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灰听闻以往每遇乱世,便是天垂异象,妖怪屡生,多以邪法惑人,若是你反反复复经历同一件怪事,那多半是有地市现象发生,形成的原因很多,也可能是岩壁里阴气沉积所致。这并非是无稽之谈,湖南长沙黑屋附近荒坟古墓众多,民国那时候的土贼,一到夜里就出来干活,掏开坟包子抠宝,某次三个贼人掏开一个盗洞,挖到深处触到有古砖,那可全是带着画像石的,一看就知道掏着了大墓巨冢。群贼喜出望外,以为要发大财了,连夜埋下火药在墓墙上炸出个窟窿,等到散尽了晦恶之气,就该下去掏行货了,这几个贼本来各有分工,可留下把风的唯恐进去抠宝的私藏贼赃,进去抠宝的也不太放心,害怕自己干着半截活儿被人闷死在里头,经过一番商量之后,三人决定破了规矩一同下去,于是彼此都拿牛筋索子栓了,一个接一个,脑袋顶着脚心钻进了盗洞。谁知就在这条不算太深的盗洞里,三个土贼向前爬到马灯煤油耗尽,洞子里陷入一片漆黑,他们也没摸到先前炸开的墓墙。仨贼发觉情况不妙,知道遇上鬼了,加上做贼心虚,越想越怕,赶紧到趴着向后退,可后面的入口也没了,这条直进直出的盗洞,居然两端不见首尾。
结果这三个土贼连惊带吓,都被活活的困死在了盗洞里,到死也没找到出口。半年后另有群贼发掘古冢,才在到洞里看到这三具尸体,为首的老贼经验丰富,料知这三个同行撞上了“地市”惨遭横死,当即用草纸燃烟,往洞内倒灌,抽去烟雾之后才敢进入,果然在墓室中找到一只千年狸猫,说是千年,其实也没法计算,反正就是活的年头多了遍体生出白毛的一只老狸,它性喜幽暗,穴入墓中而居,所以古墓里都是它的便溺,能产生一种特殊的气味,形成了所谓的“地市”,这种气息一旦被人吸入脑内,就会导致被它迷住,明明只有几十米深浅的一条洞子,那三个土贼却出来进去一直折腾到死,实际上始终在原位没挪过地方,假如识不破其中关键,来者纵然是心硬胆壮的郎君,十个里也要有九个着了它的道。
这类奇闻异事司马灰听过不少,可无一例外都是发生在很早以前,由于那时候人烟还不怎么稠密,所以在那些荒山野岭间,也许还真有诸如“千年古狸、人首蛇身”的东西存在,而如今就拿大神农架原始森林为例,已被林场子砍秃了多少大山?即使还剩下些人所不知之物,恐怕也不多见了,因此这些怪事在近代就少得多了。
司马灰根据他的既有观念和以往经验,认为自己这伙人是在山洞里撞上了“地市”,虽不知所遇是鬼是怪,可只要咬破食指,身上一疼一惊,也就把这幻惑破了,否则岩壁后的石室重复出现,如何才是了局?
怎知这法子并不管用,石室尽头有三个窟窿的岩壁依然如故,众人疲惫欲死,都跟拉风箱似的呼呼气喘,却犹如置身在一场不停重复的噩梦里,永远不能离开。
司马灰等人愈发惊恐,停在这道岩壁前裹足不前,只听身后风声不善,回头看时发现已有一具“伏尸”,接近了火把照明范围下的光圈,它从由暗到明,灰白色怪脸上那一潭死水般的眼神毫无变化,众人看得身上一阵发冷,赶紧掉转枪口向后射击,但不敢纠缠,一面开枪一面退进了岩壁下的窟窿。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常年翻山越岭,一向惯走长路,但其余几人到此都是筋疲力尽难以支撑了。司马灰心知再向山洞深处逃,到头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必须尽快揭开这阴山古洞之谜,就取出装在“二学生”背包里的龙髓,都点燃了扔到三个窟窿里,用火光暂时挡住源源不绝迫近的“伏尸”。
众人唯恐火势一弱,“伏尸”拥进来无法抵挡,当下咬紧牙关继续往里跑,直看到深处的岩壁,才放慢脚步稍作喘息。
石室规模恢弘,约有百米见方,内部幽深漆黑,司马灰返身观察,还能看到后边洞窟中燃起的火光,但穿过这道岩壁进入下一间石室,就完全瞧不见火光了,在如此深邃宽阔的山洞中,有限的能见度使人五感大幅下降,他心中暗暗叫苦,按着矿灯在岩壁上四处乱瞧。
高思扬也几乎累脱了力,只觉肺部都要炸裂开来,心口“嗵嗵嗵”跳得好似擂鼓,趁机把双手撑在膝盖上急促的喘着气,她看司马灰举止奇怪,忍不住问道:“你想找什么?”
司马灰说我先前看“二学生”身上全都是血,就顺手抹了一把,在岩壁上按了个血手印做标记,明明是在中间这个窟窿的侧面,可他娘的见鬼了,怎么会消失不见了?
高思扬吃惊地说:“司马灰你发什么神经,这里怎么会有你留在后面的记号?”
司马灰却清楚自己的意图,现在首先要确认究竟遇到了什么状况,无非有两种可能,一是这山洞里的地形处处相似,二是众人在山洞里的行动重复发生。所谓“物有其理”,世间万事万物,都绕不开一个“理”字,本来第一种可能最为合理,但眼下面临的情况却彻底颠覆了“理”。
如果这座阴山依然完整,它要比现在所能见到的部分高出许多,由于山上露出一个巨大无比的洞口,所以耸立起来的山体仅剩下三分之一,与洞口相通的岩洞,可以标记为“零号石室”,在“零号石室”的岩壁下方,有三个窟窿可以进入山洞的更深处,再将穿过岩壁的空间标记为“一号石室”,它与“一号石室”的区别在于相对封闭,没有连接山外的洞口,而“一号石室”尽头的山壁下同样有三个窟窿,通往更深处的“二号石室”,它和前边一间石室的结构规模,以及轮廓大小完全一致,三号四号也是如此,深处还有更多一模一样的石室,要是一个个的标记下来,众人此时置身之处,至少在几十号开外了,但有诸多迹象表明,山洞里不可能存在完全相同的地形,那么排除掉第一种“地形相似”的可能,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性了,事实是山洞里只有“一号石室”,众人是在反复不停地穿过一个固定空间,这情形等于是一遍又一遍经历着相同的恐怖梦靥。
司马灰把他想到的情况简略说了,众人均是震惊颤栗,手足无措地怔在当场,不约而同的都想问:“怎么可能发生这种怪事?”
但正如司马灰先前所言,阴山洞窟里的地形,肯定是鬼斧神工天然生就,因为山洞内部的沉积岩层,遍布大海波痕,这种地质波痕的存在,至少有上亿年历史了,山洞里一道道岩壁下的窟窿里,也同样存在波痕,浑然天成,没有任何人力开凿的痕迹。但这里有个问题,阴山古洞里无穷无尽的岩室毫无分别,试看普天下万千奇峰异洞,可有两处完全相同的吗?退一万步说,就算有两个岩室相同,可以解释成是惊人的巧合;三个岩室相同,就只能用奇迹来形容了;而这阴山中无数岩室之间毫无区别,如果再解释成奇迹,恐怕连鬼都不会相信。
然而这都是众人亲眼所见,想必不会看错,身上的疼痛和急促的呼吸,都表明现在的遭遇,既不是司马灰最初猜测的“地市”,也不是“二学生”说的温彻斯特鬼屋结构怪异,那就只能是在反复经过同一个石室。
胜香邻刚才喘息了一阵,勉强能开口说话,她一边跟着众人往前走,一边对司马灰说:“你的意思是……咱们在重复经过同一间岩室?”
司马灰点头说:“除此之外应该没有别的合理解释了,也就是我经得多见得广了,这才能猜想出来,更倒霉的是咱们脚底下根本不能停,停下来即便不在石室里消失,也得被追上来的阴山伏尸碎磔了,但咱这伙人都是血肉之躯,体力终究有其极限,这么一直逃下去可不行,得赶在累死之前找到脱困之策。”
胜香邻说:“我觉得应该还有另外的原因,只是咱们一直未能发现。”
这时喘作一团的“二学生”也倒过一口气息,张着大嘴断断续续地插言道:“我……我觉得我发现……这个原因了,除了在山洞里一遍接一遍的重复经过……还有个……有个很诡异的情况……”
罗大舌头抬手在“二学生”脑袋上敲了一个爆栗,骂道:“你小子吃了灯芯草了——说的倒挺轻巧,我罗大舌头都没发现,你是怎么发现的?”
“二学生”说:“因为你是……瞪着眼看的,而我……我可是一直……一直在观察,我发现山洞里……还有一个比……比‘重复经过’更诡异的情况……”
罗大舌头瞪眼道:“嗬,我还真没观察出来,你小子浑身上下长了几层胆?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二学生”以为罗大舌头言中所指,是自己先前那句话的后半部分,便应道:“其实我一直以来也都是蛮有胆识的,莫道书生空议论,头颅掷处血斑斑啊……”话音未落,脑壳上又挨了一记爆栗。
胜香邻听得蹊跷,追问“二学生”道:“刚才你说发现了一些反常迹象,那是什么?”
罗大舌头对胜香邻说:“这小子观察分析能力老丰富了,更丰富的是想象力,看到拉杆式步枪都能想象到闹鬼的屋子,真是有多大脸现多大眼,戴着个比瓶子底还厚的眼镜他能发现什么?”
司马灰在旁听了个满耳。就示意罗大舌头别插嘴,先让“二学生”把话说完,倘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再按谎报军情论处不迟。
“二学生”焦急地说明情况,他个人完全同意司马灰的判断,由于山体内部的岩层中,有存在了上亿年的古老地质痕迹,因此只能先天成形,而不会是后天开凿改动。两边又没有岔路,所以完全可以排除掉“地形相似”和“鬼屋迷途”的假设。众人进了阴山古洞之后,自身感觉虽然是一直往深处前进,但实际上是在重复经过同一个地方。最恐怖的是每次重复经过之后。以前留下的痕迹就都不见了,不仅包括司马灰的手印,还有弹壳和燃料烧灼的痕迹,也全部凭空消失了。好像除了这山洞石室本身不会改变,只是在里面发生过的一切都会被抹掉,不过众人要照这么理解,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因为这间石室并非恒定不变,它也在发生着诡异的变化。
石室岩壁下有三个窟窿,“二学生”记得清清楚楚,第一次经过的时候,这三个窟窿分明是城门般大小,在众人一遍又一遍反复穿过岩壁的同时,三个窟窿也在不知不觉间逐渐变小了,或者说是石室整体开始缩小,人得感知和视界不免受到很大限制,故此很难察觉到这种变化。这就好比满满的一碗豆子。你拿出去一颗两颗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等抓出去两把再看,碗中的变化就非常显著了。此刻观察面前这道岩壁下的窟窿,对比先前的印象。便会切实感觉出宽窄与高度都小的多了,只比民宅的房门稍大,石室两边的直线距离,似乎也缩短了很多。
众人听罢纷纷点头,先前遭遇了意想不到的怪事,还要抵挡紧跟在后的“伏尸”,只顾着在山洞里疲于奔命,谁都没留意到这些变化,如今动念一想,又举着火把四下观看,才知道“二学生”所言果是不假——这间石室变小了。
司马灰越想越是惊愕。岩壁上的三个窟窿,迟早会变得无法容人通过。可为什么每一次穿过这间石室,它的大小就会缩减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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