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X李世民 01 中秋
01 中秋
皓月当空,华灯遍地。
每月的十五,天穹的月亮也会是这般又大又圆,仿如一轮明镜高悬,向大地洒下明朗却又阴柔的清晖。而人间的庭台楼阁、树丛花影之间也挂满华丽辉煌的灯饰,像是不甘心天上的明月独占如水的良夜,也要跟它争辉竞亮、一较高下,那就只有八月中秋这一晚了。
只是地上的彩灯虽多,真能与天上明月一争长短的,也只有人口稠密的大都城;而甚至比十五的圆月更要光彩夺目、大有使之显得黯然失色之势的,那就更是只有皇宫之内了。
月晖灯火,交相辉映。杯觥交错,君臣同乐。这就是大业十年八月十五中秋之夜,大隋国都长安城内太极宫城里举行着的赏月筵席上的热闹欢乐的情景。
只是……看起来是这样吧?
懒洋洋地歪着身子斜靠在御座上的大隋皇帝杨广,一手持着一杯半满的美酒,嘴角挂着一丝与其说是开怀欢畅、倒不如说更像讥嘲甚至是鄙夷的冷笑,眼角似有心似无意地扫视着下面一众衮冕煌煌的大臣,再清楚不过地知道,他自己心里是没有一丝半分的喜悦欢畅之意的。
冠冕堂皇,假仁假义,媚上谄下,装模作样……
杨广的视线扫过那一张张全是满脸堆欢的面孔,心里下着的却是如此大同小异的评价。
一切都是那么的假得要死!真是无聊透顶!
他这样想着,心中渐渐涌起的,是与这节日之中应有的祥和喜乐大相径庭、甚至完全矛盾的烦躁怨气。
难道我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却只不过是得到芸芸众生对我都摆着这么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死样活气的面孔吗?
我要找点乐子……最好是能够把这帮人模狗样的老家伙们的面具都拆个净光……
杨广的脑子里就是蹿动着如此的念头,直到他的目光落到这一众年迈佝偻的老臣之中端坐着的一个少年身上。
那少年的身材看起来大概有十七八岁的年纪,但他脸上的神情虽然竭力表现得端庄稳重,可在那故作老成的神态之中,顾盼之间还是不时流露出稚气未脱的天真之色,从他这表情来看,又似乎最多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如此稚子夹杂在一众成年乃至老年大臣之中,本来就已经显得特别突出。而虽然此时并非朝会之际,但毕竟是宫廷宴席,所有大臣都依其官位高下穿着与之相适应的各色衮服,华丽而隆重。只有这少年身上的衣衫虽然看得出来也是用质料上乘的细绢裁制而成,却是一身的纯白。
那就是说,他是个完全身无官位的……白丁?
皇宫筵宴之中,怎么会混进个无官无职的黄口小儿?
疑惑之中,杨广的心底也渐渐地扬起了浓烈的兴味。他能看得出来,对这少年感到好奇的并不止他一人。下面的群臣也有不少人的目光不断地瞟向这正襟危坐的少年,甚至有些人在交头接耳之际眼睛还在看着他,显然是在向同僚打听着这少年的身份。这少年大概也感觉到自己成为了众人议论的对象,却仍是一直保持着肃穆沉着的姿态,每一举手投足,都显得那样的优雅高贵、大方得体。但他的神情肃然却并不死板,只因在他那宽广的天庭之下,是一双乌黑一如这秋夜的天幕的眼眸,虽然不因众所瞩目而流露出特别兴奋或紧张的神色,却是闪烁灵动,流露着勃勃的生气。
又是一个戴着好一副一本正经的面具的伪君子!哦,不,他还才是个孩子哩。哼,这么小小年纪就已经那么会装了?真是格外的让人讨厌!好,今晚就拿你来找找我的乐子!
杨广想到此处,手一摆,身边的宫人连忙俯过身来恭聆圣意,随后旋即行至那一身白衣的少年身边,向他传谕。
杨广那像是睡不醒的半瞇着的眼睛里,很快就映进了那少年快步赶到御座跟前、撩起袍服的下摆、屈膝俯伏于地的身影,耳边也随之响起了他那仍分明地带着几分童声、却清朗如同这中秋月色的嗓音:“草民、唐国公李渊次子李世民,叩见陛下,愿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草民?果然是个全无官位在身的白丁。
唐国公……李渊?那不就是跟我母后同为独孤家的女儿的姐姐所生的……我的姨表兄长?
次子?原来不是李渊每次参加可携眷出席的宫庭宴会时所带的那个长子……那个叫什么来着?
虽说是皇亲国戚,但像杨广这样生性疏懒的人,还要是对那个不过是跟皇族有点沾亲带故的庞大的亲戚群,虽然此前已经有好几次见过那李渊的长子,毕竟还是不可能记得他叫什么名字,而只能在脑海里泛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那还是因为李渊长子的模样长得还挺像李渊的,都是圆圆胖胖的脸形,一副敦厚老实之态,于是杨广才因为记得李渊的样子而对那李家长子的相貌也有一点儿印象。
可是,眼前这自称李渊次子的少年,就以刚才远远望见的长相来看,与李渊的样子不太相像,以致若非他现在自报家门,杨广根本就没把他跟自己那姨表兄长联系起来。
“李渊呢?朕在此摆宴,他怎么竟然不是亲自前来,却派了你这么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娃娃来?”杨广才一开腔,语气和言辞之中便已带着明显的责备……甚至是震怒之色。
下面本来正举杯欢饮、言笑晏晏的群臣,忽然听得皇帝向着这少年劈头第一句就是如此疾言厉色之语,心中不觉都是一凛。同情弱小乃人之常情。虽然那李渊长年都是在外地为官,与这些任职中枢的朝廷重臣大多无甚深厚交情,但众人见这李世民甚至还远远未届弱冠之年,又是第一次面圣,就要承受这向以喜怒无常著称的皇帝的呵斥,不觉都暗暗的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只是在皇帝的积威之下,这当儿又有谁敢为他这么个素无深交的同僚之子强行出头、得罪皇帝呢?于是,席上霎时一片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御座之前跪伏在地的小小身影之上,但无人吭声。
当此龙颜不悦之际,杨广和一众大臣听到的,是那面庞一直朝向着地下、无人能看清他脸上如今的表情是何等模样的少年,字正腔圆地说出听起来甚是不慌不忙的回答:“回禀陛下,家父身体抱恙,因此无法躬逢如此盛宴。但家父无时或忘陛下的隆恩厚遇,故命世民前来,代为道贺:敬祝陛下中秋佳期,圣体安康!”
“哼,说得倒好听……他病了不能来,那为什么不是让长子来?朕可还没有糊涂到不记得你哥应该都有二十几岁了,以前也有过好几次面圣的,怎么却是遣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代他赴宴?这不是对朕不敬又是什么?”杨广仍是不依不饶,席上的气氛更是如同越拉越紧的弓弦。
“陛下明鉴:家母新故,家父就是为此而郁郁成疾,家兄因而不得不以长子之身,代行家主之职,为亡母守灵,是以也不便前来承蒙天恩厚泽。我大隋以孝立国,陛下一向更是以身作则,家父家兄正是仰慕陛下孝贤之风故仿而效之。天心圣明慈爱,当能体恤下情!”
李世民回答时的声音不高,在皇帝如此盛怒之下固然是没有显出半分惊悸恐惧之意,语气也是不急不躁、不卑不亢。说到母亲亡故之时,更是恰到好处地透出淡淡的忧伤之情,在这节日欢宴的喜庆气氛映衬之下,反倒更有一股扣人心弦的力量,在场一众朝廷重臣听了,当中为数不少之人都不由得心里微微的一酸。
就连杨广,在那话语甫一入耳之际,也不觉怔了一下。再凝神细看正匍匐在自己脚下的这个少年,终于发现他耳边发鬓之上插着一朵小小的白花,果然是服着热孝的打扮。只是这白花很小,又是插在耳廓之后,刚才他坐的地方离这御座也远,因此看不见。如今他近在自己身前,还是下跪俯身垂首的姿势,仔细打量之下才看见了那朵白花。
后记:
1、史书只记载李世民的母亲窦氏死于涿郡。而据《大唐创业起居注》,李渊曾在大业九年与宇文士及在涿郡“密论时事”,是李渊有意反隋的最早记载。李渊也曾在涿郡督运粮草。结合以上种种,再加上配合剧情需要,因此这里把窦氏之死定在大业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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