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临渊表情里带着一丝失落与满足,半晌之后,这种复杂矛盾的情绪才渐渐淡了去,又回复他一向的淡然,等到回了坤宁宫时,脸上已经再无异样的痕迹,皇后并不知道儿子这一去一回之间,早就已经做了一个改变他后半生的承诺,明绣脸上带着担忧之色,周临渊这才冲她安抚似的点了点头,少了大周朝未来主人的包袱,虽然心里有些失落,不过好处同样也是有的,这巨大的包袱至少是丢开了,虽然接手的人正是自己的儿子。
看他面色如常,明绣心里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等周临渊坐到了自个儿身边时,明绣轻轻伸手过去搭到了他手背上,感觉自己手被他手掌给反握住,这才扬头冲他笑了笑,眼睛里带着疑问之色,显然隆盛帝将周临渊叫去,应该是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此时他竟然没多久就回来了,心里多少也有些不放心。
显然,皇后与她的心思是一样的,虽然李朴还在场,不过既然隆盛帝都派周临渊过去问话了,应该是已经知道其中的一些事情,因此她也不再避讳,心里担忧之下,等周临渊坐定了,直接就开口道:
“渊儿,皇上叫你过去有事儿吗?”
“没什么事。”周临渊脸色平淡的摇了摇头,神态间隐隐有丝轻松,确实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事儿的样子,更何况皇后也了解自己的这个儿子,虽然性格冷淡高傲了些,但是他对明绣这个媳妇儿用情很深。不会在她面前说谎,他的样子看起来也真不像隆盛帝要对他做什么。皇后心里稍稍放了些心,不过仍旧是决定等晚些时候她再亲自问隆盛帝一遍,探探他口风,如果他不知道刘氏的事情也就罢了,如果知道……那么她也就亲自替儿子儿媳求求情,相信看在这么多年,她为了隆盛帝忍让的份儿上,隆盛帝说不准会因此网开一面。
打定了这个主意,皇后也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加计较。旁边陶姑姑听得满头雾水的样子,不过看皇后没有要再详说这事儿的意思。心里不由黯然,她自从受自个儿的侄女儿连累之后,在皇后面前的地位就大不如前,就算以前有着侍候皇后十几年的情份,也只能保证她没被降了份位打发到宫里其它地方做些杂役,虽然说在别人面前也是很有脸面,可是陶姑姑自己却知道,如今皇后早已不如以前那么看重她。偏偏是以前常被自己压着的闵姑姑。如今一副出了头的模样。
对于陶姑姑的神色,皇后和明绣等人都已经察觉得到,但是两人心里谁也没将陶姑姑的这些失落放在眼里。对于已经死去的陶氏,婆媳二人心中都有同样一个疙瘩,陶氏想要算计周临渊,不管是出自她的本意,还是受人蛊惑,但是她给周临渊下药一下,确是让两个女人至今都心有不满,幸亏当时陶氏色欲熏心,没做出其它事情来,不然今日,这陶姑姑也脱不了责任。
周临渊和明绣在宫里呆了用过午膳之后,这才出了宫坐上马车回太子府,这趟进宫之后听到刘氏怀孕的消息,明绣多少有些不踏实,只是问周临渊是不是隆盛帝知道了那件事时,他却总是笑着摇头,要明绣不要多想。
问得多了,他也是这么回答,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担心,明绣再问了两次,虽然还有些担忧,不过却也没再多说,不管是隆盛帝知不知道自己早已看到他被二皇子戴了绿帽子的事儿,可周临渊这么说,显然是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虽然心里还是不放心,但是明绣看到周临渊坚决的样子,还是决定相信并依靠自己的丈夫这一回。
日子一天天平静的过去了,在有些焦急又有些担忧之中,这个八月很快就溜了过去,九月时就是明绣十九岁的生辰,这个年纪在现代时还是处于青春美好的校园时光,可是在这古代,她却已经是一个快两岁孩子的娘了。自上次进宫听皇后说了刘氏怀孕的事情之后,回太子府没多久,周瑞宁就开始宫里太子府两头跑的日子,每日上午时分进宫里一趟,中午用完午膳才由宫里派人将他送回来,开始时明绣还有些担忧,不知道这是不是隆盛帝记恨自己,想设法收拾自个儿子,可是时间一久,看到周瑞宁依旧好端端的,这才放下心来,并且嘲笑自己有些多疑了。
不管隆盛帝是有多么坏,可他依旧是儿子周瑞宁的亲生爷爷,这虎毒还是不食子,他就算心里对自己不满,可是对自个儿的嫡亲孙子,又哪会做什么!更何况后来明绣又进宫一次,正巧还碰着了这位皇帝陛下,他也并没对自己露出什么不满的样子,像是根本不知道刘氏的那回事一般。
就在明绣想,对于刘氏怀孕隆盛帝其实并不是不高兴,而只是性格闷骚型,有高兴也是憋在心里不说,皇后是不是看错了的时候,宫里却传出了消息来,说是宫里渐渐好似有人染了天花。这个消息一传出,就像是平地一声雷响般,将京里许多人都打得有些发蒙了,要知道在这缺医少药的古代,再加上人的体质与抗性又不如现代人那般好,得了天花,完全跟等死没什么两样。
一切都要靠自己咬牙抗着,能抗过去,那么就皆大欢喜,如果不能抗过去……那只能等着十八年后再做一条好汉!明绣听到这事儿,也不由吓了一大跳,儿子周瑞宁每日都在进宫,他的身子虽然瞧起来还好,可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不满两岁的小孩儿,这宫里如今人心惶惶,万一侍候他的人哪个一不留神,小孩子是极容易被传染的,更何况这宫里还有冯氏那个毒妇,说不准会趁此机会下毒手!
不知是不是周临渊察觉了她的不安。进宫里向隆盛帝说过什么,在九月初时。小瑞宁也就暂时留在了太子府里,没再进宫里头,可是这宫里的天花,却是越来越厉害,据说这源头就是从刘氏的漪澜殿里传出来的,因此这天花传出来之后,虽然其它宫里也受到了些传染,可是就漪澜殿里死的人最多,每日都有不少宫人的尸体抬到宫庭最北边的乱葬岗里草草埋掉。这小半个月的时间,那漪澜殿里原本上上下下侍候的宫人少说也有两三百之数。诺大一个宫殿,可是突然间不过十来日的功夫,就已经死了一大半!
这个数目听起来就有些骇人听闻了,那乱葬岗边,已经埋不下这么多人,更何况这些人是得了天花而死,众人都将他们当作瘟疫一般,开始还有人草草挖了坑将人埋了。等到后来时。再也没人愿意去做这等事儿,只是随意将尸体往那边草堆里一扔,也不管这些尸体曝露在荒郊野外。会不会被一些食肉的秃鹰啄了去,一时间,京里人人自危,一些大臣权贵们都是吓得平日连门也不敢出,以往热闹的京城,好似在这个九月时,突然冷清了下来。
明绣的生辰,也只是在太子府里简单而低调的就一家人吃了顿饭而过去了,虽然最近京里动荡不安,不过明绣却是猜得出,这应该是隆盛帝出手了,每日周临渊也是开始忙碌了起来,他比之前时更忙,如果一开始明绣还存着侥幸的心思,可是此时刘氏宫里下人们大批死亡开始,好似就透着一股阴郁浓重的气氛,到了这时,她才发现,皇后所说的隆盛帝对于刘氏怀孕一事不高兴,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事实上宫里并没有随口说说一回事,人家无意间说的一句话,有可能也是大有深意的。
这天花一事,估计就是隆盛帝动的手,这么一来,也就不难猜出,刘氏的身孕,有可能这个孩子并不是隆盛帝的骨肉,而是有事儿子服其劳了!虽然暂时看不出刘氏宫殿里出事儿,二皇子那边还没什么动静,不过明绣却知道,等收拾了刘氏这边,估计二皇子周临沂那边也就不远了,这京里,是要变天了!
九月底时,皇上如今最为宠爱的昭仪娘娘,在挺了一个多月之后,在宫人相继传染了天花,而且这天花又没彻底灭绝的时候,终于还是不幸身染了重疾,皇帝陛下当时大怒,连惩了太医院好几个德高望重的御医们,可是御医们接下来依旧是束手无册,昭仪娘娘病情已经有些加重了,隆盛帝日日不顾自己龙体安危,往漪澜殿往,朝廷众臣担忧皇上龙体,联名要求将昭仪刘氏给搬到北面夜庭宫里暂时养病。
隆盛帝当时大怒,可是依旧碍不过众臣工们不怕死的劝解,病中的刘昭仪,被人移到了夜庭宫里头,宫里原本如瘟疫一般快速蔓延的天花,因漪澜殿女主人的搬离,而渐渐的平息了下来,太医院的太医们辛苦了几日之后,隆盛帝这才略有些情绪低沉的宣布,这天花算是控制住了!
就这么一场天花,宫里除了宫女太监们之外,加上一些侍卫们,足足死了有五六百人之多!天花事件,给这个原本火热的夏天,蒙上了层厚厚的阴影。
宫里的漪澜殿里,昔日美伦美焕,精雕细琢得犹如人间仙境一样的地方,如今早已变了个大样儿,这宫里大部份的人都已经死了,留下来的剩余一些人,虽然仍旧是有几十之数,不过诺大一个宫殿,就剩了这么些人,看起来就颇有些冷冷清清的样子,里头少了女主人之后,好似这精美的宫殿,也跟着失去了颜色般,不知是不是人死多了的原因,看起来颇有些死气沉沉的感觉,就算是盛夏,有人走进来时也是感觉到浑身好像一阵阴冷,不知是众宫人脸上没有丝毫活气的模样,还是那股沉闷异常的气氛。
随着刘氏的迁出,就代表了这位曾经风华绝代,受尽皇帝另眼相看的美人儿,已经快是昔日黄花,留在这宫殿里头的,就算是侥幸不死的宫人,可惜这一辈子,也算是毁了,前些日时还是人人争着捧着要进来的地方,此时的漪澜殿,已经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让宫里人说起这儿时,忍不住许多人都变了脸色。甚至隐隐有传闻,这儿是不是风水不佳或者闹了什么晦气,毕竟死了这么多人,古人又最是迷信,因此夜晚时,虽然宫里头禁止,可是依旧多了些悄悄烧纸的人。
养心殿里的皇帝陛下,此时正懒洋洋的歪在榻子上头,好似丝毫没有受到宫里最近流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话而唬住或者是生气般。反倒是雍容帅气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岁月好似特别的宽待这位帝王。虽然年纪已经快临近四十岁,可是他脸上依旧没有露出丝毫的老态,只是下巴上已经开始蓄起了胡须,给他英俊的脸孔上,更增添了几分成熟之色,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身后,身上还带着刚沐浴过的水气,黄怀正拿了帕子仔细替他擦着头上残余的水气。帝王拿着本书。凑近了宫灯一些,安静看了一会儿之后,仔细的翻了页书页。
殿里安静异常。看隆盛帝仔细的看着书,众人连出气也不敢大声了,深怕惊动了皇帝陛下,黄怀仔细小心的替隆盛帝将头发擦到半干,因为是夏季的原因,因此也并没用热炉将头发烤干,只拿了扇子轻轻替皇帝陛下的头发吹干水气,殿里只听到扇子摇着时的声音,以及偶尔隆盛帝翻书时的声响,安静得掉根针在地上也能清晰听见。
“漪澜殿那边,如何了?”隆盛帝低沉略带着慵懒磁性的声音,突然的响了起来,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声音微微往上扬了扬,听在耳朵里,就如同一坛美酒发酵时的感觉般,醇厚又带着说不出的韵味,黄怀心里却是一抖,头低了下来,他身为暗卫里的一员,又是隆盛帝贴身的心腹,自然知道许多常人并不清楚的事儿,此时听皇帝陛下一问起这事儿,心就狠狠跳了两下,连忙回答道:
“属下已经安排妥当了!只是……”他犹豫了片刻,没听隆盛帝催问,可是对于这侍候了二十多年的主子,他心里却是了解的,此时他不问,并不代表他就没听了,如果自己迟说了片刻,指不定这位多疑的陛下心里又该想什么了。这么一想,黄怀也不敢再耽搁,连忙接着说道:
“陛下,这漪澜殿里头如今人心惶惶,许多侍候的人都好似没什么精神。”他看了一眼站在殿中安静得犹如木头人般的宫女和太监们,顿了顿,看了皇帝一眼,见隆盛帝微微扬了扬眉毛时,黄怀知道他这是已经有同意并且不耐烦的征兆,连忙将众人借了名目先赶了出去,等殿里只剩了主仆二人时,他这才接着说道:
“奴婢已经查过,这剩下来的人中,都已经是最没可能和其它宫里有勾结,从进宫之前到进宫之后,应该都是最为干净的人了!”黄怀态度恭敬异常,虽然不明白之前皇帝陛下为什么要求他要去彻查这事儿,并且将那些有关连的人全部都以天花的名头,除了去,可是他在宫中生活久了,却知道什么事儿是该他问,什么事儿是不该他知道的,有时候难得糊涂,命才能活得更久一些,因此他也丝毫不好奇。
“不错!”
隆盛帝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只是眼睛里却是极快的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与杀意,半晌之后,翻了翻书,这才又淡淡问道:
“夜庭宫里的刘氏如何了?”
这还是九月漪澜殿出事以来,皇帝陛下第一次开口问起刘氏的事情,虽然外间传言纷纷扬扬,都说皇帝陛下对刘氏旧情难忘,之前又誓死不愿意将自己的昭仪移到夜庭宫去,可是身为他贴身侍候大太监的黄怀,对隆盛帝的一举一动却是了如指掌,他根本没再问起过刘氏,就像之前根本没这么一个人般。
不但是突然对原本受宠的妃子冷落了下来,而且接着又出手血腥的清洗皇宫,这让人不得不往刘氏是不是做了什么惹帝王震怒异常的事儿出来,让皇帝陛下心里不满了,所以才会这般,那夜庭宫是个什么地方,虽然还不是冷宫,可是那儿也离冷宫不远了,更何况那儿住的,大多都是些宫里最低层的宫人们,粗手粗脚的,条件比起漪澜殿来说,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刘氏在那儿,别说得到良好的照顾,就是连平时在漪澜殿里的一半条件,也是赶不上的。
之前种种一切,看起来虽然像是皇帝陛下为了刘昭仪的事焦急发怒,可是黄怀却是真正明白,这位刘昭仪是彻底失了圣心,在众人眼中,皇帝陛下为了她怒斥几位太医,令得宫中其它女人们害怕漪澜殿的天花时,却也羡慕刘昭仪的隆宠,可是黄怀却知道,那几位太医令医术在太医中,都是最为了得的,皇帝陛下将这几位太医斥责了,剩下来的太医虽然说都是有真本事的,可是毕竟比不上那几位老大人医术精湛,天花本来就棘手,再加上太医的医术本事虽然厉害,可是却对这病束手无策,这也是从侧面来说,断了刘氏的一条活路,可是偏偏还赢得了满堂彩。
虽然不知道这位主子怎么突然又想问起刘氏的事情,不过黄怀却也依旧不敢耽搁,连忙就回答道:
“回皇上,刘昭仪到了夜庭宫之后,汤药没断过,宫人们都好好侍候着,如今身子已经见大好了!”
他这么回答,也是中规中矩的,毕竟这刘氏以前是皇帝的宠妃,虽然如今得了天花,被移到了夜庭宫这么一个地方,可是毕竟身份不同,因此侍候的宫人们也并不敢疏忽了,每日照料得她井井有条,再加上不知是她身体以往就好,还是命大,许多宫人都挺不过去的天花,如今她倒是好像身子在渐渐好了起来。
隆盛帝脸上杀意一闪而过,目光第一次从书本上挪了开来,冷视着自己的这个贴身大太监,再没有要瞒他的意图:
“她倒是命大!”
这话的意思,要看人怎么理解,如果是要往好的方面理解,可以说是皇帝陛下赞刘昭仪福大命大,抗过了这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意思;而从另一个方面理解,倒像是皇帝陛下在说刘昭仪没死,他老人家像是有些不满了,从眼前的情形看来,他显然说的并不是第一个意思,黄怀的冷汗一下子就流了下来,身子微微颤抖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笑得温和的帝王,心里一阵接一阵的冷:
“皇上恕罪!”
“算了!”隆盛帝挥了挥手,看着黄怀恭敬弯着的腰背,眼神稍稍缓和了一些,黄怀这大半辈子都侍候在了他身边,两人之间虽然半仆半友,这件事情上,又不是他的过错,隆盛帝也不会因此而迁怒于他,好事,还是自己的儿子做的!他神色又一下子冷淡了下来,目光又重新移到了书本上:
“这事儿与你无关!朕心里清楚得很,你是忠心耿耿的。”
黄怀答应了一声,这才又重新站直了身子,只是后背却已经被冷汗沁湿了一层,脸庞显得苍白了些,手脚一片冰凉,此时都觉得冷得有些麻木了,从隆盛帝这话里头,他听出了一些不对劲儿的味道,再也不敢去多想这个问题,一时间恨不得自己又聋又哑什么都不知道才好,谁知隆盛帝又接着说道:
“如今什么时辰了?”
听以老大问话,老黄儿下意识的眼神往一旁的沙漏转了一眼,看了之后小声答道:
“回陛下,如今已经是亥时了!”虽然不知道隆盛帝突然问时间是个什么意思,不过黄怀仍旧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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