑娘的肚子里植下了自己的种子之后的第一次出车。他骂了句粗话,猛地在火堆前剎住车。但是,一秒钟以后他就后悔了,火堆旁闪出一个人影,一把卡住了他的喉咙。
这个人简直就是鬼。借着火光,司机看见了一颗篮球般硕大的头,两只蚕豆大小的眼睛相距极远地嵌在球的正面;几乎没有鼻子,在应该长鼻子的地方长着两只毛茸茸的小孔;嘴却又长又大,撕开了整只球的下部。更可怕的是,这只球上长满了长长的毛发。
这个人几乎一丝不挂,身高绝不会超过一米五,但四肢却很粗壮。五个手指比胡萝蔔还要粗。他跃上驾驶室,用刀子顶住司机的腰眼儿,命令道:“开车。”
卡车喝醉了似的向东驶去。
第二天中午,汽油耗完了。他命令司机把车开下公路,在戈壁滩上的一座沙丘后停下。此时,劳改农场已被他甩在八百公里的身后了。
他剥光司机的衣服以后,本想一刀捅死他。似乎是司机的苦苦哀求使他改变了主意。他用车上的绳索把司机的手脚结结实实地捆住,吹了声口哨,走了。
一个多月以后,人们在这里发现了一辆燃油耗干了的汽车和一具风干了的尸体。
在从兰州到北京的旅客列车上,他杀死了第二个人。
因为,那个人身上有钱,而且还戴了一块极漂亮的欧米茄手錶。
深夜,在列车的颠簸声中,人们东倒西歪地睡着了。他没有睡,眯fèng着眼睛盯着那个人,耐心地等待下手的时机。
机会来到时列车已快到银川了,车速逐渐缓慢下来。那个人睁开睡眼,看了一眼手錶,起身去车厢的尽头上厕所。他跟了过去。
那个人刚刚推开厕所的门,身子就被一股极强的力量挤进门内。他没有来得及惊叫一声,喉咙就被捏住,一把尖利的刀子冷飕飕地钻进了胸口。
两个人面对面地僵持了一会儿,那只粗壮的手才从他的喉咙上松开。他的身子软软地瘫倒在便坑上,眼睛大睁着望着窗外。
“我叫土匪。你要是觉得死得冤枉,让你的魂儿上北京去找我。”凶手摘他的手錶时,认真地说。
土匪在银川下了车。
三天以后,他终于到了北京。北京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刻。
步出北京站的大厅,望着故乡的街景,他的眼圈红了。
为了赈济父母被关押而失去生活来源的老红卫兵,刘南征决定搞一次大规模的行动。行动被命名为“正义的使者”。
最初,有人建议抢银行。刘南征断然拒绝了:“共和国是人民的,银行也是人民的。别人可以与人民为敌,但是我们不能。”
砸商店也不行。经过调查研究,发现商店里没有现金,不能解燃眉之急。
最后,陈北疆替刘南征下了决心:砸抢外地造反组织的驻京联络站。他们有钱,而且,从本质上说所有的造反派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正义的使者”应该给他们以惩罚。
“哪个联络站最有钱?”
“‘中央文革小组’最支持谁,谁就最有钱。”
午夜,“全国揪叛徒联络站”的北京办事处仍是一片繁忙。
工作人员们都在极其严肃认真地工作着。刚才,他们着实地兴奋了一阵,因为从国民党的旧报纸上,又发现了一批叛徒的名单,而这些叛徒现在已经深深地钻进了党内。终于为共和国清除了一批可怕的定时炸弹,他们为自己的使命感到神圣和骄傲。
突然,门被撞开了,二十几个彪形壮汉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又高又壮的小伙子,他紧绷着脸,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宣布:“我们奉造反总部的命令来查封这个办事处。限你们在五分钟内交出公章和全部现款。”
办事处的头头是个戴眼镜的大学生,他态度傲慢地说:“我们不听什么总部的命令,我们只服从‘中央文革’!”
刘南征的眼睛里射出一道凶狠的目光,逼视着“眼镜”,咬着牙说:“你们就是‘中央文革’下出来的王八羔子。”
“眼镜”惊愕地看着刘南征,愤激地抗议:“你竟敢……攻击‘中央文革’!你们是……”
刘南征跨上前,左手抓住“眼镜”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右拳抡圆了在那张瘦小的脸上猛击着。最后一拳,击在“眼镜”的左胸上。咔嚓一声,肋骨断裂了。
办事处的全体工作人员都挨了打;不过,最惨的是一个女大学生,她骂人了,骂刘南征他们是土匪、强盗。
田建国用双手抓住她的头发,来回抡了几圈,然后又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身前,用穿着皮鞋的脚发疯似的踢她的脸,足足踢了五分钟。但是,一直到昏死过去,女大学生没有哭叫一声。
据说,这个工作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女大学生姓姜,在以后一年多的时间里,人们一直称她为“江姐”。“江姐”一生都没有嫁人,她知道自己的五官相貌是吓人的。又据说,“文革”结束以后,她畏罪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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