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在餐桌上,起初米兰对要不要和韩峥说话颇有些犹豫不定,直到看他一连吃了两张由她亲手烙制的葱油鸡蛋饼,估摸他心情似还不赖,这才战战兢兢地问道:“要不要打个电话让王叔送你去医院?”王叔是韩进远请的司机,只是工作以外的时段,韩进远并不习惯麻烦他,就是要用车宁可是自己驾驶,只有特殊情况除外。
“打车也一样。”韩峥吃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筷,用手边的纸巾抹了抹嘴,站起身离开座位,表示此事没有商量下去的必要了。
“哦。”她原是怕他病情出现反复,因此不放心他独自打车去医院,不过见他已经如此表态,也深知劝下去徒然使他恼怒,也就不再勉强。
她下意识地跟着他起身,一直把他送到玄关处。
韩峥忽然一个转身,弄得两人冷不丁差点就面对面撞上。米兰显得有些窘,暗想以为他不会因此又生气吧。不料他只口气极淡地说道:“你跟着我干嘛?倒不如给宋怀涛打个电话去!”
“大清早打给他做什么?”她脑筋一时短路,傻乎乎地问。
韩峥嗤笑一声:“爱做什么做什么。比如,可以先报个平安,说明一下你昨晚在恶魔挟持下依然毫发无伤,又比如,你可以让他开车过来送你一程,再比如……呵呵!”他没往下具体列举,笑声在偌大空荡的大厅里泛起小小的回音,听上去有些飘忽,也说不上来带着好意还是恶意。
而后他就踏进了洒满了白色晨光的院子里。他的鞋子不小心踩上了几片散落的竹叶和花枝。他大概也注意到了,低头愣了一下,又继续朝前走。
吱呀一声,院门在他身后关起。
米兰一个人扶着门框发了一小会儿怔。米杨驱动轮椅到她身畔,低唤了两声,又说:“我看这院子还得要赶紧收拾收拾,不然韩叔和林姨回家一看,准得气坏了。”
她侧过脸,没有去接米杨的话,只对墨绿色的院门出神,喃喃地问:“觉不觉得,韩峥有些古怪?”她抿着唇摇了摇头,像是自言自语地接着又补充道,“他以前也怪,现在好像……更怪了。”
米杨略仰起头看向她,像是边沉思边得出结论似地说:“是有些怪。”
还没等米兰拨电话给怀涛,怀涛已自觉自动地跑来韩家,一进门便拉着米兰的手关切地问:“昨晚上后来没出什么事吧?”
她轻轻从他掌中抽出自己的手:“都还好。”
但怀涛已然察觉了院里的异样:“还说呢,院子都被糟蹋成什么样了?那棵米兰花……”
“是我砍的。”她的眼眸里映射出隐隐的痛苦。怕他不信自己的话,便又加了句,“真的是我。”
“韩峥人呢?”他的语气有些含冰带刺。
“他去医院看他爸爸了。”她打量了一眼怀涛纠结在一起的两道浓眉,心想:还好韩峥早走一步,不然,还不知又会闹出什么乱子。
怀涛的表情微显释然。他缓了缓说话的口吻,道:“那你等下还准备去医院吗?”
“我不去了,”一想到韩峥嘲讽地问她,到底在医院里躺着的那个人是谁的父亲时,她的声音里蒙上了一丝沮丧,“我去财大上课。”
“我送你。”
怀涛先送了米杨回宿舍,再陪米兰回女生寝室去取财大课程所需要的书本。等米兰下课,他又去财大门口接她放学。回到美院后,米兰见时间还未到女生禁入男生宿舍的时间,便和怀涛一道去了米杨宿舍一趟。她主要是想看看韩峥回学校了没有,顺便问问韩进远的情况如何。
一进宿舍,她诧异的几乎要把眼珠子掉出来:米杨和韩峥居然拉开一张桌子隔桌而坐,中间摆了副围棋,蒋瑞涵也不坐,站在米杨身侧,百无聊赖地盯着那个棋盘,显得愁眉不展外加不耐烦。
见米兰和怀涛来了,她三两步蹦跶到他们跟前说:“可愁死我了,这两人一玩儿起老头子的玩意,都不理我了。”
米杨回头笑道:“很久没下棋了,忍不住手痒就多玩了会儿。”
米兰心里一动,深知米杨真想说的,恐怕应该是“很久没和韩峥下棋了”这一句。
“你看你看,他就这么对我!”蒋瑞涵自从和米杨正式交往,和米兰的关系也大为走近。
米兰说:“早跟你说了我这个弟弟没什么情趣的了。”
蒋瑞涵挤眉弄眼地小声说:“算了吧,他就是太——有情趣了,琴棋书画四样大概就缺个琴艺了,其余啥都会,没情趣的是我啦!”说着又蹦蹦跳跳地回到米杨身后,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一会儿功夫就把他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的,嘴里嘟哝道,“不许嫌我没情趣没才华,听到没?不许不要我!”
米杨的话音里带着融融地暖意:“好。”
宋怀涛对米兰由衷发出感慨:“他们真让人羡慕!”
“嗯。”米兰扭过脸朝他一笑。眼里是被幸福感染后所漾起的晶莹,整个脸庞看上去更加楚楚动人。
一枚黑子从韩峥指尖滴溜溜滑落,打乱了棋盘一角。
米兰顿时噤声敛眉,好像那棋子直落在身体里某个僻静的角落,声音虽小却有余音不散。
米杨瞥了一眼棋盘问:“各子的位置我大体还记得,摆上接着再下?”
韩峥垂眼,叹息道:“算了。”他将黑子一粒粒收进掌心,待握成一握后再倒入棋盒。直到把棋盘上的黑子全部收起,整个过程安静而专注。最后,轻轻扣上棋盒顶盖。落寞如轻烟一般渗进了他的瞳仁深处。
然后他忽然站起身,走到米兰跟前,带着一丝微妙的浅笑缓慢而有深意地说:“都算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说得很模糊,可是她听懂了他的意思。算了!他说“都算了”!这么多年的恨与怨,全部都当作不存在了吗?都算了?——那么那些美好的童年呢?那时候他们之间纯真的情感呢?
眼泪无声地流到了她的唇边,她还没来得及用手去擦干泪迹,便扯出个惨淡的笑来:“好啊。”
韩峥点点头,调侃道:“感动得哭了?”他想她定然是听明白了他刚才那句话里的深意。
“可不是?”她笑。
“以后都不会发生昨晚那种事了。”韩峥郑重地说,像是在作一个承诺、又仿佛是一个恳切的希求。他的视线扫过屋子里的每一个人:米杨和蒋睿涵;米兰与宋怀涛。最后,目光低垂下来,落在了自己的影子上。旋即他抬起脸,一抹浅淡的笑意浮现在他唇边,只可惜才不过几秒,那笑容便冻僵似地凝固在了脸上。很快他便恢复了一贯的冷傲表情,一声不吭地走出了寝室。
怀涛始终没有插话。有一个明确的感受是——韩峥丢掉了以往对米兰的尖刻和敌意。虽然他们之间迷雾一般难以揣摩透彻的对白让他困惑,但他依然选择了不作追问。他打量了米兰一眼,心惊地发现她的脸色竟比第一次见到她蹲在韩家走廊上的那次更加黯淡,仿佛很有可能立即脱力晕倒过去。出于心疼和担忧,他不由伸出一臂轻轻揽住了她的腰。
米兰骤然发觉到身边有人可以让他“借一把力”。她抬起头,眼珠迟钝迷茫地转了两下,之前凝结在眼眶里的泪珠又开始扑簌簌地往下掉。她的胸口很闷,似乎被塞满了棉絮般的愁苦;又似乎满心空荡荡的,虚无到一切都丧失了实实在在的意义。她难受极了,干脆伏在怀涛的肩头大哭起来,边哭边不住地抽噎道:“韩峥他决定不再恨我了……可是、可是……”——她说不下去了。她所不解的是:可是为什么她还是高兴不起来?
过去的一切都不可追了!他们长大了,童年的欢乐已经像玫瑰色的泡沫般破碎消逝。或许他们之间最深的联系反而是那份解不开的心结,而现在,他忽然宣布他决定放下,他做得到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即使可以,他对她的友情也不会再恢复了。
他说过,他们曾经是朋友。可现在,他们或许既非敌亦非友,他们,只是“凑巧”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路人,终究要走自己的人生之路。
她承认自己真是“贪得无厌”!
以前,她幻想过有一天韩峥会不再处处针对自己,不再把母亲的账算在自己头上,她以为只要能做到这一步,就是对韩峥和自己最好的结果。
这一天忽然来临。
只不过听似轻描淡写的几个字——算了!都算了!像放弃一盘打翻的棋盘一样,将过往种种全部推倒。
她的心“嘶啦”一声,裂开了一条细细的缝。
蒋睿涵见米兰这样伤心,也不敢冒然多嘴,只把双手轻轻搭在米杨的两个肩头。整间寝室霎时间换了个气氛。
米杨抬起手,温柔地握了握蒋睿涵的指尖,随后将轮椅划向米兰:“在今天以前,谁能想到他会主动和我下棋呢?可见他的心远远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坚硬。我想韩峥需要的只是时间——我们一直都愿意给他的,不是吗?”他的眼睛里跃动着充满憧憬色彩的光华,“即使他执意要把过去的感情全部归零,我们也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重新做朋友。”
“你确定他也需要朋友?”蒋睿涵按捺不住问了一句,格外加重了“也”这个字的发音。过往与韩峥的接触经验告诉她:这人基本上是个与众不同的“怪胎”。
米杨对于她的直率向来深知不怪,只冲她笑着摇了摇头,转而正色道:“他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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