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幺啊,你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祁瑞仓夸张地笑着,以此来掩饰心里的落寞。一个月200块钱的劳务费收入,搁在谁眼里也是难以拒绝的。可问题在于,挣这笔钱是带着条件的,而祁瑞仓并不认为国际大协作理论有什么问题,即便是这个理论还有一些瑕疵,他也不愿意站在冯啸辰那边,去反对这个理论。
在祁瑞仓看来,世界大同是人类的最高理想,而中美的和解,加上苏联的新思维,已经使这个目标变得越来越近了。一旦到了世界大同的那一天,中国就成了世界的一部分,国际大协作的理论正是为这样的目标而提出来的,他有什么理由去反对呢?
他调侃谢克力是为五斗米折腰,其实刚才那一会,他心里也翻腾过这样的念头,觉得是不是可以找一个变通的方法来赚这笔钱。但随即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他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程度,知识分子的那一丝自尊还在他的心里。
“我是真想挣这笔钱。可是,老幺你也知道的,我一向就不赞成你们那个重装办的工作,我是提倡经济自由化的。让我放弃自己的观点,替你们摇旗呐喊,我实在是做不到啊。”祁瑞仓说道。
“老祁,你就是太清高了。”谢克力说道。战略班的这些同学,平日里在学术观点经常有冲突,但抛开学术之外,大家的私交是非常不错的,说话也可以很随便。谢克力劝道:
“老祁,老幺是帮咱们搞福利,重装办那边不就是想要几篇替他们说话的论文吗?以你的水平,随便整几篇出来,有什么难的?你如果怕坏了名声,可以署别人的名字嘛,比如说,署老幺他们单位领导的名字,他们领导肯定还求之不得呢。”
“这个倒不必了。”冯啸辰赶紧纠正着,他看着祁瑞仓,说道:“老祁,其实我今天从重装办回来的路上,就琢磨过这件事,我知道你肯定会拒绝的。”
“唉,我就是这个臭毛病,你别介意啊。”祁瑞仓抱歉地说道,冯啸辰邀请他参加这个课题,是出于好意,他总得有所表示的。
冯啸辰摇摇头道:“人各有志,何况是坚持自己的学术观点,也不能说是毛病。老祁,如果我们换一种合作方式,你有兴趣没有?”
“怎么换?”祁瑞仓好奇地问道。
冯啸辰道:“你来当蓝军,专门陪着我们练兵。我们提出来的观点,你先反驳,帮助我们把逻辑理清楚,把论据做实。如果能够达到这个效果,那么你也可以算是课题组的一员,和我们拿一样的劳务费。”
所谓蓝军,就是军事演习中扮演假想敌的那一方。冯啸辰让祁瑞仓当蓝军,就是把他假设成高磊,自己这方与他进行辩论,以检验自己的理论是否经得起推敲。这样一个角色,并不违背祁瑞仓的做人原则,对于冯啸辰他们也是非常有帮助的。祁瑞仓以这个身份领一份劳务费,也是合情合理的。
祁瑞仓愣了一下,问道:“老幺,我如果当蓝军,可不会手下留情的。”
丁士宽呛道:“老祁,你觉得我们需要你手下留情吗?”
祁瑞仓耸耸肩膀,说道:“如果是这样,你们的研究根本就做不下去,因为我这一关你们就过不了。”
冯啸辰笑呵呵地问道:“老祁,你有这样的把握?”
“那是当然,国际大协作理论是有依据的,你们要反对这个理论,只能是拿大帽子压人,在理论上肯定站不住脚。”祁瑞仓自信满满地说道。
冯啸辰道:“如果理论上站不住脚,我就改变立场,支持国际大协作。”
“此话当真?”
“大家一起做证吧。”
“那好,这个蓝军我就当定了。劳务费方面,你看着处理就行了,给不给,或者给多给少,我都没意见。”祁瑞仓道。
冯啸辰道:“这倒是无所谓的。其实我把这个项目申请下来,也是为了帮大家找个挣钱的机会,哪能缺了老祁?”
“哈哈,还是老幺贴心啊。”祁瑞仓笑了起来,“我就拿着你们给的经费,把你们打得落花流水的。”
“你尽管放马过来!”冯啸辰叫板道。
一个旨在论证国际大协作理论是否成立的学术研究社团,就在这饭桌上敲定了。谢克力为社团贡献了一个颇有些洋气的名字,叫作“蓝调咖啡学术沙龙”。至于为什么是蓝调而不是绿调、黄调,谢克力没有解释,这种名字本来就是灵机一动想出来的,一解释反而就显得刻意了。
丁士宽和祁瑞仓对于社团的名字没有太多的意见,他们都憋着一股劲,想要马上拿出一些扎实的成果,来战胜对方。他们向冯啸辰表示,自己还能够再拉一些志同道合的同学过来,无论是扮演红军一方,还是扮演蓝军一方,总之,大家都是会认真去做的。
冯啸辰对于有更多的人参加这个项目,是举双手赞成的。不过,他表示暂时还不能公开地给其他班的同学发劳务费,只能以蓝调咖啡沙龙的名义,偶尔请大家吃顿饭,或者给大家报销一点书报费之类的。他这样做的原因,在于不想把重装办请人搞研究的事情闹得过于沸沸扬扬,否则是很容易招来一些非议的。
事实上,即便是没有劳务费,在社科院的研究生中间成立一个学术团体也是很容易的。研究生们大多有一些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心,或者说是一种自负也好。关于中国经济应当如何发展的问题,是时下最引人关注的问题,研究生们平常在宿舍里“卧谈”也常常是以此为话题。有人愿意出面组织一个学术社团来研究这个问题,大家当然愿意参加。再如果参加这个社团能够捞到一些打牙祭的机会,那就更好了。
几个人说干就干,从小饭馆回到研究所,丁士宽和祁瑞仓就挨个宿舍地串门游说去了。转完一圈之后,两个人又跑到楼下的值班室,抄起电话开始联系其他一些研究所里的同学。他们两个分别担任红方和蓝方的负责人,各自组织本方的队伍。研究生们有些是支持国际大协作理论的,有些则是持怀疑态度的,大家便纷纷按照自己的倾向,加入其中一方。
两天不到的时间,蓝调咖啡已经拥有了30多名核心成员,还有更多的一些同学表示愿意参与其中的一些活动。让冯啸辰觉得欣慰的是,丁士宽的红方人数并不少,甚至比蓝方还多出几个。时下正是国际大协作理论最盛行的时候,研究生中间有这么多质疑这一理论的人,这是非常难得的,或者这就是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吧。
大量的资料被从阅览室里翻出来,有许多是英文甚至日文、德文、法文的文献,也有人耐心地将其翻译过来,作为支撑自己观点的证据。研究生们最初是从经济角度出发,随后就扩展到了政治学、社会学、历史学、军事学等等领域。大家的视野越开阔,就越觉得有无穷的问题值得探讨,一开始是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讨论,后来就是十个八个地扎堆在一起,吵得不亦乐乎。
谢克力的远见在这个时候体现出来了。他把这个学术团体叫作学术沙龙,原本只是想沾点洋气,结果,冯啸辰索性便把沙龙给做成了实体。他在每周六的晚上把苗大妈的那个小饭馆包下来,自掏腰包采购一批咖啡、糕点、面包、火腿肉之类的东西,摆在饭馆里供大家享用,真的办起一个沙龙来了。学生们在这里有吃有喝,同时交流自己在过去一周内的研究心得,互相辩论,往往要折腾到凌晨一两点钟才散。许多年后,这些早已功成名就的研究生们偶尔聊起当年北小街的咖啡沙龙,总是带着深深的留恋。
冯啸辰在经济学上的造诣远不及丁士宽、祁瑞仓这些科班出身的同学,他只是把题目提出来,但并不试图由自己去解决。他相信,同学之间的这种交流,一定能够产生出一些真知灼见,他只要站在后世的高度去审视这些观点就可以了。
在学术沙龙办得风风火火的时候,冯啸辰也没能闲着。远在青东省的二叔冯飞再次来到了京城,这一次,他是专门找冯啸辰帮忙来的。
“找我帮忙?”冯啸辰在自己住的小四合院里接待了冯飞,诧异地问道,“二叔,你们那么大的一个军工企业,有科工委给你们撑腰,还有什么事情需要让我这个学生去帮忙的?”
“啸辰啊,我这也算是病急乱投医了。现在我们厂动员所有有关系的职工都去找自己的关系,给厂子谋一条出路。我想了一下,觉得你这几年挺能折腾的,说不定有什么办法帮我们厂子解决一点困难呢。唉,说起来也真是丢人,我这个当叔叔的,没能给侄子帮什么忙,反而还要让你这个侄子费心了。”
冯飞一脸惭愧之色地对冯啸辰说道。
冯啸辰道:“二叔,瞧你说的,自家的侄子,还说什么费心不费心的。你们厂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需要所有的职工去找关系?你跟我说说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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