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3)
青青眼睛一红,走到他身边,俯身贴在他心口上,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青青甚至舍不得起来。文则的手却动了,抚摸着她的发丝,却不开口说话。
青青看了他很久,虽然一身的伤,疲惫不堪,他终究是回来了,青青想要亲吻他,可他连唇上都有一道一道血口子,她不敢去吻他,怕他比现在更痛。
文则说,“有一瞬间,我差点忘了你。”
青青说,“我明白。”
文则说,“有一瞬间,我觉得死了也无所谓。”
青青哭了,青青说,“我明白。”
文则也哭了,文则想起以前问昊沣,你觉得这样过好吗?成天打打杀杀,操着一个又一个虚荣无情的婊子。
昊沣说,出来混嘛,既然不讲常识,就得讲讲胆识,讲讲豪气。你问我好吗?我觉得,一半一半吧。
文则当时还笑了,说,你说的对,一半一半。
文则想起很多与昊沣在一起时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文则越想越难过,抱着青青一直哭,青青说,“以后咱们好好地过日子,不要这么难受。我会陪着你,永远。”
文则的心空空一片,搂着青青更紧,不知不觉,她已是他最后的意义。
这之后七天,风波渐止,踅龙警局破获大案,各方受到嘉奖。文则留院观察,青青便请了假一直陪在他身边,此间宋远和余照天都来探望过他,文则得知昊沣、穆春壹被判枪决,涩七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青青对涩七一直有着特殊的感情,因此总是想去牢里看她。但是文则却不赞同,只说,我害了她一家,你去看她也于事无补,除非你能放了昊沣,做不到这样,就不要去。
青青明白文则的意思,也知道自己去了无济于事,但她还是瞒着文则,到女子监偷偷瞧了涩七,也没让涩七发现。
当天青青回来告诉文则,涩七在牢里绝食。
文则那时正在洗手间换绷带,他望着镜子里自己的手背上青黑一片腾龙文身,这文身和雷子身上的一模一样,是昊沣亲自为他选择的图案。
文则洗了把脸,对青青说,你告诉涩七,昊沣从来不怕活着,活一秒是一秒,活一天是一天。
青青见文则背上的伤都裂开了,忙给他重新缠好绷带。她知道法官曾允许昊沣在行刑之前接见自己最想见的人,但是他却放弃了这个机会,没有提出要见涩七,也没有提出见文则。
昊沣枪决前三天,青青又去看涩七,涩七已经进了看护病房,因为怀孕,她的身体更加虚弱。青青还没开口,涩七就说话了,“你来做什么?”
青青说,“来看你。”
涩七冷笑,“如果立场反过来,我也会来看你。”
青青把医生送来的食品放在一边,“你真打算就这么饿死自己吗?”
涩七转过头去,不说话。
青青说,“吃一点吧。”
涩七望着天花板,不知道现在是几时几分,只问,“我想知道,沣哥什么时候上路?”
闻言,青青却摇摇头,“我不清楚。”
涩七说,“我求法官让我观刑,法官拒绝了我。”说着她转头看着青青,“我看到你就恨你,恨文则,恨所有活着的人,你们有什么资格剥夺我们生存的权力?”
青青望着涩七的眼睛,“那么你们呢?害了多少人?无视道德,自我放逐,害人害己,就许你们放手一博,拉着所有人陪葬,不许我们为了一点幸福平静而奋起反抗?”
涩七听了,哈哈大笑,最后拖着一口气上不来,只累极了回道,“幸福平静?青青,我告诉你,这个世界向来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各取所需,没有谁是真正的罪人。你们循规蹈矩,不敢为自己的越雷池半步,就俨然把自己当成正义的代表,妄想惩治我们,太可笑了,我告诉你,你们杀了昊沣,不出几年,会有后辈再起,不见得比昊沣好到哪去。噢,是了,你们就喜欢玩这种把戏,从前可以杀他的时候不杀,非要等他爬得高站得高的时候再一把抽了他底摔死他。这就是你们的节奏,正义的节奏,实在太可笑了,太不要脸了。怪只怪沣哥和我都混得太久了,忘了这世界其实一直掌握在别人的手里。可是,我告诉你,我们永不遵守这样的正义。永不!”
涩七一翻话虽然说得很轻,没有力气,但是字字句句青青都听进去了,过了很久,青青说,“你们可以这样活着,但我们不可以。我们有很多害怕的东西,也有很多时候,我们会在内心里幻想着邪恶的事情来发泄自己,可是,我们不会付诸行动。对,我们自私自利,常常会为此伤害别人,也被别人伤害,可是我们不贩卖毒品,不轻言杀戮,我们在一个圈子里生活,互相牵制,互相磨合,进而彼此包容,会随着光阴流逝而逐渐改变面貌,这并不是你所说的正义,对我而言,这就是生活,我们大多数人都以此度日,如果我们觉得命运不公平,那么,除了努力也别无他想。我没有你的遭遇,无法赞同你的看法,即使是现在,我依然认为你是错误的,你的人生精彩纷呈,但你的结局咎由自取。你不需要我的同情,我也不会同情你。”
青青说完,涩七已经泪流满面,她死死抱着棉被,第一次露出如此伤心的模样,她说,“沣哥死了,这世界再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每一个男人都视我为妓女,每一条街都是做生意的地方。”
涩七的床边放着各种食品,她绝食了很多天,不曾吃下一口。
青青起身,拿了外套离开,开门后,已经有医生在外面守候,青青回头看涩七,她已经安静下来了,攥着棉被一动不动,有风吹过,她的头发频频飞舞,她似哭得太累,后来一直也没动一动。
青青对涩七说,“你会死吗?”
涩七没有吭声,她已经什么也不想说了,什么也不想回答。
青青从女子监出来,文则正在门口等她。他没有开车过来,站在马路对面,看到青青出来时,文则向她挥手,青青笑了笑。
“怎么样?”文则问。
青青说,“不好,不知道她会怎样。”
文则哦了声。
这时已近黄昏,风和日隐,文则牵着青青的手在龙阳监狱外的林荫道上散步。记得他假释的时候,青青也曾和他在这里走过一段,可那时他们都太紧张了,什么风景也没记住。两人走到湖边,文则瞧那个小石凳还算干净,于是陪青青坐下。
青青说,“这条小路是监狱里那些警察和囚犯家属经常来的地方。”
文则说,“来做什么?”
青青说,“有些来谈恋爱,有些来想事情,有些在这里道别。”
文则把她抱在怀里,他等待这份安静祥和已经太久太久,他说,“我有种重生的感觉。”
青青想了一下,“你想离开这里了吗?”
文则说,“警司说我可以选择离职,也可以选择升职,让我自己选。”
青青问,“你答复了吗?”
文则说,“答复了,我选择升职。”
青青只笑了笑,文则说,“不过之前我想带你去见一见我爸爸,他不住在我调任的那个城市,以后也没有很机会来往。”说完,他似乎也很想念兄长,于是捋了捋头发,又说,“还有我大伯和我哥。”
青青只是笑。
文则说了好久,发现青青都不说话了,“你怎么总是笑?”
青青说,“你说,我听着。”
文则不由笑了笑,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抱了她在怀里说,“还有我妈,我们一起去祭拜她。”青青点点头,文则说,“还有阿亚。”青青又点点头,说,“你去哪我都跟着你。”
三天后,昊沣枪决,身后未留只言片语。
不说一句悔恨的话,也不与爱人道别。
青青和文则离开踅龙,飞机从龙城上空划过,恩怨到头。
另外只有一件事,与龙城无关。那日下了飞机,青青不期然在机场碰到易杉,她已经结婚了,正准备蜜月旅行。易杉见文则拖着行李站在一边,气宇轩昂,向她点头致敬,她心中却有些复杂。
不久,文则在另一个城市任职,青青也在那边的出版社找了新工作,仍是本行专业。也不知易杉是怎么知道她新家的地址,却从老远的地方,给她寄来了一张名信片。
青青看到面上的地址是一排英文,下面是密密麻麻娟秀的汉字。
青青:
见字如面。
前些日子我同先生到欧洲旅游,竟然在街上看到拍卖书法的中国人。我先生去买了几个字回来,想博我一笑。其实我是真的笑了,因为我看着那16个字,忽然想起了你。
那16个字是这样说的:生死楔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你看,青青,生死相许这种事,不知不觉已经离我们很远很远了。生活中太多的安静,使我们疲于享乐,也疲于刨根问底。
我还是嫁给了他。
你知道吗。就算真有个男人肯为我不要命,如果他没有钱,我还是不会同他在一起的。因为我们多数时候无需面临可能需要付出生命的危机。我们如此浅薄而卑微地活着,对一切心知肚明,在笑的时候笑,在哭的时候哭。可是,当我把一生中最大的感动给了你时,我忽然感到深深的妒忌。
我希望你过得不好,我希望那个男人使你一团糟。我希望他抛弃你,玩弄你,利用你,欺骗你,然后有一天你痛不欲生,终于来向我哭诉你悲惨的命运。我期待这一天到来的心情,就像黎明前恶煞横行,百无禁忌,我不能自己。
可是青青,直到很久以后,我又遇见你,我发现你仍同他生活在一起,一眼我就能知道他依然肯为你付出生命,而你安详如初。于是我又开始感激你,因为你使我在有生之年,最少有了一次极其脆弱而又保持得完好如初的感动。纵然这一切同我毫无瓜葛,但我还是见到过,听到过,忘不了。这份感动常使我尤自庆幸——自己有一颗能被感动的心。
所以青青,谢谢你,祝福你。
青青读完后,心中蔚蓝一片,她小心翼翼把这名信片珍藏在抽屉里,恰巧那时,家里的音响正放着一盘老碟,那是过去踅龙城欢场上最受欢迎的怀旧歌,碟子是涩七给她的,歌曲不知名,歌女亦不知名。
青青到落地窗前拉开幕帘,看到楼下文则下班回来了,正在停车,文则听到熟悉的曲调,抬头朝着青青微笑。
青青不由跟着那曲子哼唱起来,一遍又一遍——
花谢了春,春去了秋来,落蕊已成埂,我静静地等。风载了雨,雨净了尘埃,大雪已满城,我静静地等。
歌谣,唱着悲伤的曲调;月桥,依是旧时的皎皎。嗷嗷,那是场张狂的海啸;朝朝,谁是我梦中的阿娇。
我静静地等,你予我一生的魂;我静静地等,你共我生死的门。如同花谢了春落蕊成埂,如同风载了雨雪满湘城。
那瞬,随它一生的芳华,化了断线的筝。
我都会静静地等,
我也会静静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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