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那二货举止奇怪,心中疑惑,跟着他走到大树旁。只见这石台之上,遍地都是断枝和黑灰碎屑,粗大的树身此时裂开了几条大缝,看着像是随时都要倒塌一般。
我挠了挠脑袋,这应该都是拜我所赐,是刚才在拔附骨刺的时候被我撞的。这棵树寄托着青子对她师父的思念,现在这副凄惨模样要是被她见着了,还不知会怎样。
正怔忡间,就见白猿那二货已经奔到了树边,一张大脸凑到树干的裂缝上,似乎在看什么东西,接着又回头冲我叫唤几声。
我瞧他那猴急的模样,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走过去让他退开,透过那几道裂缝往里一瞧,就见这树赫然已经是空心了,黑漆漆一团,散发出一阵阵腐朽阴晦的味道。
再定睛看去,这里头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被树身上剥脱下来的皮屑和黑灰给埋住了,只露出一个墨绿色的角。
我端详了片刻,蹲下身来,伸了手掌往树身上一按,树皮应声而裂,淅淅沥沥地化成黑屑散落地上。我从裂开的树洞伸手进去,摸了一摸,就摸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似乎是个木盒子。
掏出来一看,就见这盒子约摸尺许长宽,通体墨绿,一时也看不出是什么木料所制。围绕这盒身,雕刻出繁复的纹路,但应该不是什么禁制。盒面的墨绿色,也不是油漆而成,应当是这木料本身的颜色,藏在这阴腐的树洞中也不知多少年了,盒身居然丝毫无损。
我瞧得稀奇,再翻到盒底一看,见下面刻着“藏风乘气”四字。这一看,就愣怔了一下,这“藏风乘气”是我们葬术里头的说法,我是从小听三叔说到大的。
盯着那四个字瞧了一阵,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个念头来,一时间心头咚咚乱跳,迟疑了片刻,伸手按在盒盖上,将盒子打了开来。
就见里头躺着一本大书,其尺寸相比一般的书籍,要长上几分也宽上几分。书页微微有些泛黄,应该颇有些年代。唯一古怪的是,这书却没有封面。
伸手将书卷取出,仔细看了几眼,这才发现并不是这书没有封面,而是这书原本就不完整,似乎前头被人给撕掉了一大截。
定睛看去,就见这书页用的并不是普通的纸张,一时也瞧不出是什么材质,书中第一行用小楷写着:“葬者,藏也,乘生气也。生气运行一元,在天则周流六墟,在地则生发万物。”
一见之下,不由得头皮发麻,忙往下翻去,翻得一阵,就在其中一篇中找到了胎息经。仔细读了一遍,跟三叔和莫婆婆传我的法诀一模一样。我强压下心中震撼,继续翻下去,从中又见到了魑魅步步法,度厄指指法。
我握着书卷,差点没失声叫了出来。这应该是葬门被夺去的葬书无疑。我听莫婆婆说过,葬门传下的葬书宝卷,并不是最早的那一部,是后来在汉末时期被重新誊写过的,从当时的风气来说,用的就是这种小楷。
没想到当年青子她师父取了葬书之后,把它藏到了这棵大树里头。
我怔忡了良久,定了定神,再往下翻去,翻得一阵,就发现这当中一个问题。莫婆婆在提到葬书的时候曾经说过,葬书几乎涵盖了葬门所有的术法。书卷最主要的一部分,是记录了葬门历代以来兴建的大墓,以及极为详细的墓局结构和葬图。真要说起来,这才是葬门数千年来积累下来的最为宝贵的传承,其余法术之流,倒属于末节了。
只是我这翻了许久,都没见到哪怕是一张葬图,显然这些都是在被人撕去的那一部分上。我微微有些出神,青子的师父已经仙去,当年的事恐怕谁也无法知道。只是从眼前来看,应该是他夺取了葬书之后,把有关墓葬的那一部分撕下来给了那个“贱人”,又将这关于术法的后半部分藏在了这树身之中。
只是他老人家当年究竟为何要这么做,却是连我也想不通了。
我心中琢磨,手里头无意识地翻了几页,突然一张折纸从书中掉了下来,落到地上。我俯身捡起,这折纸的手法就跟青子的一模一样。打开一看,就见上头写满了文字,字迹挺拔飘逸,显然是出自一名男子之手。
开头第一句就是:“徒儿,见字如面。”
我瞧得心头大跳,这显然是青子师父写给她的。一时间也顾不得其他,把葬书往盒子里一放,就在旁找了块石头坐下,捧着那封书信细细地读了一遍。
信中并没有提及玄女墓或者跟此有关的东西,满满一张纸上,都是青子刚开始独自游历时的事情,下面是极为细致的点评。
信中的笔触很是淡然,不急不躁,徐徐说来,就像是一个父亲跟家中小女儿说着床头故事一般。我虽没真正与他见过面,但此时读来,也能深深体会到那股子亲近之意。
这样看来,当初这人消失之后并未立即离开,而是暗中跟了青子一段时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把这张纸直接交给青子,而是留在了这树洞之中。又或许,他根本就没指望青子能读到这封信罢。
他既然留了这半部葬书,却又不交还给葬门,反而留在了这里。只能说明他当时的心态也是极为矛盾,患得患失,有些不知所措。茹教主曾骂她这个老冤家一辈子糊里糊涂,优柔寡断,虽说是一时气话,做不得准,但也可见一斑。相比起来,茹教主的心性就要来得果决洒脱了许多。
巡阴人再怎么样,也只不过是个人。只要是人,就逃不过七情六欲,红尘烦恼。
想到这里,心中微微有些黯然。把信收了起来,小心地放回盒中。心念一动,又把那半卷葬书取了出来。一路翻下去,果然在其中一篇找到了十八冥轮的阵法秘要和控制的法诀。虽说这阵法详细的构建图纸已经在上半部分被人撕去了,但此时只要有控制的法诀就已足够。
我心中大喜,立即沉下心思,将法诀默默记忆在心。又参照着阵法秘要推演了数遍,心中这才有了些底,轻轻吁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就见白猿那二货蹲在旁边一块石头上,一双眼睛半眯半开的,不时发出哼唧几声,似乎是半睡半醒。
我也不去弄醒他,朝四周看了一眼,天色越发黯淡,应当已经是快接近黎明时分。这一番折腾下来,也是有些身心倦怠,一手支在石头上,托着下巴,半阖了眼皮,打着瞌睡,一边心不在焉地翻着书卷。
一直翻到最后一页,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定睛一看,就见这一篇文字用的并不是普通的小楷,而是一种十分古怪诡异的文字,字体浑圆,就像是一个个小人做出各种奇怪的姿势,一看之下,就让人心生寒意。
这种文字,三叔在很小的时候就教过我。这叫做殀文,所谓殀文,也就是一种死人的文字,在我们这一行中,也叫死字或者鬼话。这种文字也不知起源于何时,一般只有在一些年代久远的古墓中才能见到。
用葬术的说法,这种文字不是给人看的,而是用来沟通阴阳的。通俗来说,也就是活人与死人沟通的介质。
我看得暗暗纳罕,葬门身为葬术最古老的宗门,懂得殀文,那绝不是什么奇怪的是。只是令我想不明白的是,一种死人的文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卷给活人看的经典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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