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铁道部和省铁路局对外公布了最终敲定的A-H铁路线的规划和有关数据。相关规划和数据一经公布,在雎阳立马引起了轰动。最兴奋的是老百姓,他们说,活了半辈子,这下好,火车要从家门口过了。也有人认为,A-H铁路从雎阳市郊穿过,带来的商机是无限的,无疑把雎阳城区又向外拓展了40公里。就有人眼红杨之栋,说有钱人就是牛逼,钱多了烧得慌,在东郊圈地,都以为圈的那些地至少在二十年之内没有任何商业价值,只能是荒草一片,谁承想,金疙瘩掉到了人家头上,铁道部在帮人家发财,杨之栋想不发财都不成。铁路线擦过东郊,再修建一个火车站台,这就意味着东郊将来就是一座新城,一座新城即将建在杨之栋圈的地盘上,想想看,杨之栋是不是捡了一座金山?
最高兴的还是杨之栋本人,从某种程度上来看,铁路线从东郊擦过,远比把新工业园区规划到东郊更划算、更具商业价值。只要A-H铁路线一动工,计划中的火车站台一修好,他就有信心在东郊建起一座崭新的雎阳来。这一次,他对市委书记刘定国还是比较感激的。他知道,有些事情,政府部门对政府部门,公对公,就是一项正常公务,可操作性就强得多,成功的概率也就大得多,而且,放在什么地方都说得过去;如果他以一个商人的身份出面,事情十有会搞砸,性质就变了嘛,成了商业行为,人家铁路线一偏移,就等于帮你杨之栋发财,谁敢答应帮你这个忙?当然不敢。你得有一个过得去的说法,这样,你所做的一切才会披上一层合法的外衣。
市委书记刘定国既然给自己送了这样一块大蛋糕,那么,他杨之栋怎么着也得投桃报李,送给刘定国一份厚礼。他知道刘定国要的是什么,无非是想讨好省上领导,力主促成自己的锰矿集团公司和省有色金属矿冶总公司重组而已——重组损失的有可能只是蝇头小利,从长远的角度来看,也不见得有多大损失,但东郊的土地带来的,却是丰厚的商业回报,是大把大把的钞票,这一点毫无疑问。之前,把万长卿整成“胎盘市长”的,确实是杨之栋。当时,他计划的可不止这些,他计划的先是搞臭市长万长卿,最终的目的则是针对万盛的,他想让万盛公司的孟学非好好喝一壶。他杨之栋何时如此狼狈过,输得如此之惨,输得如此莫名其妙?他杨之栋又何尝是一个服输的人?拒绝拆迁的那47户人家也是他鼓捣起来的,只不过做得非常隐秘。
他只是稍微安排了一下,那些涉迁户就拧成了一股绳,并在适当的时候静坐在了省委省政府的大门口。原本是针对万盛公司的,但事与愿违,搞出的乱子,最后还是市委、市政府出面擦屁股,也就是说,他杨之栋又变相地给老搭档刘定国找了一次麻烦。这就有点儿不划算,让刘定国难堪,甚而至于这种难堪积累到一定程度,有可能演变成一次政治上的滑铁卢。那可就大大地不妙了,不管怎么说,有刘定国在雎阳当市委书记,他杨之栋就是雎阳的半个主人;刘定国不当这个书记了,他杨之栋有可能只是一个有俩钱的暴发户,如此而已。他可不想失去这半个主人的地位。至于雷东生,刘定国总算没有让他太失望,虽然没有提拔到预期的职位上去,但好歹也是个正处,发展的空间还大得很,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把雷东生扶起来了,却是去替人家万盛卖命,这让杨之栋的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刚开春的时候,市上曾经出面组织了一次金融系统和企业界的座谈会,出席的都是各大银行行长和雎阳市区规模在500万以上的企业老总。市上的意思,要通过这样的会议,给银行和企业搭一座桥,刘定国和万长卿都出席了,还各自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让人意外的是万盛的孟学非也来了,挺着个大肚子,后面跟着两名铁塔一样的保镖。之所以让人感到意外,是因为万盛的孟少爷很少在人前露面,大凡生意上的事情一直都是副手在打点,能够亲自出席这次的座谈会,孟少爷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奇怪的是,一直对孟少爷不屑一顾的杨之栋,那天不但记住了孟少爷的大肚子,还记住了孟少爷的一句话。
当时,孟少爷大大咧咧地说:“一个地方的经济要怎么发展?很简单嘛,就是把银行变成我们企业的私人钱柜,变成自己的钱袋子,随用随支,随用随取。”
孟少爷的这句话,很糙,以至于当场就有人低头窃笑不已。但这句话灌进杨之栋的耳朵,却让杨之栋的内心一震,有如醍醐灌顶一般。
杨之栋一再回味孟少爷的这句话。
大凡搞企业的,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在投资一个新的项目或者是扩大经营规模的时候,即使自己兜里有多余的钱,也不会轻易掏出来,而是采取融资的方式来进行再投资,缓解资金压力。第一个途径是利用市场来融资,还有一个途径就是利用银行来贷款。通过市场融资,一般只有上市企业才能够很轻易地做到这一点,而大部分未上市企业,则只能通过传统的信贷方式,从银行弄来大笔的可供企业自己支配的资金,然后付给银行相应的利息即可。这样做的好处就是,自己的钱是安全的,至少在一定的时间段里,自己的钱是相对安全的。而所有的不安全因素,则由企业直接转嫁给了银行。
新投资的项目赢利了,企业只需要付给银行很少的一部分行息,仅此而已;项目亏损了、赔钱了,可能出现的结果有很多种:一种结果是企业破产了,贷款无着,还贷无望;还有一种结果,是银行利用执法部门封掉企业的固定资产,进行拍卖,能够收回多少资金算多少资金;对企业最为有利的一种结果,就是银行把贷款直接划为烂账,从此一刀切,不需要企业再还钱了;等等——但最常见的模式,就是企业的债务一直挂在银行的账上,年年清还利息,至于本钱,只能年年转贷,想让企业还钱,没门,因为没有钱还给你。这在商业领域里,已经不是什么太大的秘密,大家都这样运作,运气好的,就混大了,成款爷了;运气不好的,最后就会变成被银行成天追着赶着讨债的落魄鬼。
人们把这种利用银行贷款来发展企业的模式,称为“借鸡下蛋”模式,言下之意,就是借银行的钱下自己的蛋。所以,在银行和企业之间,尚未发生信贷关系的时候,银行是爷,企业就是孙子;企业和银行之间一旦发生信贷关系,欠债的企业就成了爷,讨债的银行就成了孙子。这种角色之间的转换,在杨之栋看来,无疑折射出了国家体制方面存在的某些缺陷和弊端。但是,话说回来,有缺陷、有弊端是个好事情,至少对杨之栋这样的人来说,国家体制方面的缺陷和弊端,无疑蕴含着很多机会:有缺陷有弊端,就意味着有漏洞;有漏洞,就意味着有空子可钻……只要有空子可钻,杨之栋就可以保证把这些空子全部变成商业利益。杨之栋经常干“借鸡下蛋”的勾当,但他不需要给银行当孙子,他杨之栋一直充当“爷”的角色,因为他不需要求爷爷告奶奶地从银行里面贷款,大多数时候,是银行主动贷款给他。杨之栋有矿山,有数十家选矿厂和冶炼厂。只要矿山的坑道里有矿,杨之栋就不愁把矿石变成钱,银行也就不怕他还不上贷款。
孟少爷提出的把银行变成企业的私人钱柜、变成自己的钱袋子这一观点,让杨之栋很受启发。他琢磨了一下,认为有的时候,赚钱不需要太辛苦,得动脑筋,只要你动了脑筋,大脑的智慧就会帮你赚钱,赚来大把大把的钱。
杨之栋心里明白,银行之所以愿意主动贷款给他,是因为他的锰矿集团公司属于资源型企业,只要山上的矿产资源一日不枯竭,销售渠道一日畅通无阻,那么,他的锰矿集团公司就一日不会破产倒闭。从银行里面究竟往出贷了多少款,杨之栋竟然有些迷糊。他自己在银行里面究竟有多少存款,他自己还是有些迷糊。有意思,一方面,把自己的钱存进银行里去,另一方面,又大笔大笔地从银行里面往外贷款……或许,企业就是这样一种搞法,企业活了,银行也活了,两全其美——因为没有谁愿意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天知道是不是能够两全其美,反正,大家都这样做,口出狂言如万盛公司的孟少爷者,甚至扬言要把银行变成自己的私人钱柜。虽然有点儿异想天开,但也不无道理。
早在数年之前,杨之栋就意识到,山上的矿石总有挖完的一天,那时候,企业究竟应该怎样转型,向哪一个方向转型,作为一个优秀的舵手,就应该未雨绸缪,做到有备无患。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开始有意识地储备土地,因为他清楚,地皮也是一座矿山,可以世世代代挖下去的矿山。只是没有想到,在新工业园区的选址规划上,自认为是雎阳半个主人的杨之栋竟然输给了万盛的孟少爷。好在他杨之栋从来没有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习惯,立马转换思路,这不,由市委书记刘定国出面,一条铁路,就把他的那些地救活了——这无疑是一场非常漂亮的战役。
铁道部和省铁路局仅仅是公布了A-H铁路线的路线规划,究竟什么时候动工建设,什么时候建成投入使用,还是一个未知数。杨之栋清楚,A-H铁路工程,工期长,投资巨大,耗时费力,真正建成投入使用,弄不好又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好在规划是死的,国家说修,就一定会修,只是迟早的问题。关键是,他杨之栋试图在铁路修通之前,就利用这个有利消息,把自己储存的土地变成一笔庞大的钱,现钱——依杨之栋的意思,庄稼刚种上,虽然幼苗都尚未长出来,但可以考虑先把卖粮食的钱装进自己兜里。数目过于庞大的钱,肯定只有银行才有,他的如意算盘,也只有跟银行打交道,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像孟少爷说的,得把银行变成自己的钱袋子,这样,用起钱来才会得心应手。
杨之栋让人做了一些规划,就在东郊那些地皮上,看哪些地盘适宜于开发成商业街,哪些地盘适宜于开发成商品房,哪些地盘适宜于开发成星级酒店……总之,他要的规划,完全是按照一座新兴城市的标准设计的,跟规划图一起拿出来的,还有该区域一系列规划项目的可行性分析报告。
杨之栋觉得,自己真应该感谢万盛公司的孟少爷,是万盛的孟少爷给他提供了一条崭新的思路,让他豁然开朗,明白生意原来是可以这样做的,钱,也是可以这样装进自己兜里的!
当杨之栋从北京请来的一批专家把规划图和可行性分析报告放到他办公桌上的时候,他就清楚,这些报告,不仅仅是几十页普普通通的白纸黑字那么简单,这几十页白纸黑字,就是钱,他杨之栋将来有可能赚到手的一大笔钱,也有可能赚不到手,但完全可以先装进自己腰包里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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