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瑶赌气出了正房门,她晓得娘亲必定在后面看着她,而且娘亲也早打听了竹远的起居之处。怕娘亲在后面看着起疑,她故意慢慢往书房的方向走来,待踱出了月洞门,却往墙边一闪站定。
西厢房外明月正在交待阿蒙做事,路瑶招手把明月叫到跟前问道:“明月,之前我让你交给太太的帕子,她看了之后怎么说?”
明月脸上红将起来,低头回道:“太太倒没说什么,二姨娘三姨娘都在跟前,想是都知晓了。”
路瑶已然明白效果达到,又转个话头问道:“咱们这后院,共有多少间寝卧,每间有几张床,那床都是何等材料?我上次看了之后,有些记不清楚了。”
明月不明所以,仔细想了一番,回道:“后院一直都是单由大少爷住着,所以并不曾多设寝卧。正房老夫人所在套间有大床两张,其中一张还是少奶奶您命人搬进去的架子婚床。另外大少爷书房有一张略小些的贴金黄花梨床,再就是下人房里的些许炕榻了……”
路瑶为了和母亲同住,特地把所谓洞房里的婚床搬进了正房,说实话,一个人睡了这几日,那床铺还是甚为舒适的,“那没有备用客房吗?备用床榻总有?”
“床榻有倒是有,不知少奶奶有何用处?后院虽无客房,但前院却有不少间。那两张旧床暂且收在库房里。”明月据实答道。
“没事,我就随便问问,回头有客人来,少不了先收拾出来几间客房。”路瑶心下思量,若是三更半夜开库房搬床,还不知折腾出多大动静来,少不了今夜先委屈一下。于是道,“明月,天亮后找几个人在外院收拾两间客房出来。另外吩咐众人都散了,该歇着就歇着,让上夜的老妈妈多留心火烛便是了。”
明月毕竟是一等丫鬟,素来善于察言观色,今夜见少奶奶不在正房安歇,也不去少爷房里,正寻思着不知所谓何事。想要打探一番,又不知从何开口,少奶奶总是像藏着心事一般,且不希望被人窥
探。眼下又问床榻数目,难不成和老夫人闹了别扭,才想要重新安床。明月欲言又止,踌躇了半晌主意未决,眼下还是先走去各处认真检视一番为好。
路瑶抬眼看看东南角,竹远房里灯光尚明。她实不愿再打扰任何人,顿了一顿,还是往娘亲所在的正房走来。蹑手蹑脚趴在了窗户边上,透过纱窗网内瞧,房内灯烛皆灭,黑漆漆一片,想是娘亲也歇下了。路瑶无奈转身,就着门前台阶坐了下来。
仰望浩瀚苍穹,一道银白色的天河横跨天际,月亮瞪着双苍白的眼睛瞅着地下人儿,路瑶两只手指敲着膝盖,信口开河道:“你这月亮,是不是在笑我孤家寡人一个,哼,信不信寡人治你个生活不能自理……”
胡乱侃了半天,情绪也无好转。夜里风大,路瑶瑟缩着拢了拢衣衫,怪不得人常道——交了八月节,白天热夜里凉——古人诚不欺我。
“凌波。”
路瑶闷头趴在膝盖上,以为是自己幻听。她在梦里也常听见有人唤她——凌波,一声一声,似爸妈,小弟,死党小绿,妖娆班长的声音……
“凌波。”
感觉有人逐渐走近,路瑶缓缓抬起眼帘——却是竹远,朦胧夜色里,颀长身影,卓然而立。
“噢,竹远啊,怎么还没睡?”路瑶懒懒开口道。
那人却未回答,只上前一步,轻拂衣摆,坐在了她身边。两人并坐良久,见竹远并不闪避,路瑶心里暗暗打鼓——月高风黑,不言不语,难不成少年开窍了,想要行使夫君权利?
忍不住打破沉默道:“夜凉露重,我就要安歇了,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
竹远适才正在房内看书,听见门外有人在叫大少爷。走至门边,发现却是府里丫鬟明月。原来明月冒着被拒之千里的危险,大义凛然的走到竹远门外把路瑶今夜的种种情形描述了一遍——她担心是少奶奶和老夫人闹别扭了。
听明月是为路瑶说话,竹远少不了耐心听下去,当听到凌波没地方安歇,独自徘徊在门外时,他心中不由揪痛了一下。及至自己鼓足勇气踏出房门,又见凌波一人在黑影里瑟缩成小小的一团,心上像落了一层秋雨,潮湿微凉,转而沉重难受起来。
想给她一点温暖,却又辗转苦恼,最后拼尽力气才把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凌波去书房睡,我,我睡榻上。”
路瑶微微诧异的看着竹远,他居然知晓她今夜无处入眠。难道是娘亲拟或明月透露的,她们可是一二三不急,四五六急。路瑶此刻困倦无比,也不想过多的深究,少不了先遂了众人的意——是你们给我机会欺负这个纸人儿似的少年的,别怪本少奶奶过会儿兽性大发……
“那好,仔细着了凉。”说着扶地站起,却笑着伸手拉了竹远一把,攥住素白衣袖把他拉将起来。
竹远让她牵着衣袖,慢慢走去书房,心里却因这亲近的小动作,溢出丝丝欢喜。
当夜路瑶毫不利人,专门利己,果断占领了竹远的床铺,而竹远被赶到凉榻上,可怜见的蜷缩了一晚。
那时路瑶却似清醒过来,窗外月上中天,房内也银辉清亮,她不由忆起前世的某个夜晚,场景似梦如幻——云翳漩涡的中心是苍白的月,仅有一抹闪烁的光浮出来。女孩仰起头遥望那苍穹,天和地仿佛在这一瞬间都是她的了。
“凌波。”他在找她。唤着她的名字,带一点点青涩的味道——他从未那么熟练的叫过她的名字。
偌大的天地间,女孩在小小的角落里伫立着。清凉的风似乎吹散了思绪,她在无意识间跳起了舞。只是简单的几个芭蕾动作,然此刻她的心里漾着一种轻盈的激情,整个人像一只夏日蜻蜓,轻轻地旋转着。
他似乎有种错觉,有神明指引他向那个跳舞的女孩走过去。等他在宁静的月光下,看见女孩时,他的心瞬间停止了跳动。那样美好——女孩的白色褶子裙边随着旋转,轻轻飘散开,像一只白的莲,在月光中,悄然绽放。女孩的表情柔美恬静,洋溢着快乐。
他不敢走近她,甚至不敢呼吸。那不正是他一直向往的美好吗,此时此刻似乎只在幻想中出现过。
忽然间他明白,那女孩子的身边带着一种光环,从内心里散射出来的光。他终于看见,她的心里是一个多么迷人的梦境。
路瑶像在看一场有旁白的电影——那个女孩是自己,而男孩又是谁,路瑶在梦里已经记不起来。只是心中怅惘着——若是一朝回去,会不会昔日的亲近之人都已尘满面鬓如霜,相见不相识。一时间不由悲从中来,眼泪划落,沾湿了枕帕。
竹远迷蒙间被一阵低泣声惊醒了过来,他睡眠本就轻,又恐自己在做梦,屏息听了一阵了,确认那气噎抽堵之声确是从床畔传来。
是凌波?他从榻上下来,轻轻叫了声凌波,然并未把梦中人吵醒。
路瑶被梦靥魔住,兀自抽泣不止,并不知自己是梦是醒。当看到竹远近在咫尺的面孔时,不由得惊叫一声。
“凌波,是我。”少年神情紧张,一张清俊薄面上满是担忧。
路瑶回顾四周,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梦一场,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没事,想是有些择床。”想想又道,“你在那上面睡也凉,把枕头搬过来,咱们说说话。”
已交了五鼓,离天明也很近了。
竹远磨磨蹭蹭的到底把枕头挪过来,极慢极慢的躺下。谁料这床甚小,想远远地离开身子也不可能。路瑶悄悄侧头看了看竹远——少年墨黑长发披在枕畔,只见他两眼直视蚊帐上方,双手放于身侧,揪着素白中衣,保持着纹丝不动的姿态。
路瑶抿嘴偷笑,这少年居然如斯单纯拘谨,她只好起了个话题,“等天亮之后,我让人把这床换个大点的。”
“恩,你欢喜就好。”竹远轻轻说道。
“不是我睡,是给你准备的。古人不是说一生在世,半生在床。你这床太小了,也不舒服。”路瑶闹了大个红脸,这少年不会认为两人以后就同床共枕了,她可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也还好,我习惯睡硬床。”竹远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失落于女子迅疾撇清的语气。他们虽已成亲,凌波心中也许并不心甘情愿,莫不是也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竹远,你平日都看何书,也借给我几本,好打发打发时间。”路瑶只好顾左右而言它。
“不过是些药典古籍,我这有些诗集,你可看得?”竹远意外路瑶居然识字,心中对她又重新审视了一番。
“也好,都是何人所著?”路瑶意识渐渐涣散,轻声问道。
“陶潜,阮籍,太白的……”女子身上的清香幽幽沁入肺腑,让他一时有些不安,却听见耳边渐渐
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凌波……”
路瑶却又迷糊了过去,这一次她做了个美梦,梦里有人给了她一个温柔缱绻的吻,等她细瞧那人容颜,居然变成了竹远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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