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著雨伸手从脖颈上将锦色留下来的挂坠取了下来,来的时候,她知悉萧胤不再记得她了,若非身上还留有锦色的挂坠,她恐怕也不敢贸然前来。她上前两步,将挂坠放在桌案上,淡淡问道:“皇上还记得这东西吗?”
萧胤的目光在触及挂坠时,眸光一凝,伸手快速将挂坠拿了起来,震惊地问道:“你怎么有这个东西?你是谁?”
看来,萧胤并没有忘记这个挂坠,他显然不是完全忘记过去。花著雨凄然笑了笑,真没想到,还得靠锦色留下来的挂坠来救命,锦色,又救了她一次。
“这是我一个最亲的好姐妹留给我的,说这是她的亲人留下来的,她要我帮她寻找亲人!”
“那她呢?”萧胤拿着挂坠,站起身来,走到花著雨面前站定。深幽的紫眸凝视着她,眸中含着一丝惊喜一丝期盼。
“她已经不在了!”花著雨慢慢说道,这句话她说得很艰难,说出来她心中也沉痛至极。她知道萧胤听了一定也会伤心,但是,早晚都要告诉他的。这是必须的!
“你说什么?”萧胤眸光一凝,“你敢说她不在了?”
“她确实不在了,她是为了救我,才丢掉了性命。”花著雨一字一句,沉痛地说道。
那一晚的白雪红血,还在脑海中闪耀。
萧胤紫眸中闪过嗜血惨烈的幽光,他忽然一掌向花著雨拍去。花著雨闪身避过,一把抓住萧胤的手腕,静静望着他,“你可不可以日后再杀我?!”她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锦色的仇她还没有报呢。
萧胤眯了眯眼,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人,看到她眸中闪过的幽光,不知为何,心底深处好似被什么刺了一下,忽然极是疼痛。
他猛然撒手,踉跄着退了几步,坐倒在椅子上,握着挂坠的手颤了颤,紫眸中一片悲恸。他伸指温柔至极地摩挲着那枚挂坠,良久没有说话。
室内静悄悄的,静得可怕。
“送你挂坠的人,她是朕的皇妹!”萧胤忽然开口,声音里不无悲痛。
花著雨颔首道:“我猜出来了,她说过那是她哥哥留下来的。”
“她是什么样子的?”他摩挲着挂坠,低声问道。锦色是自小便和他离散的,他还不知她生得什么模样。
“她很漂亮,柳眉带着英气,杏目透着聪慧。她不太喜欢笑,可能是从小遭遇挫折太多的缘故。她小时候是苦过来的。但是,她很善良,也很义气。她甚至为了我……”花著雨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有些话,她真的不敢说出来,如果萧胤知悉锦色是被人凌辱致死,而且,就是死在那一晚,如果当夜他早到一刻,或许还能救下锦色。如果,他肯听她的祈求,或许还能找到锦色的尸首。如果,这些事情让萧胤知悉,不知他会怎样自责。
“你说,她是为了救你,那么,是谁杀的她?”萧胤冷冽生威的眸光凝在花著雨脸上,似乎要在她脸上灼出一个洞。
“这件事情,我还正在查!”她一直以为是皇帝老儿下的命令,姬凤离派人做的,但是,她还没有查到确切证据。
萧胤紫眸一眯,他深邃的紫眸中一抹凛冽掠过,“那好,日后朕和你一起查!我问你,既然卓雅肯舍身救你,那你是不是她的意中人?你们可曾成亲?”
花著雨窘了。
这是多么大的一个乌龙啊!
“我其实是……”花著雨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去自己的身份,既然他已经忘记她,这件事还是别说出去了,否则,不知会引起怎样的风波。她如今,还不知该怎样应付。
萧胤望着花著雨欲言又止的样子,只觉眼前之人,虽着一袭普通兵卒的军服,然而,那俊美无瑕却是难以掩住。尤其是一双清眸似乎带着无穷无尽的魔力,让他无法轻易移开目光。
为何,就这么愿意看着眼前之人呢?他着实想不通。他冷声开口道:“朕不杀你,既然她喜欢你,用性命救了你,朕也不会杀你。但朕绝不会放你走。战事结束,朕会带你回北朝,关于朕皇妹的事,你可以慢慢和朕讲。现在,你可以告诉朕,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朕知道,昨夜你若是顽强抵抗,朕也擒不了你的。”
花著雨静静立在屋内,抬眸说道:“我来还是想问一问,皇上何以要发动战争?你这样做,就不觉得对不起天下黎民苍生吗?”
萧胤冷嗤了一声,“黎民苍生?朕正是念及天下黎民苍生的安定,才会有一统天下之心。你难道不觉得,如果天下统一,这个天下,会更安宁强盛吗?”
“是的,或许你的想法是对的。但是,现在天下本就安定,并无战乱!你造成了这么多的杀戮,难道你的心中就没有一丝愧疚吗?还有你手下的兵将,昨夜一战,伤亡众多,你心中也不愧疚吗?”
萧胤坐在椅子上,抬眸看了看花著雨,忽然仰头爆笑出声。他眯眼看她,“你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很可笑吗?有战争就有伤亡,我的将士都不是怕死之辈,他们从参军的那一日,便做好了随时为国捐躯的准备。为了国家牺牲,是他们的荣耀。”
“真的是吗?”花著雨低声再问了一遍。
萧胤的紫眸闪了闪,他靠在椅子上不再说话,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你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吗?”他冷冷说道,“如果说完了,就回地牢吧!来人!”
侍立在门外的回雪快步走了进来,将花著雨押回到牢房,临去前,送给花著雨一瓶伤药。
花著雨坐在地牢中,挫败地想,这一趟北朝,她算是白来了。或者说,这个战场她也白来了。她该说的话都说了,再待下去说不定会有危险。所以,如今她只有回去了。可是,说到回去,她有些不知道自己该回哪里。
现在萧胤率兵撤退到了阳关,南朝大军说不定已经将阳关围困,她现在若回去,除了南朝军营,便没有别处可去了。只是,回南朝军营,她不知会面对怎样的惩罚。
出城时,她对姬凤离说过,她不是北朝的探子,她信誓旦旦地说过,她绝不会随萧胤走。可是,最终她还是来到了北朝。
她可以肯定,现在,她在姬凤离眼里,就是北朝探子。此时回军营,姬凤离肯定不会饶过她。但,不回去,就相当于承认了自己是探子。这是她绝不容许的。
花著雨抱膝坐在地面的干草上,肩头上的伤口忽然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她方才忘记敷药了。拿出回雪给她的药瓶,拔出瓶塞,在黑暗中摸索着,将药抹在肩头的伤口上,忍受着伤口的刺痛,花著雨抽了一口冷气,从衣衫上撕下布条将伤口细细缠好了。这些年在战场上,受伤早成了习惯,自己敷药包扎动作极其娴熟。
一个人在昏暗的地牢里,听不见一丝别的声音,又受了伤,花著雨感觉自己好像被遗弃了,南朝北朝,无处为家。任她再坚强,也忍不住觉得悲凉了。有些想哭,可是在这里哭也是不能的。
夜太静了,也不知到了几更,花著雨有些困倦欲眠,但是,地牢内实在是冷得无法安眠。她抱着双膝,正要打坐运气,忽听得上面有奔走声。一听到动静,花著雨心中顿时一凛。她站起身来,走到牢房的栅栏前,问外面的侍卫:“出什么事了?”
那侍卫听到花著雨的话,冷冷答道:“还能出什么事,南朝大军开始攻城了!我皇正要去迎敌!”
花著雨心中顿时一凛,南朝大军开始攻城?
南朝大军从禹都到北疆,行军劳顿,在肃州胜了一场,按说,是应该缓一缓,待军队休整后,再攻城的。若是此战败了,被萧胤反攻回去,说不定肃州就会失陷,姬凤离何以这么急着攻城呢?他不像是急功近利、急于求胜之人。而且,这一次和北朝的战争,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胜的。
她有些想不通,就在这时,花著雨听到了地牢的大门被打开的声音。她和地牢里的守卫同时向大门处看去。
有人走了进来。前面走着的,是一个身着黑色衣衫的年轻男子,花著雨认得,他是南朝军中的唐玉。而他的身后,还有一个人,那个人一袭白衣,从地牢昏暗的火光里沿着台阶缓缓地向下走来。
地牢内无风,那一袭白衫自然垂落,好似山涧流泻的瀑布。
地牢内的墙壁上插着火把,暗淡的灯光照在他的白衫上,忽明忽灭,明明灭灭。
他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看不真切,但一双墨色长眸却极黑,极亮,眸光如有实质般沉沉静静地落在花著雨身上。
花著雨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心中一紧,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姬凤离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这令一向冷静的她也震惊至极。
地牢中的守卫大约有十多个,见状拿着兵刃冲了过去。但是,他们根本都没有冲到姬凤离身前。在他们向前冲的时候,便见得走在姬凤离前面的唐玉一扬袖子,一大片粉红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地扬了起来,又慢慢地从空中飘了下来。
就好似昏暗的地牢内,忽然下了一场花瓣雨。而且,这雨还是香的,带着甜醉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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