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曼鼓起勇气:“我认为这是不公平的,一个人的出身不能决定一个人的阶级立场,人反动不反动不能以成分来决定,我是要求进步的,我早就跟我父亲划清界限了,军长同志你可以问我们医院领导,我不反动,我是左派,我是进步青年!”军长一点不急:“小舒同志,你还是太幼稚了,我的话你没有听清楚,耿直不能跟你结婚,不是因为你反动,而是你出身反动,你可能有怨言,但你不能改变事实,事实是,耿直如果跟你结婚,他就要脱军装。”舒曼眼泪流下:“是他让您找我的吗?”军长继续:“当然不是,耿直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他不想看你掉眼泪。
你要设身处地替耿直想一想,万一,我是说万一,耿直一时心软,跟你结婚,他就要转业,你可能知道,他是我们团最年轻的少校,军里早就决定,军校毕业就提他为师参谋长,然后接他们师长班,我可以告诉你,我很欣赏他!他是要接我班当将军的!跟你结婚,他一生的命运都要改变!”军长说着有点激动:“你晓得我们培养一个校级军官要付出多少代价?你肯定不晓得,一个工人做工一百年,一个农民种地二百年,浪费啊!列宁同志说,浪费就是犯罪,你想犯罪吗?”舒曼傻掉,哽咽着:“我该怎么做?”军长一笑:“我一看你,就晓得,你是个聪明姑娘,你会做出明智决定的!”舒曼呆立着,泪如雨下。痛苦纠结中的耿直无法入睡,一个人来到操场。围着操场转了两圈,他站住,狂捶身旁树干,又连煽自己几个大耳光子,实在受不了,一屁股蹲地上。一个长长的倒影挡
在面前,耿直慢慢抬头,楚建茫然看着耿直,耿直慢慢起身,看着楚建,说不出话。楚建给了耿直一拳,低声道:“军长去过医院,舒曼同意和你断绝关系。”耿直愣着。然后转过身,要走,楚建一把拽住:“军长真他娘是为你好,你做不了决定,军长替你做,你在军长心里地位怎么样你还不明白吗?小子,别再找舒曼,忘了她,你当师长我当政委,我们好好干!”耿直一把拽过楚建:“我得见她,她现在肯定很痛苦。”楚建:“你不要见她,你见不得女人哭!你让她痛吧,长痛不如短痛,痛过去,她会想开,她年轻,条件那么好,没必要在你这棵树上吊死!”耿直猛地甩开手,楚建死不松手:“你现在脑子糊涂着,做出决定也糊涂着,你睡一觉,你脑子清醒你再做决定!”耿直瞪着楚建:“我睡得着吗?”楚建:“你想明白你怎么决定吗?”耿直:“想得明白,我还用睡不着吗?”楚建:“你不要去见她。”耿直:“我怎么可能不见她?”楚建:“你现在见她,要后悔的。”耿直:“现在不见她,也要后悔的。”楚建:“我一点也不嫉妒你找这大美人了,我可怜死你了。”耿直苦笑着转身离去,但越走越慢,楚建看着他的背影,一脸无奈。耿直垂头丧气地走着,越走越慢,他忽而这么想,忽而那样想,越想越矛盾越痛苦。路的对面,舒曼也慢慢走着,她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往哪儿走,他们将擦肩而过的时候,都下意识抬头,看见彼此,都站住,都不敢往前走一步,还是耿直先走,他努力做出微笑,笑得比哭得还难看,舒曼呆呆地,看着耿直一步一步走近自己。耿直走到舒曼面前,本能要伸手揽过她,但舒曼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已经答应你们军长,我同意和你分手,你放心吧。”耿直看着舒曼哭红的眼睛,绝望的眼神,低下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看看你。”舒曼看着耿直痛苦的眼神,一阵一阵绝望,声音开始哽咽:“军长说你是要当将军的,他官那么大,他说你是,你就一定是了,你跟我结婚就必须转业,你就当不成将军,那样你会恨我一辈子,我不会连累你,我再说一遍我同意分手,我同意,我同意——”舒曼一连串说出十句我同意,然后转过身撒丫子就跑,连跑边哭。耿直被舒曼的绝望击倒,几步上前,将舒曼拦腰抱住,抱得紧紧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残存的理性使他不能说出不分手,但他实在舍不得离开怀中的姑娘,舒曼在耿直怀里浑身哆嗦,感觉到耿直复杂心态,于是主动挣脱开身体,流着泪安慰对方:“你不要担心我,我不会想不开的,再说我爱你因为你是英雄啊,你脱掉军装还怎么当英雄?”耿直将舒曼紧紧搂在怀里,眼睛湿润着。舒曼猛推耿直:“你走吧,你走吧,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我不要再见你了。”舒曼说着,推开耿直,转身再走,这回走得相当坚决。耿直看着舒曼坚决离去的
背影,眼神一阵一阵发暗,眼看舒曼拐弯,要看不见了,耿直忽然拔腿追上前。舒曼一脸绝望地走着,忽听到身后脚步声,越来越激烈、越来越临近,她慢慢停下,正要转过身,耿直冲过来,一把将她揽到怀里,声音嘶哑着,发誓般:“我们永远不会分开,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舒曼哭着说不出话。耿直笔直站立在军长办公桌前,军长不看耿直,低声:“滚!”耿直抬手敬一个军礼,然后向后转,朝门外走去,军长慢慢抬头,盯着耿直的背影,眼神痛恨交集,忽地道:“你——”耿直停下,一个后转身,正面对军长,一脸严肃。军长冷冷道:“从现在这一秒钟起,不管你走到哪里都不许说你是我的兵!你不是!你从来都不是!”军长说完埋下头,再不理会耿直。耿直尴尬地站立片刻,一个后转身,往外走,推开门,走出,关上门,就听身后砰然一声巨大动静,像是什么东西砸碎了耿直呆呆地站着,门外等着的楚建悄声道:“你硬是把军长心伤透了!当兵十几年我还头一回看他发这么大火!”耿直没有说话,面无表情。1958年就要过去了,耿直和舒曼终于确定了婚期。真的要结婚了,诸多心绪却又涌上耿直的心头。
耿直在宿舍里穿上军装,再扎上武装带,桌上摆放着他那些奖章,他一个一个拿起,别到前胸,他表情肃穆忧伤,完全不像是一个将要办喜事的人。楚建进来,也无话,一屁股坐在床上,看着耿直,两人沉默着。耿直直起身,看着楚建,眼神哀伤:“军容没啥问题吧?”楚建喉头发哽,点头:“你小子天生是穿军装的料,一样的衣服,你穿着像将军,老子穿着像列兵。”耿直没有笑,他去穿大衣,楚建突然道:“你现在改变命运还来得及。”耿直黯然:“来不及了!”楚建忽地起身:“你要做出牺牲也不是没有一点可能性!”耿直:“什么牺牲?”楚建:“你从这楼上跳下去!不死军队就得养着你!”耿直:“让老子自绝军队自绝于党啊,扯淡!”楚建话紧接着:“退婚!”耿直盯住楚建,楚建反盯住耿直:“这是你唯一的机会!我最后劝你一次,趁着生米没煮成熟饭!”耿直悲壮道:“老伙计,你最了解我,脱这身军装是要我命,可这老婆,是我的,这米早就熬成粥了,我不能离开她。”舒曼在医院,一身白大褂,呆呆坐着。季诚进来,看着舒曼的背影,轻声道:“你怎么还不去换衣服?”舒曼不回头,声音很轻:“我这么做对吗?”季诚不知道说什么好。而在耿直的父母家,所有人焦急地等待着,舒曼迟迟没有出现。耿直急得满头大汗。母亲叫着:“小舒出什么事儿了?”
楚建看情形不对:“我去医院看看!”“我去!”耿直拔腿就跑,脸色越来越紧张,楚建跟在他身后跑。来到医院,却没有找到舒曼,耿直站在医院当间,茫然四顾,不知该去哪里。楚建也匆匆跑来:“所有科室都找过了,没有人。”耿直站在医院当间仰天长啸:“舒曼,你出来!舒曼,你在哪里?”耿直的声音在空中回响着。医院来往的人都看着这个一身军大衣的军官。耿直继续吼着,越吼越疯狂:“舒曼,舒曼,舒曼!”忽然身后传来冷静的声音:“我知道她在哪里。”耿直停下,眼睛通红,回过身,瞪着季诚,季诚一句话不说,在前边带路。
舒曼一身结婚服装呆坐在一间病房里,一动不动,听到门开了,她回过身,看着一身军装的耿直慢慢走向她,将她一把抱在怀里,她呆呆地:“我不能跟你结婚,我不能连累你,我不能害了你!”她的眼泪慢慢流下,耿直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傻丫头,没有你,我怎么活?啊?”舒曼的眼泪喷涌而出。门口站着的季诚和楚建黯然神伤,低下头去。鞭炮齐鸣,耿直一身挂满奖章的军装,挽着一身呢子大衣的舒曼走进耿家,两人表情都是幸福的,看着新人的楚建、季诚、石菲菲等眼神都很复杂,耿直父亲耿直母亲揪着耿玲出去,楚建等正要离去。忽听门外喇叭声,众人回头,门帘掀开,军长和赵主任一前一后进来。耿直和楚建本能立正:“报告首长!”赵主任还礼,但军长没理会耿直,径直走到舒曼面前,舒曼呆呆地看着军长。军长盯住舒曼,声音清晰:“小舒同志,耿直从现在起,就不是我的兵了,他这个人毛病很多,今天我把他交给你,你要一辈子关心他,照顾他,善待他,你答应吗?”舒曼说不出话,只是用力点头,眼泪涌出。
军长回过身,看定耿直,一脸恨铁不成钢,耿直立正着:“报告军长!”军长一句话不说,掉头而去。赵主任将手里一个信封塞到耿直手里,低声:“军长和军里几个领导的一点心意。”他看着耿直,长叹一声,“好好过日子吧!”耿直看着赵主任的背影,忽地拔腿奔出。吉普车等在小院外,军长和赵主任坐上车,耿直冲到车头前,立正站好,抬手行军礼,吼着:“报告首长!尖刀营营长耿直保证完成任务!”军长摇摇头,吉普车发动,慢慢离去,耿直抬起的手却久久不能放下。耿直在外屋陪客人喝酒,舒曼在新房里整理耿直的军装,她慢慢抚摸着那些军装,心里充满感慨。耿直喝了酒进来,看见新娘子的背影和她手上的军装,踉跄过去,一屁股坐在舒曼身旁,看着那身军装,舌头有点硬:“当初因为我是志愿军英雄你才爱上我,我现在要脱军装了,你后悔吗?”舒曼靠在丈夫肩头,手抚弄着耿直的眉毛眼睛,眼睛渐渐潮湿:“你为我做出这么大牺牲,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还说什么后悔,我都不敢问你后悔吗?”耿直紧紧地将妻子搂在怀里,声音低而坚决:“没有,从来没有。”舒曼伏在耿直耳边流着泪,哽咽着:“那以后呢?”
耿直:“以后也不悔,一辈子不悔!”舒曼抽泣着:“以后万一你要是后悔了,恨我了,你不要冲我吼,你要是忍不住,你可以在我背后吼的,我不要听见,我怕我听见了会难过死、对不起对不起、我害了你。”舒曼泣不成声。耿直揽过舒曼的脸,吻着妻子脸上的泪痕,像哄孩子一样哄着:“真是孩子话,怎么是你害了我?我是军人啊!我领兵打仗天大事儿我都自己做决定!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就是让我重新选择一万次,还是会这样。”舒曼带着泪笑了,捶打耿直:“你越说我越难受,我哪有那么好?要是你以后发现我好多好多缺点毛病,嫌弃我了,后悔了,你要记着你今天的话!”耿直吻着那睫毛上的泪珠:“记一辈子!”舒曼:“发誓!”耿直:“发誓!”琐碎的幸福转业前,老楚提醒耿直,找找熟人,分配个对口单位,耿直没当回事儿。按照耿直的想法,他这样的战斗英雄,转业到地方,再不济也得分配公安部门,换身衣服接着武枪弄棒,他哪里用得着托关系?没想到,他的这种高姿态却让他直接进了北京当时很热门的一个单位: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工作嘛,主要就是除四害。
耿直非常愤怒,觉得这简直浪费人才,但行伍多年,服从命令已经渗入到耿直的血液中,于是,尽管牢骚满腹,耿直还是按时报到,并且很自信地认为,即使在这样一个看上去很婆妈的单位,耿直也能干出一番男子汉大丈夫的伟业。转业对耿直来说,有一个天大事儿,就是换装,自从转业以来,耿直一直穿着没有肩章的军装,那样他感觉自己还是名军人。上班那天,耿直终于脱下军装,换上中山装,感觉极不自在,走在大街上都觉得旁人用异样眼神看自己。
耿直就这样别别扭扭进了爱委会,一进机关,耿直立马感觉到和部队不一样的氛围,首先是部下不是军人了,接待自己的小青年很机灵,但看得出全无部队士兵那种单纯,他客气中透着距离。这位小青年引领一身中山装的耿直走到他的办公室前。推开门,屋里黑着灯,有点暗,小青年走进去,打开灯,客气道:“耿主任,这是您的办公室,这几天市里搞除四害运动,几位领导都在下面检查工作,您先熟悉环境,有什么事儿就找我,我姓陆,您叫我小陆就行。”耿直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一时说不出话。小陆客气点头:“我给您打壶开水去。”听到背后一声门响,耿直赶紧回身,拽开门,叫:“唉!”小陆闻声回头,看耿直:“耿主任,有事儿吗?”耿直瞪着小陆那个谦恭的脸,呆了片刻:“没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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