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昏厥
08 昏厥
魏征的脸色越发的铁青,终于重重地往地上叩了一个头,道:“陛下明鉴!臣跟杨侍中说陛下移旧阁用了十车铜……这个确实是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可是……可是臣绝非有心造谣诽谤陛下!臣那是为了大唐江山才作如此危言耸听之语谏争陛下嘛……”
魏忠在一旁听着,听到这魏征说着说着,已是驾轻就熟地将情形描述得将听者引向觉得他才是受了委屈的那个,心里忍不住又是暗暗的好笑,只道这一回又会像是以前那样他所耳熟能详的结局——开始时皇帝大发雷霆,到了最后却要倒过来向魏征赔礼道歉。
谁知他的暗里好笑还没笑完,已听得李世民冷冷的一句打断了魏征的“申辩”:“你是听谁说移旧阁之事用了十车铜的?”
“呃……臣刚才说了,那是臣夸大其词……”
“你再怎么夸大其词,也有个最初的来源吧?是谁向你透露这些宫中的消息的?”
魏忠心中猛的一跳:不好!皇帝这是怀疑起魏征一直以来对他的动向了如指掌,是因为宫内有我向他不断地透露宫内的消息吗?糟了糟了!这次可是我要糟了!如果魏征把我供了出来,皇帝未必会对他生很大的气,却会动摇了对我的信任,认定我这是与外臣勾结在一起,甚至会怀疑我说不准连宫内的私隐秘事也泄漏于外……
却见魏征的脸色越加的发青,显然他也想到这要命的关窍上去,他又连连的叩头,道:“陛下明鉴!臣不能告知陛下那人的名字,否则陛下一定会将他也以讪谤之罪惩处,这对陛下的圣德只会是有损无益!”
“胡说八道!”李世民气得一掌重重地拍在书案上,只震得放在上面的带盖茶杯都跳了起来,盖子与杯子相撞,叮咚作响,“明明那旧阁只用了十车不到的钉鍱,却给那居心不良、胡乱造谣的小人夸大成用了十车的铜,那不是讪谤还能是什么?难道讪谤普通人就该处罚,讪谤朕这一国之君反而是不该获刑,朕依法治了他的罪反而是朕失了圣德?你这算是什么荒天下之大谬的道理?”
可是魏征这时又只是紧紧地咬着牙关,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这一对君臣就是如此僵持了好一阵子,殿内的气氛紧张得如同拉开绷紧的弓弦,旁边的人不要说魏忠等宫人,就连那治书侍御史杜正伦也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忽然,李世民长叹一声,满脸的怒容竟是忽地转作凄然,道:“玄成,你这样对我,你对得起我吗?”
殿内众人一愣,都不晓得皇帝忽然转了脸色,还要刚才称“朕”改作称“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陛……陛下?”魏征也是一时之间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惊异地看着皇帝那一脸苦涩悲伤之色。
“我做了什么事,都向你说,是对是错,任由你来评判责问。可是你现在呢?你为着底下的人,就这样子咬着牙关半句口风都不肯泄漏一句给我!我是全心全意地向着你,你却不是全心全意地向着我。你这样对我,你对得起我吗?”
李世民这一番怨怼的“申诉”,只听得旁观的魏忠和杜正伦面面相觑,心中均是转着类似是这样的念头:喂喂喂,皇帝啊皇帝,你这话说得还像个皇帝说的话吗?这不分明是自觉事事向情郎交心、情郎却事事欺瞒着她的女子在诉苦喊冤吗?
那当事人的魏征更是听得面红过耳,嘴里嚅嚅的嘟哝了几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话。然而李世民坐在那里,满目委曲之色的瞅着他,耐着性子又等了好一阵子,竟是仍听不到他将那向他透露宫内消息的小人的名字供出来。
皇帝只觉一团怒火又在心头渐渐的积聚起来,不禁一咬下唇,转头向着已是一副瞠目结舌之态的杜正伦,咬牙切齿的道:“杜御史,你来评评这个理吧!魏征并非朕的义从府臣(按:意指魏征不是一开始就追随他,不是□□的旧臣),但朕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将他从罪人之中拔擢授官,给予他的荣华富贵更是不可尽数。可是朕现在问他一点小事,他都要这样公然抗旨隐瞒,他连一介臣子对君王应尽的忠诚都没有!你说是不是?”
杜正伦这时哪敢跟气在头上的皇帝顶项,只能连连叩首于地,唯唯称是。
李世民却是越说越气,本是拉着杜正伦这臣子来论理的,说着说着却是越发的“恶向胆边生”,渐渐的转作声色俱厉的“控诉”:“想那汉朝之时,萧何有大功于汉家,只不过是想求得上林地就已经激怒了汉高祖而将之系械下狱,魏征要论功勋之大又岂能与萧何相提并论?朕只不过是为着他敢于犯颜直谏,那才一直对他宠遇有加,岂料竟是纵容得他恃宠生骄了!之前朕曾经问房玄龄某事,玄龄答了句‘不知’,这魏征就当即在旁插嘴大加指责:‘岂有人臣向主上汇报事情还要有所隐瞒的?’可是现在论到朕来问他事情,他却不尽心答复!即使是朕的儿子向朕谏诤些什么事情,但要是胆敢向朕摆出这么一副骄横傲慢的样子,朕也会不惜扑杀了他!朕也不过是为着魏征有胆略、可为天下臣民作榜样,那才放他一马的,可他就得意到尾巴翘上天了,还以为这国家没了他就不行!古来帝王何尝有魏征?还不照样教化万民、天下大治吗?在朕今日,难道就非依赖魏征不可?”
说到此处,他霍然起身,眼波之中悲愤交集,注视着跪伏于身前的魏征,直截了当地对他说道:“魏征,你抚心自问吧!朕任用你、倚重你为股肱之臣,是不是已经远远超过当年齐桓公之于管仲?古往今来君臣相得,有还有哪一对能比得上朕与你?你为了维护那一介小人,朕对你的披肝沥胆,你都可以如此弃若敝履,是不是?那好吧!今天你要不就在这里跟朕说出一切,要不就从此以后再也不用跟朕说一句话了!朕,再也不要见你了!十年情谊,一朝遂失,你想要的,就是这样吗?”
只听得“呜”的一声哀鸣响起……
李世民定神一看,却见魏征好好地就在他身前,虽然脸色青白,但至少仍是神志清醒,也没有呜咽流泪,那……刚才是谁哀鸣悲泣的?
他又看到魏征的视线射向自己的身边,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见到原来竟是魏忠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晕厥在地!
李世民大吃一惊,也顾不上自己的皇帝身份,抢上前去扶起魏忠,以手指用力按压他的人中,连声呼叫:“魏忠,魏忠,你怎么了?”
这时在殿内侍候的尚药局的药童也已赶过来施救,片刻之后,魏忠便悠悠醒转。他双眼一睁,满目里充满的就是皇帝那关切忧虑的神情,不觉胸膛一热,双手一把执着李世民的手,呜咽失声道:“陛下,陛下,请您不要再逼魏侍中了,其实……是小人……”
他正要说出是自己一直在悄悄地把宫内的消息透露给魏征知道的真相,一口气喘得急了,禁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李世民连忙反手握着他的手,另一手却是一下捂着他的口,道:“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费劲说话了!我知道了,是我错了!我不该说那样的狠话逼玄成的……”
魏忠一怔,没想到刚才自己受不住皇帝的一吓而突然昏厥过去,却反而是成功地阻止了皇帝再逼问魏征。他不觉转头望向也已来到他身边的魏征,却见他向自己悄悄地打了个眼色,然后退后一步,向李世民重重的叩头于地,道:“陛下,臣深知陛下是爱养百姓、天授明德的圣君贤主,移一旧阁也只是为了避湿养病,决不会随便奢侈浪费。只是众庶无知,见宫内稍有工事便以为是大兴土木,故坊间难免有所谤议。陛下深居九重,细事不可亲见,臣既为股肱耳目,正是为着杜绝那些不明真相之辈的谣传,才会到处探问移阁造价的一应细节。是一名少府监官告诉臣,旧阁的钉鍱残旧不堪再用,是以要到东市去购买五车到十车的新品。臣将他的话夸张成十车铜,此乃臣之过,甘领陛下责罚!臣只盼陛下不要再追问那少府监官是谁,非把他揪出来治以泄漏宫廷隐秘之罪不可。一应欺君瞒上、夸大讪谤之过,臣自当一力承担,便是褫官夺职、锒铛入狱,亦是罪有应得!”
李世民叹了口气,转身扶起魏征,道:“玄成,此事你不用再说了。刚才有那么一刹那我确实是觉得我对你尽心、你却不向我交心,你这所作所为实在是深可怪恨。但现在……唉,算了!我知道你深心之处还是为着我好的,这事就这样算了吧!”
刚才一直只是铁青着脸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在被皇帝的暴怒如狂风暴雨般当头泼下之际都没有失神变色的魏征,这时却因听到皇帝这一句温言软语而眼泪夺眶而出,泪落纷纷之中又再重重叩头于地,哽咽着道:“臣本九泉下人,蒙陛下拔擢,任职中枢,侍候侧近,忽忽已有十年之久。君恩天高地厚、情深似海,臣即使并非大圣大贤,但亦不属禽兽之列,岂有不感铭中心、爱惜守护之理?适才陛下若真个治了臣的死罪,臣这一条贱命原不足挂齿,只是从此不能再奉见陛下圣颜,臣于九泉之下,亦……不能瞑目!”说到最后,已是呜咽不能成语。
后记:
1、其实偶想世民宝宝最后是一把将魏羊鼻子搂在怀里,君臣抱头痛哭一场滴~~但……这么狗血雷人的镜头,还是算了吧~~
2、这里的故事来自《魏郑公谏录卷五》之《太宗移旧阁》——太宗谓侍臣曰:“我疹病,移一旧阁,伊乃谤我作望陵台,公等须为我鞫问取。”谓杨师道曰:“卿道姜行本作处,用十车铜,闻谁道?”师道奏曰:“魏徵道。”太宗问公曰:“何以生此?”公不应。太宗再三问,对曰:“道十车铜,是谏争语;臣若道姓名,某即是讪谤,必不益圣德。”太宗曰:“我有事,皆向卿道,今卿乃为在下,不向朕道,是朕尽心向卿,卿不尽心向朕也。”
因令御史引出鞫问之,乃谓治书侍御史杜正伦曰:“朕于天下亦是有功,每至祠祭,虽不亲行,常心怀悚惧。魏徵于朕,非义従府臣,朕于罪人之中擢与富贵,得朕借问,遂有所隐。朕事天即能畏敬,魏徵即事,便不尽心。昔萧何有大功于汉家,只为请上林地,汉高祖尚系械之,计魏徵勋庸,岂得与萧何为等?朕为其能谏争,遂宠遇至此,乃恃宠自骄。朕昔问房玄龄事,答云‘不知,’徵当即奏称:‘岂有人臣报主得有所隐。’朕今借问,便不尽心。遣御史推问,乃负气作如此行步。若朕儿能谏争,还作此骄慢,亦须扑杀,朕到伊上,岂有顾惜?看伊意况,似国家不得伊时即不得理。古来帝王,未有魏徵,亦得为化,在朕今日,何藉魏徵。”敕杜正伦速按问。
公附奏称:“此阁初移,臣等面奉敕旨,本为避湿,所造不多;但众庶无知,或有谤议。臣初闻望陵台名,即欲内奏,仍共杨师道平章云:‘此名必是浪语,若出合名,百姓自然不惑。’师道语臣:‘有便即奏至尊,听其与说。’不愿即显姓名,非是欲私其人,故隐不道。陛下深居九重,细事不可亲见;臣作股肱耳目,非问无由得知。臣数日前见少府监官某乙,问访比来作司事务多少,云:‘更无造作,事亦不多,但北门造阁处,须钉鍱甚急,恐少,便须市。’供作司唯恐阙乏获罪,臣即语云:‘移一旧阁费用几何?’报臣云:‘虽是旧事料理,钉鍱须十车五车。’臣即向师道说:‘前日面奉进止,所造盖亦不多,役人又是丁匠,何因人有此语?’师道共臣平章。只是至尊每事存养,无所造作,人见小小事,即以为多。百姓不可家至户说,那可彰其言语。”遂释不问。太宗御百福殿,公奉谢,太宗令韦挺谓之曰:卿罪重于千钧,朕任卿使卿,逾于管仲,自近代已来,君臣相得,未似今日。昨问卿事,遂隐不言,朕今思量深可怪恨,向若遂即不道,终不与卿相见。欲论十年任使,一朝遂失,朕意可不惜邪赖卿出外列其姓名,朕录卿忠诚,所以不责。公对曰:臣本九泉下人,蒙陛下拔擢,职在枢近,已经十年,情有所守。昨日遂被闻奏,罪合万死。陛下平一海内,爱养生人,天授明德,情存至化,军国机务,皆出圣躬,臣承受不暇,有何功绩昨日若死,今日无由奉见圣颜。
哇哈哈哈哈,偶这里编得魏征的“下场”比野史这段出处要好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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