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定国打来电话，让常安顺马上去他办公室一趟。刘定国在电话中的语气很严肃、很急迫，常安顺不敢耽搁，匆匆赶到刘定国的办公室。他刚顺手带上门，刘定国劈头就问：“沈阳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常安顺愣了一下，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刘定国一指沙发，说：“别愣着，坐下说，我要听全盘情况，别藏着掖着。”

常安顺不由心里暗暗吃了一惊，他安排人调查沈阳的案子，一直都是秘密进行的，刘定国怎么知道了？

刘定国说：“你常黑子再能耐，也就一孙猴子，你什么时候见过孙猴子可以跳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了？来，坐下说，把详细情况介绍介绍。”

这天底下还真没有不透风的墙。常安顺一直以为，自己安排人查沈阳的案子、查万盛的孟少爷查得隐秘，对市上其他领导更是瞒得滴水不漏，弄了半天，人家市委书记对自己的一举一动掌握得一清二楚。而且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刘定国就权当自己不知道纪委在查沈阳的案子，压根儿就不闻不问——人家那叫什么？叫定力，稳着呢！看来，他这个市委常委、纪检委书记，有点低估了雎阳市这个“掌舵人”的能耐，人家能当一个有着数百万人口大市的市委书记，肯定有着常人莫及之处！

既然刘定国什么都知道了，那就没有必要再瞒着人家，争取到刘定国的支持，常安顺就可以给自己这两年的工作，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常安顺说，沈阳的案子，基本上尘埃落定。他告诉刘定国，沈阳是被谋杀的，凶手就是万盛公司的员工，也是孟少爷手底下最为倚重的马仔范大宝，绰号刀疤脸。但是，沈阳之死的根本原因，不是沈阳多么廉洁，而是利益之争，利益谈判失和之后，孟少爷一怒之下，让刀疤脸和另一名马仔谋杀了沈阳，又制造了酒后驾车意外落水的假象。

刘定国“哦”了一声，他并不感到惊讶。作为一个市委书记，他太清楚中国的国情了，制度的不健全是导致的根本原因，别指望靠官员的良心和清廉来维系这个国家的生命线，那不可能，必须逐步健全体制，建立健全有力的监督机制，否则，你就无法杜绝的发生。老百姓怎么说的，说是把当官的站成一排，全部枪毙了，肯定有被冤枉的；隔一个杀一个，铁定有漏网的……作为主持工作的常务副县长，沈阳为谋求利益招来杀身之祸，刘定国一点儿也不奇怪。

常安顺接着说：“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万盛房地产开发公司进驻雎阳以后，至少人为制造了三起纵火案、十七起故意伤害案件，有确凿证据证明的受害死亡7人……另外，现任市政府办公室主任的张德禄，一直是万盛公司的利益伙伴，市政府庞大的接待经费70%流进了万盛公司的腰包，张德禄每年会收取大额回扣，这里面还有一个情况，就是市电视台的女主持人沙丽娜最初是孟少爷的情人，后来孟少爷通过张德禄，把沙丽娜送给了市长万长卿，沙丽娜跟万长卿姘居长达三年时间。”

这一次，刘定国又“哦”了一声，但有些异样。

“沙丽娜的丈夫原来是市信访局的干部，叫王大中，办公室副主任，去年被提拔成梅林县副县长，前段时间出车祸死了。”常安顺换上一支烟，继续说，“由于沙丽娜跟市长万长卿的姘居关系，加上王大中的提拔很突然，车祸也出得很蹊跷，所以我就捎带着查了查，据我们了解的情况，王大中是死于谋杀，他坐的车，刹车被动过手脚，这有可能是车子冲下悬崖的原因。

“去梅林调查的人同时了解到一个非常重要的情况：就是王大中刚到梅林县当副县长，就跟邮政局局长打成了一片，被当地百姓称为“铁哥俩”，王大中生前交给该局长一个信封，开玩笑着告诉邮政局长，说他自己如果哪天不幸身亡了，就让邮政局长把东西邮寄给信封上写的那个人，用特快专递……这些情况，是那个局长主动来告诉办案人员的，王大中刚出车祸时他没有多想，后来越想越不对劲儿，就偷偷来了纪委。”

刘定国又“哦”了一声，他问：“收件人是谁？”

“李文韬，被双规的李文韬。”常安顺回答说。

“李文韬？”这让刘定国大感意外。

常安顺说：“李文韬一直声称自己是被陷害的，是冤枉的，而且告诉办案人员，说自己的办公室进过贼，丢过一些东西，但办案人员问他丢了什么东西的时候，他却又闭口不提丢了什么。根据我们的推断，李文韬被盗的东西，有可能就是王大中让梅林县邮政局长邮寄给他的特快专递，如果能够找到这封特快专递，有可能就揭开了王大中为什么被谋害的谜团。”

刘定国问：“有什么线索吗？”

常安顺说：“从李文韬办公室的窗户和门把手上面，提取了一些指纹和脚印，但还没有找到作案的嫌疑犯。”

常安顺在烟灰缸里磕磕烟灰，说：“还有一个情况，就是在去年李文韬曾经找过我，拿来两张往市廉政账户存入钱款的凭据，每张是50万元，两张共是100万元，当时，李文韬要求我以纪委的名义出具一个证明，证明这两笔款子打入了市廉政账户，但却要严格保密……前段时间，李文韬被双规以后，一民同志来找过我，他说，那一百万是他安排李文韬存入市廉政账户的，两笔款子分别是锰矿集团公司的杨之栋和万盛的孟少爷送给他的，出于某些顾虑，他只好让李文韬私下处理了这两笔款子。由于省纪委介入调查李文韬，把人带到了省上，调查就暂时搁置起来。”

刘定国这时动了动屁股，又“哦”了一声。

常安顺说：“就目前掌握的情况，万盛公司的孟学非，涉嫌杀人、殴打致残、纵火、行贿、不正当竞争、容留数十名妇女集体等众多罪名。市政府办公室主任张德禄受贿一事也拿到了相应的证据，另外，市长万长卿在万盛公司开发的水榭花苑拥有一套别墅，价值八百多万，供他和沙丽娜姘居之用，但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他自己购买的，还是万盛公司送给他的。”

常安顺介绍完情况，习惯性地说：“接下来怎么办？请书记定夺。”

刘定国大笑着说：“老常啊，你个常黑子，都已经‘入港’了，还问我怎么办？你不知道怎么办，那调查什么？我的意见是，该抓的抓，该双规的双规，毫不手软。”

又琢磨了半天，刘定国很谨慎地说：“老常，锰矿集团公司的杨之栋，尽管送了一民同志五十万，但在锰矿集团公司和省有色金属矿冶总公司的重组完成之前，先不要惊动他，一切等重组完成以后再说；万盛的孟学非，市府办的张德禄，以及其他相关涉案人员，立即布网抓捕，行动要迅速，不给罪犯喘息的机会；至于长卿同志的问题，我建议向省上汇报……”

刘定国停了下来，看着常安顺，常安顺也用征询的目光望着他。两个人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他们二人心里都清楚，关于万长卿的问题，怎么跟省上汇报，很为难，因为万长卿曾经给省委书记卢家达当过秘书，而且一度关系很密切，这就意味着，他们两个人去省上汇报，等于跑去告诉老虎，说要宰了人家的虎崽子——会是什么后果？

两个人商量了半天，权衡了一下利弊，决定直接向代省长郑副书记汇报，这样，一是可以避开省委书记卢家达的锋芒，二是有利于让案子暂时沉在水面之下，把矛盾转嫁给省上，或者说，直接把矛盾转嫁给省委书记卢家达和代省长郑副书记。

二人一敲定方案，一方面安排人手布控，随时待命；另一方面，立即驱车前往省城。

在前往省城的路上，刘定国一直比较亢奋，常安顺则比较沉默，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时间是晚上，车窗外黑糊糊的山峦和树木一晃而过，唯有常安顺叼在嘴上的烟头时明时灭，远远看去，像零星的鬼火，划过寂寥的夜空。

事实上，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情况，常安顺隐瞒了，他没有告诉刘定国，那就是关于孟学非的身世之谜。

常安顺安排的人折腾了很长时间，硬是查不出来万盛公司的孟学非是什么地方的人，籍贯、家世等等，一概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证明，也全部是伪造的。后来，常安顺灵机一动，说既然查不出来，就换个思路，从孟学非身边的亲信查起，看能不能找到点儿蛛丝马迹。结果，歪打正着，孟学非最为倚重的除了刀疤脸范大宝，还信任自己的司机，那名司机是湖北人，查来查去，就查出孟学非也是湖北人，而且，跟司机是一个地方的人，司机实际上是孟学非的表哥。这让常安顺和其他办案人员很兴奋，终于弄清楚这个孟少爷是来自何方的神圣了。但常安顺一直疑惑不解的是，孟少爷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世呢？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接下来的调查让常安顺大吃一惊，背心直冒冷汗：孟学非竟然是省委书记卢家达的私生子！那时，卢家达不叫卢家达，叫卢山，卢家达是后来改的名儿，卢家达去湖北下乡，跟一个姓孟的姑娘有了恋情，生下了孟学非。孟学非的母亲由于非婚生子，在当地受尽了白眼，终生未嫁，年纪轻轻的就抑郁而死……

这个情况，常安顺没有告诉刘定国，他也不打算告诉刘定国，他甚至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常安顺知道，这个消息，只能永远烂在他自己的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