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到监狱里来看过,所以有些好奇。
小妮也一样,有些紧张地跟着他,好奇地朝里面张望着。接他们的人只用动作和眼神,很少说话。他们跟里边的狱警说了几句什么话,就用手势把他们带进去,然后让他们走到一间封闭独立的小间里,坐在外面的两张椅子上。面对着一块大玻璃,玻璃里面是一个很小的长方形空间,有一张椅子,大约就是犯人被带出来后坐的。
他们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待朱昌盛出来。小妮有些不安,她抓起了钮星星的手。钮星星也抓住她,跟她紧紧地握着,通过手传达着两人的心情。
一会儿,里面那扇小门开了,一个穿着囚衣,戴着手铐的男人被一名狱警带进来,让他坐到那张椅子上。
一眼看上去,钮星星没有认出他就是朱昌盛。真的,他好象变了一个人似的,苍老了许多,脸无血色,神情麻木,眼珠无光。以前那个有点神气和张扬,也有点机灵和嚣张的干部朱昌盛不存在了。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陌生老相,头发花白,神情疲惫憔悴,有点痴呆相和病态的中年犯人。
钮星星的心揪紧了,不认识似地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只一年多时间,朱昌盛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非常出乎他的想像。
难道他这么快就心死了?只有精神上极度恐惧,彻底绝望,才会变得麻木不仁,容易衰老的。钮星星有些疑惑,是他自己想通了,还是有人给他施压?他不应该这么快就绝望啊。
小妮更加惊讶,一脸的愕然。她下意识地看了钮星星一眼,表达着她对见到朱昌盛这副样子的惊讶和恐惧。
朱昌盛见到他们,表面上似乎没有什么剧烈的反映,他只是身体在椅子上摇了摇,戴手铐的手往上抬了抬。心里其实是十分惊慌和复杂的。这从他表情由麻木到活泛,眼珠由不动到转动,无光到有光的微妙变化能够看出来。
钮星星伸手推开玻璃窗上的小方窗,眼睛温和地看着他说:“朱昌盛,今天,我跟小妮一起来看你。”
朱昌盛这才有了反映,身子扭了扭,死灰色的脸皮尴尬地**了一下,没有吱声。
小妮连忙把手里的水果和衣物提上来,放到窗台上:“这个,你等会带进去。”
朱昌盛把眼珠转过去,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脸上泛出一层难堪,依然没有说话。
钮星星冲他说:“我被刺了一刀,但没有死。这个情况,你应该知道吧?算我命大,对吧?”
朱昌盛更加难堪,但回应了他。他不好意思点点头,表示知道。
钮星星继续说:“我伤得不重,早已已经康复上班了,所以我来看一下你。唉,不管发生了什么情况,我们毕竟是校友,同事。你也曾经有恩于我们,我和小妮在心里,一直记挂着你。”
“谢谢。”朱昌盛终于开口了,但声音很低,“我,对不起你们。”
钮星星点了点头,不客气地说:“是的,你是对不起我,你不应该雇凶杀我,真的。但你更对不起自己,对不起你的前妻,儿子,父母,还有单位,以及所有的亲戚朋友。”
小妮也憋不住说:“我们没有亏待你,劝你,是为你好,你怎么能这样做呢?”
朱昌盛低下头说:“我有罪,我被权欲冲昏了头。我也好后悔,但已经晚了。”
朱昌盛没有激动,眼睛里非常干涩,这说明他的心真的快死了。而且他一脸的病容,浑身疲惫无力的样子。钮星星为他感到可惜,心里伤感得都快要掉下眼泪来了。但他还不想放弃,他要尽最后的努力,唤醒他的求生意识,挽救他的生命。
于是,他尽量用亲切的口气说:“朱昌盛,我们都为你感到惋惜,你醒悟得太晚了,真的。可是,你也不该这样死杠啊。你其实不该死,还有救,真的。今天,我就是为了救你的命才来的。”
小妮见朱昌盛暗淡的眼珠忽然亮起来,就帮着钮星星说:“是的,你怎么那么傻啊?一直不说实话,替他们杠着。你这样做,他们也不见得就感激你,明白吗?”
钮星星接着说:“朱昌盛,你知道不知道,你在这里死不开口,为他们死杠,而他们在外面做了什么吗?”
朱昌盛两眼死死地盯着钮星星,显然还有求生的,对外面的事情当然也不会知道。钮星星料到了这一点,才想来试一试的:“他们在外面公开说,象你这样的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要从重从快地判决。而且有人坚持要判你的死刑,立即执行。是我们,不,是梁书记,还有冯书记秉公执法,按章办事,才判了你一个无期。他们为什么这样说,这样做,你应该是知道的。”
朱昌盛的眼睛越瞪越大,嘴唇也嘟嗦起来:“他们,真是,这样说的?”
“是的。”小妮说,“我就亲自在会上听到过一次。”
朱昌盛的脸痛苦地扭曲起来,变得越发丑陋难看。他惶恐不安地抬头环视了一下,才轻声说:“可他们,带信给我,要我杠住。说你们夫妻俩坚持要判我死刑,立刻执行。而他们为了我能减刑,到处活动,找人帮忙。后来,他们又有人偷偷带话给我说,是他们化了代价,到上面找了人,我才判了无期,否则,肯定是死刑,立刻执行。出于感恩,我才一直不开口,等他们消息的。”
钮星星说:“他们说的都是反话。”
这里的谈话是被监听的,钮星星知道这个情况,也跟丁局长预先打过招呼,还在电话中商量过谈话的内容,安排可靠的狱警。
现在他听到朱昌盛说出这个情况,心里一阵惊喜。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情况,说明这里有内鬼,能把外面的话传递进来,他才死杠的。
钮星星压低声说:“你替他们做什么替罪羊啊?你如实把他们的事情说出来,就可以立功减罪,从无期减到有期,然后再争取判刑,就不会老死狱中了,明白吗?”
朱昌盛似乎有所动心,但他还有些疑虑。钮星星看出了他的心思,继续劝他说:“你以为你杠住,他们就能逃避过关了?就不算你的账啦?不可能。我告诉你,他们马上也要进来了,上面已经掌握了他们的犯罪证据。你还是快点坦白,还能算你检举他人,有立功表现。这样,你就可以申请减刑,起码命保住了。”
朱昌盛欲言又止,还以为他们是在诱劝他。
钮星星早就想料到了这一点,也想好了对策:“我问你,严是不是问你借调过几次资金?一次用于注册,你还是培训学校校长的时候,一次用于投资,那个时候,你已经当了教育局局长了,两次总共有五六千万呢,是不是?虽然他最后都还了你,但那是挪用公款,属于经济犯罪。”
朱昌盛的眼睛惊讶地张大了:“你们,真的都知道了?”
钮星星说:“你怎么直到现在还不相信我?要不是想救你,我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一是不该来,你对我这样了,我还来看你,让人知道了,怎么看我?二是来了影响不好。我们两个人,都有一定的职务,不大,但也不小,来看一个有重大问题的人,会有什么影响?”
朱昌盛这才被感动了:“谢谢,谢谢你们两个人,我对不起你们。我,我马上就坦白,我什么都说出来,我不想死,我要减刑,争取这生还能有重见天日的机会。钮星星,你救救我,我,我对不起你啊——”
到这时,朱昌盛才悔恨交加地湿了眼睛。他抬起戴着手铐的手,有些艰难地抹了抹眼睛,然后抬起头,睁着红红的泪眼,可怜巴巴地说:“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们也有责任。我作风变坏,是受了严的影响。我权欲膨胀,也是被他们引导出来的。真的,是他们向我索贿,卖官,我的胆子才越来越大的。那时,严对我说,可以提我当兴隆集团办公室副主任,但暗示我要懂事,我就给他送了五万元钱。”
钮星星和小妮都屏住了呼吸。
朱昌盛的求生越来越强烈,所以说得更加急切了:“后来,他又招我谈话,让我到职业学校去当校长。他既暗示我,要给他送钱,还交给了我一个特殊任务。我,真是不好意思说。”
钮星星知道他要说什么,朝小妮看了一眼。朱昌盛看出钮星星也知道了这事,就讷讷地说:“他让我,去诱惑吕小妮,然后,唉,真是丢脸啊,他让我跟他做连襟。结果吕小妮坚贞不从,才没有得逞。”
小妮生气地说:“这个,你就不要说了。”
钮星星坦荡地说:“没关系,你都说出来好了。还有呢?”
朱昌盛嘟嘟哝哝地说:“后来,我就在职业学校里发展了邢珊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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