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雷子蹲在桥边上,看到一辆面包缓缓开了过来,雷子赶紧滚到一边,窝在草丛里看。这时,面包车的门哗啦一声开了,一遛下来的人个个亮着家伙。雷子一见不妙,胡乱抹把脸,爬起来就抄小道奔了回去。
“沣哥,有情况,快跑!”他奔到仓库后面,正有一帮人在交易,他忙伸手摇动,扯着嗓子喊。
昊沣站在最中间,一看雷子跑来就知道出事了,赶紧收回正要交出去的皮箱,不料对方手脚更快,已经一枪射了过来。昊沣中弹,跌在地上滚了一圈,对方便乘机要再补一枪,却只听砰地一声,他自个的眉心倒中弹了。昊沣惊得回头一看,开枪的却是文则,自家兄弟。
文则动作敏捷,连射几枪后冲到这头一把拉起昊沣,两人赶紧趁着混乱往外跑。昊沣受了伤,只得紧紧抓住文则的肩膀,一边跑一边骂,“妈的,黑吃黑,老头子竟敢撂我!”话音未尽,肩上的弹窝又淌了大量鲜血,昊沣痛得闷哼。
文则皱起眉,不知在想什么,架着昊沣跑上了接头的车。开车的是雷子,这小子年纪不大胆子不小,除了性急,做事还算周全。雷子车开的飞快,转弯的时候车身几乎翻过去。
“操!你他妈镇定点!”昊沣气急,一脚踹了过去。
雷子却没吭声,只觉得哪里不对劲,再往后视镜一看,忽地惨叫起来,“妈的真完蛋了,条子也来了!”话毕,只听后面呼啦啦一阵铺天盖地的警笛。
文则皱眉更深,喀拉几下给枪上满子弹,然后拍拍雷子肩,沉声道,“我下去拦,你机灵点!”
雷子满头大汗,回头时车门已经嗽地大开,风沙猛吹。文则握枪就要跳下去,昊沣却一把抓住他,叱道,“你干什么?这一下去你死定了!”
文则只道,“一起干的,犯不着一起死!沣哥,你说咱们什么时候没想过今天?”话毕,也不待昊沣反应,他人已跳下车,落地后滚了几圈,擦了一身血红,雷子却狠踩下油门,车子便呜呜飞快地开走了。
文则站在马路中央,疾风抚面,公路两旁荒郊废园全成了模糊的背景。此时此刻不知他在想什么,面对着狂追而来的警车,他极其平静,只是举枪等待着,然后校准,射击。他枪法精准,一连打爆四辆警车轮胎,警车挤作一堆,警察恼火地冲下来,将他团团围住。他们既惊且怒,持枪蠢蠢欲动,文则站在中间,忽然觉得有种奇妙的愤怒正从他内心深处翻腾起来,他的眼神一瞬间由冷变热,令合围的警察直冒冷汗,生怕这条大鱼如今是要争个网破。
可意外的是僵持并没有太久,文则或许知道自己寡不敌众,竟自动解枪投降。警察不由松了口气,麻麻利利将他拷住。待文则回头再看,路的尽处,昊沣的车早已经没边儿没影了。
二零零三年三月九日,踅龙警局二七行动失败,昊沣脱逃,文则被捕——为后来发生的一切,拉开了序幕。
踅龙不夜城。
入夜后繁华更盛,只见灯红酒绿琳琅满街,一眼望不到尽头。澎湃人海中夹杂着欢声嗔语,亦是经耳愈重。流水街口,许多女子正在拉皮条客,丰姿绰约,娇嗲成媚。那路的深处,红灯门面一间间并排延伸,只到些更深的地方,便只剩下黑暗了。
黑暗中,看得到皮鞋特有的油亮光泽,不一会,一屡烟灰飘落,有人低声道,“文则被抓了,这事儿昊沣不会善罢甘休。你们先避一避!”
说话的这人叫阿水,三十来岁,声音听着分外疲倦。
“跑路是要钱的!”瘪三佝偻着腰,侧靠在墙角上,答得轻慢。
阿水已经相当不耐,吸了口烟才又吼道,“你他妈的要命还是要钱?”
“阿哥,你心里最清楚,昊沣要是知道这回黑吃黑是你搞的鬼,还害了他铁哥们儿进去,别说咱淌过不去,你那一家子都难说!”瘪三神经质地朝他笑。
阿水便一挥手,“够了!只说你要多少。”
瘪三眉飞色舞,“不多,五十万。就我一个。”
阿水有些不放心,“其他人呢?”
瘪三冷冷一哼,“阿哥只管放心,该怎么做我还不知道?”
亡命仔是要独吞,阿水心里却盘算着知道这档事的人越少越好,将来要收拾他也容易,便皮笑肉不笑啐道,“识相是最好,别忘了你自己也有份儿。昊沣是个什么东西道上都清楚,要不赶尽杀绝,他连觉都睡不着。你长脑袋的话,三两年都不要回踅龙这地方。”话毕,阿水嫌恶地丢去一张纸,转身踩熄了烟蒂便快步离开。
瘪三拿着纸,低头捡起地上的烟蒂叼在嘴上,闷闷自语道,“我操,抽这么好的烟!看你往后死得快活不快活。”
阿水走得很快,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今晚的月亮特别的亮,亮得有些渗人,好像把他心里的秘密都照了出来,让他眼皮子直跳,片刻也不停。他疾步往外走,转过一个巷角,便看到霓虹闪烁的长街。阿水刚要舒口气,身后却忽然传出砰的一声闷响,刹时飞鸟从巷子深处惊出,哗然划过夜空。阿水冷汗直冒,只觉得寒从心起,无所遁形,他转过身看着黑漆漆的巷子,时间仿佛已经停止,一把冰冷的手枪从黑暗里伸出来,平静地抵住了他的眉心。阿水本能地后退一步,那人便逼近一步,露出一张狰狞愤怒的脸。
阿水吓得鼻涕眼泪齐下,勉勉强强道,“雷子,好久不见。来这儿消费?”
雷子眯起眼,持枪抵得更重,只道,“阿水,沣哥你也敢动,不是早该想过今天?”
阿水知道雷子来了,事情必然穿帮,自己已是铁板订钉,死路一条。想着便两脚发软,一屁股坐到地上,抱着雷子的腿痛哭,“雷子你也知道,老爷的儿子大了,早就想接管咱们的生意,可是那些跟着老爷打江山的旧部都退了,生的儿子个个一上来就跟了昊沣,现在场子里里外外都听他一人说话,再这么下去,龙家可就完了,老爷子实在是没别的办法,只有这么一条路!这真不关我事儿,我不过是听命行事,自己一点做不了主!”
待他说完,雷子并未答话,暗处却传出一声嗤笑。阿水探头一看,正是昊沣从后面过来,昊沣五官轮廓很深,双眼炯炯有神,目光却极其冰冷。他不说话,当然也没有笑,只把一手带上胶套,才对阿水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不怪你,你也不要怪我!”
阿水惊得直往后退,昊沣大手却盖上他脸,月色下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待昊沣松开手,已然剜了阿水两眼。后面红店的小姐们闻声跑出来,只见昊沣立在屋影里,如同妖魔。他却闲转过身,对着最近的一个小姐道,“看到什么了?”
小姐吓得浑身发软,赶紧回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昊沣点点头,烧了手里染血的胶套,又从口袋里抽出一只手帕擦拭,边擦边抬头一笑,觉得这夜甚美,月色皎皎。
昊沣离开,雷子跟着,走时在阿水身上补了两枪,只见的几个血窝子溅了一地红。阿水倒在红灯区的深处,小姐们纷纷出来围观,然后又沉默离开。没有人报警,老鸨们也紧紧关上了大门。那热闹的小路,顿时寂寥。
人人皆是扛着一条命走一条大道,其实曝死街头,不过是有眼无珠。而人生本身就是一种赌博,没有看准,压错了,就得付出代价。
说到这个踅龙城,其实是个有百年历史的老城,不过直到本世纪初它还是法国殖民地。因此城里许多有些年岁的建筑都是仿法国哥特式风格建造的,尖尖如塔的屋顶,整齐划一的拱门拱窗,满街并排的宫廷式路灯。放眼一看,只觉觥筹交错中带着亦真亦幻的迷离,尤其是在雨季。此外,踅龙警局最初也是由法国人建立的,他们改造了一个前朝时的翰林院,将它变成了管理中国人的指挥中心。在二战结束后,经过了多次重修和整顿,它便成为踅龙城的中央警察局,保留着过去的姿态,淹没在蓬松大道上。若不是时有警车呼叫着出入,人们常常会都会忘记,这里有一个警局。
光敞敞的审查室里什么都没有,这当然是怕犯人无所不用其及地反抗。稽查科科长宋远烦躁地坐在桌边,身旁是一起录口供的警员余照天,余照天也很烦,咬了两下笔杆子,便猛地拍案而起,抓住文则的衣领道,“你到底说不说?”
文则任他楸着领子,目光沉滞,什么也不说。
“车里的就是昊沣,对吧!”余照天面红耳赤,见文则除了沉默还是沉默,不由怒火更炽,“我告诉你,我们已经掌握相当的证据,不要以为你把什么都担下来,就能替昊沣脱罪。我们照样可以抓他!”
文则闻言冷笑,“去啊,去抓啊!”说完又吸一口烟,“让我瞧瞧警察多能耐!”
“*!”余照天一拳打过去,文则跌到地上,嘴角流出血,他扭头就朝那警员啐了一口,叱笑道,“去啊,你妈的现在就去啊!去啊!怎么不去了?啊?怎么不去啦?孬种!”
余照天气急败坏,正要扑上去,一边的宋远却开口了,他随手将口供向前一推,“文则,如果你非要替昊沣顶罪,就有可能被判死刑,就算不死,也是坐天牢坐定了!这样也无所谓吗?”
文则坐起来,捡起烟咬在嘴里,缄默不语。
宋远又道,“要真是考虑好了,你就签字吧!”
文则看着那本薄子,竟然眼一眯,毫不犹豫签下自己的名字。
宋远看着口供薄上两个字写得飞扬跋扈,忍不住叹了口气,摇头道,“你这是何苦?为昊沣这种人值吗?”
文则却把口供薄甩给宋远,“那又怎样?满意了就滚!”
文则软硬不吃,宋远和余照天没办法,只得怏怏出去。两人走到办公室,几个同事便冲过来,七嘴八舌只问一件事,“怎么样?他肯指认昊沣吗?”
余照天一把把口供薄砸到地上,怒道,“指个屁!又白干了!”
话毕,办公室一片安静。年来为了抓昊沣已经有两个同事殉职,还没算重伤住院的。死去的人可说尽责尽忠,俯仰无愧天地,可活下来的只要还是条汉子,那得有多少不堪和不甘?便是这样,他们有时也不明白,维护正义何以如此艰难?
余照天性子急,如今白忙一场,自然无法接受。他又不喜欢沉默,便恶狠狠撂了几句话,也不知是要跟谁撒气,甩门便跑出去了。
宋远只得捡起口供薄,扔到桌上,瞧着面前一片茫然的同事,苦笑道,“算了,由他去吧,自从阿沿殉职,局子里都没人跟他作对了,没有对手,那寂寞是适应不来的。”
几个人闻言,心中也不是滋味,只好点点头,陆续回到自己位置上。一人却忽然抬头问,“头儿,昊沣身边的线人又断了。要不要再去找找?”
宋远一愣,继而回道,“算了,别找了,咱们抓了文则,昊沣身边现在一定是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那人恩了一声,却兀自骂道,“妈的昊沣真是铁板子吗?水泼不进,针扎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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