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擅自决定带着翠翠一起回老家,李天乐不太高兴,听完后就沈了脸。
平时也就算了,这次回去父母是什么态度还不知道呢,也许干脆不许他们进门也说不定。连他和周平都打算搞突然袭击,没有通知父母就直接回去,免得还没成行就被父母打了回票。现在还要拖着个翠翠,不是累赘死了。
周平也觉得歉疚,他看了眼闷头收拾的李天乐,又看了眼蹲在地上,眼巴巴盯着自己的翠翠,周平还是决定带着翠翠。李天乐心疼他,不会真气他的。
周平低着头笑,李天乐火上来了。
“笑啥?还不快点?赶火车呢!”
周平赶紧献殷勤,提行李箱。
李天乐推了周平一把,“边去!你顾好活的就行了,这不用你管!”
说完瞪了翠翠一眼,恶狠狠地告诉他:“不许乱跑!人贩子就喜欢你这样白白嫩嫩的小子,拐回去做人肉包子吃,怕不?”
接触的少分不清男女,时间长了没有看不出来的,连甜甜现在都知道梳了长辫子的不一定就是闺女。
翠翠不懂啥叫人肉包子。包子他吃过,好吃!人肉的是啥味儿?
翠翠牢牢抓住周平的袖子,不用别人吩咐,他也不会撒手的。
挤上火车,找到座位,三个人才松了口气。年下车票不好买,刷了半天网页,只刷到二张硬座,好在只有十几个小时的车程,对付一下也就过去了。
车上人挤人,周平怕翠翠走丢了,让他坐紧里边靠窗的位置,他和李天乐挤着坐外边。翠翠上车买的是站台票,一会儿乘务过来查票,还要给他补张车票才行。
第二天到站已经是中午了,李天乐的老家不在镇上,还要搭两个小时的汽车,再步行几十分钟才到。
绕开火车站,周平他们进镇里吃了午饭,又坐了两个小时的汽车,再往前已经不通车了,汽车站的终点是个集市,顺着集市再往南走,就是李阿姨住的村子了。
近乡情怯,周平顺着田垄慢慢走。
李天乐拉着周平的手,用力握了握,来时他们就商量好了,撒娇耍赖,总之一定要留下来。
看了看紧紧跟着的翠翠,李天乐转了转眼珠,叫过他来,耳语了几句。问他:“记住没?”
翠翠眨眨眼,点头。
李阿姨住在李天乐的奶奶家。李奶奶七十八岁了,身体硬朗,耳不聋眼不花的。李父是李奶奶最小的儿子,李奶奶偏心的厉害,有什么好的都先紧着小儿子,没少让李父上边的哥哥姐姐们眼气。
李阿姨和李父都有退休工资,用不着在土里刨食了,可两个人都闲不住,就在屋旁垦了块菜地,养了点小鸡崽。这儿的天气比周平住的城市暖和得多,冬天菜地打理好了,还能吃上新鲜蔬菜。
李阿姨薅了菜地的杂草,准备割点韭菜,晚上炒鸡蛋用。院门处有动静,李阿姨刚想擡头看是谁来了,就听有个声音,喊了一声:“妈!”
甜腻腻,还捌了个弯子的声音,听得李阿姨手一抖,差点把韭菜连根薅出来。细看了看,是她儿子。刚那声确实是她那死犟的儿子喊的。
李阿姨板着脸,站起身,还没等她搭话,李天乐一个箭步冲到李阿姨跟前,挽住她的胳膊,柔着声音又叫了一声:“妈!”
李阿姨又抖了。李天乐从小到大都皮得很,也不个听父母话的主儿,见了父母虽说也恭敬,但那眼神儿,明摆着就是“小爷有理,不和你们老人家一般见识”的样子。在李阿姨和李父跟前,那是从来不肯低头的。
这一声一声的,温柔的都能拧出蜜汁子来的“妈”,也难怪李阿姨不适应,她觉得鸡皮疙瘩都冒了一层,脸也板不住了,面皮子也跟着抽抽,她赶紧掸了掸身上,冷着声音问:“你咋来了?”
这话多馀问,大年根底下的,明天就是小年儿了,孩子来了准是为过年的。李阿姨就是不想给好脸,谁让她刚才看见门口,儿子和周平是手拉手进来的。
周平也过来打招呼,他扯了个尽量大的笑容,冲李阿姨点头。
要说李阿姨是真心疼周平,要不是他跟儿子的事实在别不过劲儿来,李阿姨哪舍得难为周平。
李阿姨木着脸盯了周平一眼,就发现这孩子比她十月份走的时候消瘦了不少,脸色也不太好,嘴也冻的青白的。李阿姨不知道周平受伤的事,还以为是自己走时的态度让周平难受了,才把孩子挤兑折腾的瘦了。
李阿姨心疼不已,心也跟着软了,嘴上说:“谁让你来的?”心里面连晚上温补的菜谱都订好了。
李天乐厚着脸皮卖乖,李阿姨态度上却没松动,半天也没让他们进屋。李天乐冲翠翠使眼色,让他按交待好的行事。
翠翠进门就和地上跑的小鸡崽看对眼儿了,扯着小鸡嫩黄的翅膀玩的欢,李天乐使眼色,他压根没瞧见,顾自和小鸡玩。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李天乐放大声音咳嗽,“翠翠,快来叫人!”
翠翠听见喊他跳起来走到周平身边,李天乐使劲冲他眨眼,翠翠也眨眨眼,才想起来好像有啥事忘了。对了!想起来了,装死!
翠翠咕咚躺倒,直挺挺的不动了。
周平吓了一跳,蹲下身去扶翠翠,看他是怎么了。
李天乐也吓一跳,他路上跟翠翠说的是装病。他怕母亲不留情面,轰他们回去,才想让翠翠装下病,好有个理由留下,谁知到翠翠那儿怎么就成装死了。
夸张是夸张了点,戏也得演下去才成。
李天乐也扑到翠翠身边,扯着嗓子喊:“翠翠,你咋了?是冻病了吧!半天也不让人进屋,不冻坏了才怪!”
李阿姨觉得手有点痒痒,想抓旁边的笤帚。翠翠那儿还偷偷睁眼瞄人呢,两个眼珠子滴溜乱转的,哪像有病的?想留下也不找个好借口。
“行啦!别叫唤了,狼也让你招来了!”说完李阿姨转身进屋。
周平和李天乐互相看看,李天乐咬牙,“进屋!不是也没轰咱们。”
一进门,李奶奶迎了出来,“谁呀?不进屋尽在院里喊。”
“哎哟!小乐儿,”李奶奶抓着李天乐的手,上下端详,嘴里只是念:“好!”
又骂:“臭小子,早把奶奶忘了吧,你爹妈在这儿,也不见你多来一躺,白疼你了!”
李天乐赶紧给李奶奶介绍周平和翠翠,转移话题。
周平小时候李奶奶是见过的,也拉着摩挲端详一阵,“比小时候更擡人疼了。”
李奶奶见了翠翠也喜欢。翠翠长的清秀,言语行动上又讨喜可人,逗得老太太开心,抓了好些花生丶红枣丶干果子给他吃。
晚上吃饭,李父回来,看见周平和李天乐,只说了句,“来了!”就没了下话,态度表情都淡淡的。
李天乐揣着满肚子心思上了饭桌,一看桌上的菜,李天乐心就踏实了。一桌子菜有半桌子都是他和周平爱吃的,看来有门了。李阿姨到底还是狠不下心。
李天乐精神头儿一下上来了,继续卖乖,哄得李奶奶笑个不停。
周平就拘促多了,闷着头吃饭,也不敢看李阿姨和李父。
李阿姨看不过去,勺了碗汤递给周平,“怎么几个月就瘦了这么多?你这孩子就是心重!”
周平接过汤,鼻子直犯酸,他怕再也听不到李阿姨好言好语的跟他说话了。
李阿姨又夹了冬笋给周平,“多吃点!这些日子阿姨给你补补。”
周平用力压住颤抖的手,他感激的看着李阿姨,点了点头。
过了小年,家家户户都忙了起来,打扫屋子,准备过年的吃食。李天乐和周平被使唤的脚不沾地,别说跟父母联络感情了,连他俩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只有翠翠闲在,穿着大棉袄跟在周平后面,给自己嘴里塞个红枣,给周平嘴里塞个柿饼子,然后袖着手看周平干活儿。
家里还使烧柴的大锅大竈,周平和李天乐用不来,就给李阿姨打下手。李天乐烧水,周平把收拾好的猪肉切四方块儿,在酱油里滚了,下锅红烧。
转天又蒸馒头。整整一天,不知蒸了多少屉,花样也不少,搁了蜜枣的,点了红点的,拧出花样的。
李天乐揉面揉的膀子都木了,他拿面团拍案板,“蒸这么些做什么,谁吃的下?”
李阿姨瞟了他一眼,“不想干就算了!”
李天乐赶紧揉面,笑:“想!想!”
李天乐二十多年在父母跟前攒的那点脸面丶脾气,这几天算丢了个干净,他哪敢犟嘴,有火儿也跟手里的面团撒了。
周平一边揉面剂子,一边笑,李天乐忤了他一胳膊肘儿,“笑啥?还不都是为了你!”要不谁陪尽小心的。
到了腊月二十八,家里家外的活计都做的差不多了,亲戚们也都陆续上门。
李父上边还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哥哥们分家出去单过,就在村头住着。两个姐姐也都嫁到邻村,离得不远。
李天乐的大姑姑婆家已经没有老人,年年守岁都是回娘家。领着一大帮儿女孙子,大姑姑家就来了十二口人,家里住不开,就打发大姑姑家的两个表姐,一个表哥到村头大伯家住。
李天乐算是知道为什么蒸那么些馒头了,这么一大群人,一个人一顿吃俩,那满满一瓮也顶不了几天。
人一多了,事非也跟着来了。大姑姑一进门就对李阿姨横挑鼻子竖挑眼,姑奶奶的架势端的十足。
李阿姨一向是个不吃这套的,她那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和李天乐一模一样。可对大姑姑的挑剔,李阿姨竟没有发怒,能应的就应和几句,实在不能听的话,李阿姨也只装了没听见。
大姑姑端架子挑三拣四,指着厨房里竈台上的柴灰,惊道:“老五家的,这厨房可是给人吃饭的地儿,这一抓一手黑的,怎么过日子呢?你别嫌我管你屋头的事,妈要不跟你住着,我才懒得操这份心。”
李阿姨没吱声,转身找抹布擦竈台。
土竈烧柴容易积灰,李阿姨擦的勤,竈台上的水磨石板和磁砖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自从大姑姑一家来,李阿姨又多了招待客人的事,只有做饭时能进厨下忙活,其他时候就交给了李天乐两人。
一大家子要吃要喝,光是喝茶丶吃饭丶洗漱这三项,竈台里的火就没闲过,时时要通火烧滚水备着,李天乐和周平也就长在了厨房里,一天不能动窝,连李阿姨都心疼她好好的儿子变了烧火丫头。
大姑姑一家要吃喝,连竈前都不近,还要周平他们送到跟前才行,端送的慢了,还甩脸子给人看,一家子支使人支使的理所当然,没有一个下厨房说给帮忙搭把手的。
刚是大表嫂说要给孩子冲奶粉,李天乐赶紧烧水送过去,回厨房还没顾上收拾,大姑姑就跟着李阿姨进来了。
大姑姑说了竈台还不死心,又翻柜橱,柜橱里碗筷家什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搁着,大姑姑伸手抹了一把,又拿手帕揩过一遍,才没话说。又看水缸,“水没了怎么不挑去?”
正说着,周平已经挑了水进来,撂下扁担,拎起桶往水缸里续水。
李阿姨皱眉,“怎么让周平去,你干什么的?”
两大桶水压在肩上,挑不惯的两次下来肩头的皮就磨破了,好在压水井离的不算远,也就五十米的距离。
李天乐不搭话,去接周平拎的水桶。
周平觉得屋里气氛有点紧张,就知道大姑姑又挑毛病了。也不能说长辈的不是,周平向大姑姑打了个招呼,就开始切菜拿肉,张罗午饭。
忙完手里的活儿,李阿姨和李天乐也来帮忙,一时间三个人都忙起来,把屋当中的大姑姑晾在一边。
大姑姑也尴尬起来,迈腿出了屋。
李天乐摔盆撂碗的,让大姑姑气的不轻。李奶奶这正经婆婆都没话说,她倒不满意了。李天乐奇怪母亲的态度,照理说母亲不该是这么忍气吞声的人才对。
李天乐和李父老家的亲戚离的远,十几年来见面的次数掰手指头都数的过来,没什么情分也没什么恶感。这回,李天乐可真见识了什么叫讨人嫌。
“妈,大姑姑一直这样?”
李天乐突然心疼起来,母亲这些年难道一直受大姑姑的气?自己也没少让母亲生气伤心,想到这里李天乐声音又软了几分,劝道:“别往心里去!”又说:“要是住的不舒心就回咱自己家,我养你!”
这话说的李阿姨心里熨贴,儿子长这么大也是头一次跟自己说这么贴心的话。
李阿姨脸上带笑,说:“你妈也不是个软柿子,任人揉捏。你大姑姑上了年纪,难免嘴碎,她一年也就来这么一回,又是你爸爸的亲姐姐,因为两句闲话,何苦顶撞她,弄的大过年的谁也不痛快。再说,她说什么管什么用,你奶奶心里明白,就行了。我平日里又不和她过。”
李天乐听了觉得有理,就笑说:“我和周平也是有福的,遇上妈这样通情达理的。”
说的李阿姨又堵心起来,叹了口气,转身去洗菜。
周平和李天乐的事,原先不想答应,也就装没这回事,这几天,李阿姨心思有点活动,就偷偷观察起儿子和周平。
两个人亲密的厉害,时不时就互相交换个眼神,或者趁人不注意搂抱一下。还有一回,李阿姨出门摘菜,回来正撞见两个人亲吻。那场面说不出的火热煸情,吓的李阿姨赶紧关上门,躲到一边。
儿子和一个男人有那样亲密的举动,李阿姨又惊又气,知道两个人相好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事也彻底把李阿姨那点侥幸的让两个人分开的心思给惊没了。当天晚上,李阿姨就对李父说了一句:“完了!彻底没戏唱喽!”
还骂李父:“你家的歪藤就结不出好瓜!这冤家到底怎么就变这样了?”
三十这天,大伯父,二伯父两家也过来一起守岁,连上大姑姑一家,聚了三四十号人。
李天乐他们继续在厨房里忙活,还是李奶奶发话,让大伯母,二伯母和两个堂妹进厨房帮忙,不然李天乐他们长出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大人们喝茶聊天,孩子们就绕着村疯跑,把一挂整炮仗拆散了,一个一个用香点着了扔出去,比谁扔的远,放的炮仗声亮。
先头还好好玩儿,玩着玩着大姑姑家的外孙子就提议把点着的炮仗往翠翠身上扔,看谁扔的准。
离的远的,劲儿小的,只扔到翠翠脚边就炸开了,吓得翠翠蹦了两下。
孩子们看翠翠蹦的有趣,纷纷点了炮仗扔过去。胆子大的,还把点着的炮仗塞进了翠翠的后脖领子。
翠翠吓的哭起来,一头扎进厨房找周平,“哥哥,哥哥。”
翠翠哭叫着进来,反手直拍后背。
周平以为有虫子掉进去了,解开翠翠的衣服查看,结果摸出个炮仗来。幸好炮仗进了衣服,翠翠惊吓的厉害,来回扭动挣扎,空气不流通,炮仗拈子进了衣服就灭了,没有炸开,不然翠翠的后背准得炸开花。
周平捏着炮仗,气得脸发白,大人没这么无聊,准是亲戚家的孩子干的。开玩笑也太没轻重了。
把炮仗扔到地上,周平狠狠跺了一脚,踩的炮仗瘪了身子,又给翠翠理好衣服,搂住安慰。
翠翠也学周平的样子,在瘪炮仗上又蹦了两下,情绪也就好了。
没受伤比什么都强,周平不放翠翠出去了,找个板凳让他在厨房门里坐着,抓了把落花生给他吃。
翠翠吃了花生仁,就用花生壳堆小山,埸了又堆,埸了又堆,又乖又安静。周平看了,不知怎么,心里就是难受得很。
三十晚上,李家一大家子挤在屋里守岁,周平就在李奶奶跟前晃了晃,点了个卯,就和翠翠回了自己住的屋子。
厨房里的吃食都是现成的,鸡鸭鱼肉各拣了点,堆放在桌上,周平还拿了瓶酒,给自己和翠翠倒上,两个人碰杯。
翠翠兴奋的多碰了好几回,才喝。
酒烈,两个人都辣的伸了舌头。吃了两口菜压压才好。
没有外人在跟前,翠翠就向周平撒娇,非要他喂自己吃。
周平也觉得这两天只顾着在李阿姨面前表现,忽略了翠翠,也乐意多惯着他些,就依翠翠的意思,翠翠指要吃什么,周平夹给他吃。
翠翠高兴极了,一餐饭吃的兴高采烈。
周平喂着翠翠,心思却转到了正房大屋里的李天乐身上。
习惯有时是可怕的,周平也不是没有一个人过过年,那时明知李天乐就在隔壁,周平也没想过踏出屋子去找他。现在,周平不得不承认,他想他了。一个人的新年让周平无法忍受,他恨不得进屋去把李天乐抢出来,什么亲戚丶父母,周平不在乎了,他只想在团圆的日子里,和李天乐在一起。
周平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来这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和李阿姨和解吗?怎么突然执拗的犯起酸来。
周平摇摇头,甩开没用的心思,专心的喂翠翠吃饭。
孩子们在院子里放花炮,花花绿绿的颜色,在半空中织起明亮耀眼的花朵。
翠翠扒着窗户,一脸羡慕的看着外面。周平陪他看着,安慰的抚了抚他的后背。
屋门一响,一股冷风灌了进来。
李天乐从外面推门进来,一头拱到周平怀里,喊:“哎哟,可累死我了。”
李天乐这么快回来,完全是意料之外,周平以为他怎么也要过了十二点,陪着长辈吃了饺子才能回来。现在才九点。
不管怎么说,人回来了,周平就高兴。从坑桌上倒了热茶给李天乐润嗓子。
李天乐大脑袋蹭了蹭,“累!喂我!”
周平只好稍微撑起身子,把李天乐往上扶了扶,免得水呛进气管里。
翠翠撅了撅嘴,“我也要。”
李天乐噗嗤一声笑了,“你要?要啥?小孩儿就和小孩儿玩去,外面一群小子放花炮呢,你咋不去看?”
这摆明了是要轰他,翠翠缩在大坑的角落里委屈起来,他怕外面的人,不敢出去。
李天乐不知道白天的事,周平没敢告诉他,怕他闹起来。听他拿话逗翠翠,周平瞪了他一眼,向翠翠招手,让他到自己这边来。
翠翠欢叫一声,扑到周平背上。
李天乐坐直身子,问周平:“吃饭了吗?要嫌油腻我给你下碗面去。”
周平写:“吃过了。”又问李天乐还回不回去。
李天乐摇头,“不回了,那屋里那么些人,不缺我一个,咱俩一起守岁。”
周平当然愿意,笑着点头。
说了会儿话,李天乐拿出副扑克牌来,三个人玩牌。因为要带着翠翠玩,玩不了太难的,三个人就玩“抽王八”。就是选十几二十几个对子,再插一张大王进去,洗好牌后分发给三个人,三个人轮流抽对方的牌,抽到对子的搁一边,抽到大王的,如果手里还有牌,就把大王混进去,再让别人抽,以此类推,直到对子抽完,大王剩在谁手里,谁就输了。
这也是个考验心理的游戏,你隐藏的好,别人抽你牌时没有顾忌,随便抽取就很容易中招。如果是个沈不住气的,脸上挂像儿,那结局就是你要次次受罚。
李天乐显然就是个老奸巨滑的,一张脸板得平平的,什么表情没有,周平和翠翠不知让他骗了几回。他也是一次没输过的。
周平和翠翠就不行了,周平稍好些,只输了几把。翠翠实在没什么心眼儿,别人抽他牌时,抽到大王和抽到对子时,他的表情差的实在太多,根本不用费力分辨。翠翠输的也就最惨。
输了总要罚的,就罚吃生辣椒蘸辣椒酱。生辣椒就是菜地里长的,新摘的绿辣椒,不过不是滚圆的甜椒,而是身子尖细的尖辣椒。本身的辣度就不低,再蘸上自制的辣椒酱,那滋味,火烧火燎的,从嘴里到舌头,再到嗓子眼儿,先是辣,后是烧,最后是木,别提多遭罪了。周平吃了几口,就喝了一壶茶顺口,翠翠更别提了,吃的多了,辣的眼泪都出来了,直蹦高。
李天乐得瑟,“怎么样?服了没?”
又小声对周平说:“叫我句好听的,哥哥帮你吃。”
周平心里呸了一句,“我在纸上给你写一篇‘大爷’!”
周平被激起火来,拉翠翠到一边商量。
李天乐笑的嚣张,“没用,没用,连你们俩我都赢不了,我还怎么大杀四方。”
重新洗牌丶分牌,三个人各自整理了一下。大王在周平手里,周平向翠翠使眼色,翠翠就开始故布疑阵,抽他牌时表情一变一变的,煞有介事,像大王在他手里一样。
李天乐果然上当了,抽翠翠牌时小心翼翼,抽周平牌时就随便一抽。就这样李天乐也险险的避开了好几回,抽到最后一张时,才中招。
本来李天乐手里就只有一张牌了,满心以为这把又赢,结果轻敌了。
对面的周平和翠翠笑的一脸奸计得逞。
李天乐叫道:“高兴什么,还没完呢,周平该你了。”
周平从翠翠手里抽了一张,成功甩了对子。下面就该翠翠抽李天乐的牌了。抽对了,他们就赢了,抽错了,刚才就白折腾了。
翠翠在两张牌间犹豫不决,眼睛直瞟周平。李天乐也不着急,沈着脸等他挑。
周平轻轻的在李天乐腰上挠了挠,李天乐眼珠子都不动。周平不死心,手伸进衣服,在李天乐身上流连。李天乐还是不动。周平下了狠心,干脆把手探进了李天乐的裤子里。李天乐心神一恍,翠翠已经飞快的偷看了牌,然后选了对的那张,把大王剩给了李天乐。
翠翠高兴的蹦起来,欢呼:“赢啦!”
李天乐恨恨地摁住周平的手,“胆肥了啊,玩个牌还跟我玩儿美人计,看我不收拾你!”
周平讨好的笑笑,就认真仔细的挑辣椒去了。找个尾巴弯的,听说那样的特别辣。挑好了蘸了厚厚的辣椒酱,笑眯眯的递给李天乐。
李天乐对眼前挂着鲜活笑容的周平,只觉得心里喜欢,认命的接过去,咬了一口。
“啊!辣死了!”李天乐狂叫一声。
周平早倒好水备着,喝了一大杯,李天乐才缓过来。
扑倒周平,“你等着,回家去再跟你算帐!”
周平大笑着挣扎,翠翠以为两个人玩儿呢,也扑上去,挤开李天乐,压到周平身上。
“好你个翠翠,你小子还敢推我,看招!”
“啊,不,不敢了,哥哥,救命!”
李阿姨还没进屋,就听见里面闹得欢腾,笑声不绝,不由得脸上就见了笑,她推门进去,李天乐三个都奇怪。
李天乐问:“妈,你怎么来了?几点了,那屋人散了?”
“才刚十一点,那边要敖一宿,斗牌斗得正欢呢。来吃点果子,清清口。这都是自家种的,正经上的是农家肥,别看个儿小,都甜着呢。”
翠翠接了,咬了一大口,还不忘说:“谢谢阿姨!”
李阿姨又塞了一个给他,翠翠抓着两边一起啃。
李阿姨坐在坑沿儿上,看孩子们吃果子。她笑着跟周平说:“往年不觉得,今年你们来了,我在那边就坐不住似的。挠心挠肝的,惦记你们这边,硬撑了会儿,还是烦了,跟你奶奶说了一声,就过来找你们来了。怎么,我不碍事吧?你们接着玩你们的,别拘束。”
周平挨着李阿姨坐着,抓住她的袖子,让她别走。
李天乐笑:“妈你说啥话呢,不带这么损人的。你来,我们高兴着呢。”
李阿姨也笑,可不是呢,自己的儿子客气个啥劲儿。
没一会儿,李父也来了,先推开门缝问了声:“我能进来不?”
李阿姨失笑:“你自个的家,问谁呢?”
李父笑着进来,脱鞋上坑。
“斗了两把牌,没意思!就来看看你们。”
“输了?”
“赢了也没意思!”
李阿姨听了又笑。
屋子里热闹起来,几个人只是坐着说说笑笑,幸福温馨的气氛就扩散开来,温暖着每个人的心。
周平心里涨得满满的,一时心酸一时又高兴,胸口像堵了石头,可情绪上明明是喜悦的,到最后也理不清是什么感觉了。
去年过年的时候,周平一个人在屋子里,守着父母的骨灰坛子发了半宿呆,那种冷清孤寂能侵蚀到人的骨头缝里,让人浑身不自主的想颤抖,不是身上冷,而是心里冷,冷得厉害。
才短短一年,周平就有了相爱的恋人,有了新的爹妈,他,又有一个家了。
周平擅自决定带着翠翠一起回老家,李天乐不太高兴,听完后就沈了脸。
平时也就算了,这次回去父母是什么态度还不知道呢,也许干脆不许他们进门也说不定。连他和周平都打算搞突然袭击,没有通知父母就直接回去,免得还没成行就被父母打了回票。现在还要拖着个翠翠,不是累赘死了。
周平也觉得歉疚,他看了眼闷头收拾的李天乐,又看了眼蹲在地上,眼巴巴盯着自己的翠翠,周平还是决定带着翠翠。李天乐心疼他,不会真气他的。
周平低着头笑,李天乐火上来了。
“笑啥?还不快点?赶火车呢!”
周平赶紧献殷勤,提行李箱。
李天乐推了周平一把,“边去!你顾好活的就行了,这不用你管!”
说完瞪了翠翠一眼,恶狠狠地告诉他:“不许乱跑!人贩子就喜欢你这样白白嫩嫩的小子,拐回去做人肉包子吃,怕不?”
接触的少分不清男女,时间长了没有看不出来的,连甜甜现在都知道梳了长辫子的不一定就是闺女。
翠翠不懂啥叫人肉包子。包子他吃过,好吃!人肉的是啥味儿?
翠翠牢牢抓住周平的袖子,不用别人吩咐,他也不会撒手的。
挤上火车,找到座位,三个人才松了口气。年下车票不好买,刷了半天网页,只刷到二张硬座,好在只有十几个小时的车程,对付一下也就过去了。
车上人挤人,周平怕翠翠走丢了,让他坐紧里边靠窗的位置,他和李天乐挤着坐外边。翠翠上车买的是站台票,一会儿乘务过来查票,还要给他补张车票才行。
第二天到站已经是中午了,李天乐的老家不在镇上,还要搭两个小时的汽车,再步行几十分钟才到。
绕开火车站,周平他们进镇里吃了午饭,又坐了两个小时的汽车,再往前已经不通车了,汽车站的终点是个集市,顺着集市再往南走,就是李阿姨住的村子了。
近乡情怯,周平顺着田垄慢慢走。
李天乐拉着周平的手,用力握了握,来时他们就商量好了,撒娇耍赖,总之一定要留下来。
看了看紧紧跟着的翠翠,李天乐转了转眼珠,叫过他来,耳语了几句。问他:“记住没?”
翠翠眨眨眼,点头。
李阿姨住在李天乐的奶奶家。李奶奶七十八岁了,身体硬朗,耳不聋眼不花的。李父是李奶奶最小的儿子,李奶奶偏心的厉害,有什么好的都先紧着小儿子,没少让李父上边的哥哥姐姐们眼气。
李阿姨和李父都有退休工资,用不着在土里刨食了,可两个人都闲不住,就在屋旁垦了块菜地,养了点小鸡崽。这儿的天气比周平住的城市暖和得多,冬天菜地打理好了,还能吃上新鲜蔬菜。
李阿姨薅了菜地的杂草,准备割点韭菜,晚上炒鸡蛋用。院门处有动静,李阿姨刚想擡头看是谁来了,就听有个声音,喊了一声:“妈!”
甜腻腻,还捌了个弯子的声音,听得李阿姨手一抖,差点把韭菜连根薅出来。细看了看,是她儿子。刚那声确实是她那死犟的儿子喊的。
李阿姨板着脸,站起身,还没等她搭话,李天乐一个箭步冲到李阿姨跟前,挽住她的胳膊,柔着声音又叫了一声:“妈!”
李阿姨又抖了。李天乐从小到大都皮得很,也不个听父母话的主儿,见了父母虽说也恭敬,但那眼神儿,明摆着就是“小爷有理,不和你们老人家一般见识”的样子。在李阿姨和李父跟前,那是从来不肯低头的。
这一声一声的,温柔的都能拧出蜜汁子来的“妈”,也难怪李阿姨不适应,她觉得鸡皮疙瘩都冒了一层,脸也板不住了,面皮子也跟着抽抽,她赶紧掸了掸身上,冷着声音问:“你咋来了?”
这话多馀问,大年根底下的,明天就是小年儿了,孩子来了准是为过年的。李阿姨就是不想给好脸,谁让她刚才看见门口,儿子和周平是手拉手进来的。
周平也过来打招呼,他扯了个尽量大的笑容,冲李阿姨点头。
要说李阿姨是真心疼周平,要不是他跟儿子的事实在别不过劲儿来,李阿姨哪舍得难为周平。
李阿姨木着脸盯了周平一眼,就发现这孩子比她十月份走的时候消瘦了不少,脸色也不太好,嘴也冻的青白的。李阿姨不知道周平受伤的事,还以为是自己走时的态度让周平难受了,才把孩子挤兑折腾的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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