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五章 惊天巨变
朱厚照失声大哭。
十四年里,他在别人的眼中永远是尊贵的。
是啊,他是皇帝啊,每日醒了便有无数宦官宫‘女’为他奔忙,皇上起‘床’了,皇上更衣了,皇上漱洗了,皇上用膳了只要站在原地不动,生活上的任何事情都可以由旁人为他做完,而且做得一丝不苟完美无暇。
他富有四海,千年前的老祖宗便给他这种人下过定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里饱含了多少‘艳’羡,所以古往今来,无数人用尽各种办法,冒着各种抄家灭族的危险,都要坐上那张宝座,因为它代表着天地一人,代表着人间至尊。
想要珍奇异宝,想吃山珍海味,想娶绝‘色’佳人一道圣旨,天下皆为他一人而动,他的一句话可以成全无数人的富贵,也可令无数人下狱杀头,这便是权力的威力。
他主宰着世间万物生灵的生死,他甚至有权力给古往今来的圣人和神明钦赐封号,可是天下之大,谁能知道这位人间至尊的苦楚?
他与大臣争斗对峙了整整十四年!
皇上不该嬉玩,皇上不该骄奢,皇上不该荒唐,皇上应勤政,皇上应纳谏,皇上该生儿子了,生不出儿子不知道纳妃么?真爱?什么是真爱?男人多娶几个‘女’人,多生几个儿子才是正道,真爱是个多么可笑的东西!——你‘欲’效父皇?不,你父皇什么都好,唯独只娶一个皇后是他一生最大的败笔,你绝不可学他
谁说皇帝一定是幸福的?如果可以选择,朱厚照宁愿不当这个皇帝他可以是个遛狗架鹰的纨绔公子,可以是个生活窘迫只为一箪一食的农夫,农忙之时偷闲直起腰,闭上眼微笑着感受清风徐来,可以是个多情多才的才子,用诗句和丹青在白纸上细致描绘在画纸上给心爱的‘女’人眉间轻点朱砂,写下“执子之手”的落款,‘…,朱厚照愿意成为任何人,但绝不应该是皇帝,他当不好皇帝,称职的皇帝都是无情的,他做不到无情。
朱厚照没说错,十四年里,他辜负了天下,辜负了臣民,因情。
他的情已超越了世间的黑白是非所以他重用刘瑾,亲近内宫八虎,驱逐刘健谢迁,他不问对错善恶,在满朝文武反对声中强硬开海禁,只因最信任的朋友秦堪想开海禁
朱厚照这一生是善是恶,千百年后的后人都无法给他一个准确中肯的评价。
此刻,朱厚照在刘良‘女’面前失声痛哭,还是为了情。
刘良‘女’慌了,急忙跪在他面前泣道:“害陛下伤怀落泪臣妾死罪,陛下切勿悲泣,否则臣妾罪过大矣只好死在陛下面前”
朱厚照终于止住了哭声,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道:“朕不哭了,你也别自责,一切都是朕对不起你,朕食言了。”
刘良‘女’叹道:“臣妾已知陛下的心,你的心里有我便足够那些妃子便让她们住进豹房吧,陛下好好待她们,她们若能给陛下添几个龙子也是莫大的功劳臣妾绝不会有半点埋怨。”
朱厚照摇头:“不,豹房是朕和你的家咱们的家里不能住进外人,那八位妃子让她们住进皇宫吧。”
直到这一刻,刘良‘女’才真正笑了,多日的忧愁和苦闷瞬间一扫而空,俏脸上‘露’出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
朱厚照痴痴地盯着她,十年了,他对刘良‘女’的感情仍然未变,如封藏在地窖里的美酒,越久越香醇,她的眉眼,她的声音,她每时每刻的一颦一笑,都牵扯着他的心,他像天上的风筝,心甘情愿将束缚自己的长线‘交’在她手心里。
风雨过去,阳光普照。
如云的秀发在阳光下披散开来,折‘射’出如黑绸般的反光,朱厚照情不自禁伸手,轻抚着她的秀发,忽然楞了一下。
“良‘女’,朕送你的那支金凤衔珠的簪子呢?”
刘良‘女’一惊,下意识往头上一‘摸’,接着眼泪再次流下,惶然道:“臣妾刚才明明戴在头上的呀,臣妾”
朱厚照呆了片刻,接着展颜笑道:“掉了便算了,朕再送你一支便是。”
刘良‘女’摇头泣道:“不,那支簪子是陛下和臣妾当年的定情之物,是你在酒肆里辛苦做活存了半年的工钱买的,天下再珍奇的物件也抵不过它之万一,陛下,臣妾万死,刚才兴许在凉亭边坐久了,不小心掉落湖里”
说着刘良‘女’又惊又急,大哭起来。
朱厚照上前将她拥入怀里,温言细语安慰半晌,刘良‘女’这才止住哭泣,可俏脸却依然布满萧瑟伤怀之意,显然那支簪子的意义非凡。
安慰许久,刘良‘女’仍不见开怀,朱厚照只好将她送进寝宫。
半个时辰后,朱厚照再次回到刚才的凉亭内,目注平静的湖面,眼中渐渐泛起一抹坚定,思索片刻后,他忽然伸手开始解自己腰间的‘玉’带。
凉亭外,一群宦官宫‘女’吓坏了,今日陪着朱厚照的正是司礼监秉笔兼西厂督公谷大用。
见朱厚照莫名其妙-解自己的‘玉’带,谷大用急了,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凉亭。
“陛下‘欲’做甚?”谷火用顾不得犯驾失仪,情急之下抓住了朱厚照的手。
朱厚照挣脱了谷大用的手,指了指凉亭外的湖水,笑道:“适才良‘女’不小心将一支金簪掉落水中,朕去把它捞上来,给她一个惊喜”
谷大用大惊失‘色’:“陛下不可!当初此湖修建之时工部官员便已定下丈八之深,只为陛下座船吃水之用,陛下怎可行此险举,而置万乘之尊安危于不顾?”
朱厚照不轻不重踹了他一脚,笑骂道:“你这老狗才当朕是五岁‘奶’娃子不成?朕又不是不会水‘性’,当年朕还是东宫太子时,你和张永刘瑾没见过朕在池塘里游水吗?朕乃天子,自有上天护佑,宇内四海皆是朕的王土,区区小湖朕岂惧哉?”
谷大用吓得老脸煞白扑通一下跪在朱厚照面前:“陛下,万万不可下湖,您要捞簪子老奴这就找豹房熟水‘性’的军士来捞,陛下何等金贵,怎能行于危墙之下?”
朱厚照定定注视着湖面,叹道:“它不是支普通的簪子,那是朕十年前存了半年的工钱为她买的,二两四钱银子,每一分银都是朕亲手赚来的,它是朕和良‘女’的定情之物因为选妃之事,良‘女’已然非常伤心了,朕怎能让她再痛失这支定情的簪子?”
谷大用仍苦苦哀求:“陛下,老奴是阉人,不懂男‘女’情爱之事,老奴只知道,陛下乃天下极贵之人,绝不可因一支簪子而自陷险境,陛下只消稍等片刻,老奴这就找人来打捞”
“大用你还是没懂,不过朕也没指望你懂。”
抬眼仰望天空,时已近黄昏血红的残红铺在湖面上,朱厚照的笑容像夜空里绽放的烟‘花’。
“今世与她夫妻一场,是朕的福分,朕这一生做了无数荒唐事,能娶到她,是朕做得最对的一件事,朕的一生里幸好有她,因为爱她,朕不能见她伤心她若痛苦,朕比她更痛…,‘”
天‘色’擦黑已是掌灯时分。
今晚宁国公府宴客,客人不多,只有一位,兵部尚书严嵩。
半年前,严嵩奉旨巡视边镇,出京直赴平虏府,后经大同,宣府,延庆,最后巡视辽东,大明重要的边镇严嵩都一一巡视过,今日终于回了京师,赶到通政司‘交’卸了钦差官印和职司后,第一时间便登了秦府的‘门’。
秦府‘花’厅里,秦堪挥退了‘侍’酒的家仆和丫鬟,‘花’厅只剩二人对酌浅饮,低声谈论着对边镇局势和朝堂大势的看法。
“边镇情势大有改善”严嵩啜了一口酒,笑着赞道:“相比弘治年间的边镇糜烂,如今的边镇好了许多,主要是公爷的功劳,这些年悄无声息频繁换将,再加上这十年来公爷亲自‘操’练出一批又一批的少年兵充入边镇,对大同宣府几位总督和指挥使半以怀柔,半以威压,或明升暗贬,或借机治罪,总之,十余年下来,那些该换下来的将领都换下来了,新任的将领要么是公爷的心腹,要么是刚正不阿的忠义之士,边镇的风气已大大改善”
秦堪苦笑道:“还不够,远远不够,当年李崇行刺马文升一案犹如昨日,我还记得很清楚,咱们大明的边镇已糜烂至斯,我不相信短短十余年能彻底改头换面。”
严嵩点头:“这次下官奉旨巡边,也看到了许多需要整治的人和事,经由锦衣卫探子的密报,许多边镇还是存在喝兵血,奴役兵士,疏于‘操’练,暗贩生铁军械等等恶事,这些人和事下官已写在奏疏上,待明日早朝,下官一定狠狠参他们一本。”
秦堪叹道:“幸好有了陛下的应州之捷,这一战非同小可,至少给咱们大明换来了十年的和平,陛下亲自争来的十年之期对咱们大明来说至关重要,这十年内,咱们要厉兵秣马,整肃王师,十年后,咱们主动点齐大军向草原大漠进发,将贻祸大明百余年的‘蒙’古人彻底打垮!”
严嵩情不自禁‘挺’起了‘胸’膛,眼中泛起兴奋的光芒:“下官必誓死追随公爷,见证大明王师横扫宇内,‘荡’靖天下!”
秦堪笑道:“所以,咱们都要好好活着,活着看到大明打垮鞑靼瓦剌,将北方偌大的领土收归大明版图,你我开疆辟土之功必可载于史册,荣耀千古。”
严嵩重重点头,举杯齐眉相敬,二人一口饮尽,相视而笑。
“谁能想到,咱们正德一朝之富强,竟超越了弘治年,正德朝才算是真正的大明中兴啊,相比当年弘治先帝与一干忠直老臣‘操’劳整整一生正德朝却在一位天下公认的‘奸’臣佞臣手里中兴,秦公爷,上天待你甚厚,上天亦待你太不公!”
严嵩长长叹息,他是秦堪的心腹亲信,也是最了解秦堪的人愈是了解秦堪,严嵩便愈钦佩他,这些年秦堪做过的事情他都看在眼里,他知道秦堪为了这个苦难深重的国家付出了多少心力,皇帝荒唐昏庸,朝臣倾轧争斗,士子空谈江山,真正为改变这个国家而默默倾尽一生光亮的人,得到的却只有一个‘奸’臣的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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