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棠给崔行舟倒了一杯凉茶,正瞥见那些挂在栏杆上的娃娃们,笑着吩咐碧草她们,把做好的一锅凉糕切成块给那些娃娃吃。
刚开始,那些黑黝黝的小孩子们还有些发怯,不敢上手抓。
这里先前也来过官兵,说是来剿灭倭人。可是刚来之后,便挨家挨户地收钱抓人去服徭役修建地沟军营。通常折腾了一遭之后,那些官兵就被倭人们打散了,再也没有下文。
如此周而复始的折腾,当地的百姓也苦不堪言,觉得这些官兵甚至比倭人都可恶。
这次又来了官兵,比前几次的人数都多。先前留下的营寨自然是不够用。他们爹娘一早就将家里仅剩的米粮鸡鸭全都藏入了山里,就算这些官兵来搜家,也搜不到。
这次若不是那凉茶的味道太香甜,他们也不敢壮着胆子靠过来。可是没想到一个天仙样的大姐姐笑眯眯问他们吃不吃凉糕。
一时间,众小儿内心陷入了挣扎。眠棠看那一张张纠结的小脸,干脆自己走过去,将那大盆塞到领头的大孩子那道:“去,回去自己分着吃去吧!”
那小孩端着盆立刻调头就跑,后面跟着的是蜜蜂般哄飞的儿童,一转眼儿的功夫都跑得没影了。
眠棠笑嘻嘻地看着那群孩子跑远了,转身看见崔行舟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眠棠用巾帕替他擦了擦嘴问道:“要不要再喝一碗?”
崔行舟替她拢了拢鬓角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说道:“若那些孩子将盆还回来,便告知我一声。”
“啊?”,眠棠一愣神,有些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崔行舟微微一笑,看着她晒得微红的脸道:“这凉茶好喝,明日还要再送,不过叫府里的下人送就好了,何必自己特意跑来?”
眠棠笑道:“送茶事小,能顺便看看你才要紧……明日不但有凉茶,还有绿豆汤。今日我看好多兵卒吃不下饭,明日我再让李妈做些可口的凉粉一并带来。”
北海气候炎热,虽然许多兵卒没有遮身的房屋,但不下雨的话,还能坚持几日。可是一旦吃不下饭,很快身体就会撑不住了。
现在已经有许多兵卒因为水土不服倒下了,许多人拉肚子隐隐有脱水之症。眠棠虽然早早请教了京城里有经验的郎中,备足了草药,军中的随军的郎中也是及时诊治,可是还有好多人吃不下饭食。
眠棠觉得自己既然来了,不能做个累赘家眷,总要替夫君帮顾些,做些可口的饭食最要紧,她也是尽量调配些药膳,让那些患病的兵卒门调剂一下胃口。
从军营里出来时,许多兵卒已经开始要歇息了,只见简单的草棚子里点上几根熏蚊虫的熏香,便要开始入睡了。
当地的蚊虫叮人厉害,若是不涂抹驱虫的草药,一口上去就能起山楂般大小的肿包。
其实何止兵卒们没有遮身的营寨,就连眠棠他们现在居住的府邸也是破破烂烂的。苍梧郡太穷了,实在是挑拣不出什么像样的房屋给京城来的王爷住。
苏大人原本是准备将自己的屋宅让给崔行舟来住的。房间都收拾好了,可是崔行舟却婉言谢绝,住进了苏大人原本要搬入的宅院里来。
当眠棠送完凉茶,带着丫鬟们回到宅院时,陆忠陆义两兄弟正立在屋顶上指挥人修缮房屋呢。
因为北海气候潮湿,所以修建房屋的木材都要用石灰浸泡进行防腐,若是保养得不精心,那房屋的寿命也不会太长。
眠棠住的这件屋子正厅的大梁眼见着腐朽,必须换梁加固,所以陆忠陆义两兄弟亲自赤膊上阵,指挥着下人先是用石灰水浸泡新的大梁,再有烟熏,待新大梁干透后再进行更换。
眠棠想着崔芙跟李光才准备在北海成亲,所以将这处宅院最好的一间让给他们住,等修完大梁,便先紧着他们的房子修缮,最起码能撑过成礼的场面。
崔芙坐在一旁的屋子里都有些看傻眼了。她当初来北海,实在是被庆国公府给挤兑来的。虽然也知道此地不如京城,可真没想到会是这般样子。
锦儿看了这破屋子,都哇哇哭了三场了。她就是年岁大了,不好意思跟儿子一起哭,可这心里真是酸楚得很。
结果,锦儿在看到房梁上卧着一只手指般大的蟑螂翘着翅膀准备起飞时,简直成精了一般,吓得他又是蹦起大哭。
柳眠棠正立在院子里监工,一听锦儿哭,便大步走了进来,顺着锦儿的手指望过去,抄起自己脚上的绣鞋单脚蹦起,吧嗒一声就把那蟑螂给拍死了。
这拍死不算,她还单手拎提蟑螂须子冲着锦儿皱眉道:“转过年也是个小爷们儿了,怎么这么爱哭?你没看你娘吓得脸都白了?下次再看见这些玩意,只要不是毒蛇一类的,抄鞋底子就抽,它又没你大,怕他作甚。”
锦儿哭到一半,又被舅妈给吼了回去,只眼睛直直地看着那蟑螂,怯怯道:“舅妈……这里还有蛇?”
而这时一旁被奶娘抱着的小熠儿却目光炯炯地看着娘亲手里拎提的虫子,咿咿呀呀拼命用小肥手比划自己流着口水的小嘴,那意思是想尝尝。
看小弟都没见怕,锦儿更不好意思哭了。
陆忠陆义在屋顶干活,陆两帮着做小工,陆全累得双手叉腰,看旁屋里孩子哭得鸡飞狗跳的,便在一旁小声骂骂咧咧道:“还说娶了我们大当家的,让她过上金枝玉叶的日子,结果呢?狗屁!就住这破屋子,我看乡间地主都比他强。”
眠棠正从屋子出来,听了这话,走过去一拍他的头,道“说什么呢?再对王爷言语不敬,仔细我抽你!”
崔芙跟在她身后,正好也出来了,听了陆全的话,觉得身为崔家人的自己脸上可真是有些挂不住,只能轻声道:“也不怪他说,行舟的确是让你吃苦了……”
眼下弟弟的军事要紧,她们这些跟过来的家眷岂可添乱。可是同样是住着破屋,自己只傻眼发呆了一整天,这屋里屋外却全是眠棠在操持,而且井井有条的,压根不见她愁苦的样子。
崔芙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在内宅事务上可比柳眠棠强多了,所以当初在w州的时候,也不怎么放心眠棠管家。
但是现在离了华屋锦帐,自己却似乎什么都不会了,压根就比不得弟妹这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
说句实在的,虽然这院子乱糟糟的,一片百废待兴的模样,可是眠棠却觉得比京城的华屋广厦住得畅快多了,最起码此处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不过听崔芙这么一说,她也知道崔芙不甚适应这里,便轻笑着拉着她的手道:“眼下是苦了点,可是姐姐要知,人生在世若全是守着一方宅院的悠哉也无甚滋味。你想想世间女子会有几个像你我这般,踏遍南北大疆,领略这般不同的风土人情?都说男儿比女子宏志,能吃苦,不过是因为他们怀着游历之心,一心想着增长见闻,而非落地生根,数着手指过日子,自然攀越高峰若跨土丘,渡大江似趟泥塘了,这胸襟宽广豁达倒跟是男是女无甚关系。”
崔芙被她说得有些脸红,觉得自己倒是在弟妹面前显得见识短浅,如寻常村妇一般只知柴米油盐了。
想她也是熟读圣贤之书的人,当初曾经羡慕先贤男子可以游历求学的,怎么真轮到了自己头上,出了京城,来到这天涯海角边,不领略河山风土,却只想着屋子新旧,床榻绵软这类俗事上来了!
想到这她倒是振作了精神,拿出了崔家嫡女该有的气度对眠棠道:“家里修缮屋子的事情,尽交给我吧,你不是忙着给军中配药熬汤吗?不必操心家里的事情了。”
眠棠见家姐的眼眸里似乎消散了些许愁苦,多了光亮,自是微微一笑道:“待家里家外整治整齐了,他们去打他们的仗,我们可要好好的游玩一番呢!”
崔芙看她说得没心没肺,自是拧了拧她的鼻子道:“就你说得俏皮,等真的开战,我看你还有没有心去玩!”
第二日,眠棠和李妈妈早早就起来熬煮起凉茶和绿豆汤,又做了几大盆的凉粉,放在车上向军营赶去。
快到军营时,眠棠在车上看到军营外有几个脏兮兮的孩子聚在一起,不住向她的马车眺望。
眠棠吩咐车夫在军营门口停下马车,走了出来。这几个孩子聚拢到马车前,一个男孩抬起手,高高举起盆,递到眠棠面前。
这个盆乃是用精铜做的,是眠棠内院里的东西,很是精致,纵然那些看不懂东西好坏的,只看材质和做工就知价值不菲。
眠棠看着他充满希翼的脸,笑了笑道:“等着,今日还有吃的。”说着,就让碧草在马车上提出一壶凉茶出来,递给男孩。
这群孩子发出哦哦的欢叫声,提着水壶跑去了一旁的小竹林,砍了一根竹子,劈成竹筒,用竹筒分着凉茶咕嘟咕嘟地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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