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东方破晓，群鸟高鸣。

顾云夏被吵醒，深绿的床帐上瓜瓞绵绵，隔绝了晨光，她在昏暗中缓了缓，一夜未得安睡，虽然刚刚醒来，但她还有些疲惫。

“小姐，起吗？”

连碧在小榻上守夜，立刻便注意到了顾云夏发出的细微动静，连忙下榻，走到床边，小声问道。

“起吧。”顾云夏回道。

连碧立刻上前打起床帐，然后又出门唤染春，等连碧伺候顾云夏穿好外裳，染春带着小侍女们捧着洗漱用的铜盆丶毛巾丶香胰子等鱼贯而入，洗漱完毕，顾云夏坐在窗前梳妆。

此时晨光大亮，透过大开的窗户，能看到院中一棵挂满了 “红灯笼”的柿子树，枝干很粗，想来有了些年头。

远处是蔚蓝的天空，太阳将将升起来，凉凉的气息被秋风送进来，顾云夏感到清醒了许多。

昨夜萧衍离开后便再未回来。

虽说他遣了李策过来禀告，但李策话语里透露的另一个事情又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为何要替她掩饰染春之事？

明明染春是在那位老妈妈告知她拜堂时间之前出府的。

哪怕徐姑娘不知，既然他知道了染春男扮女装出府过，只要一查，就能很容易地查到。

难道萧衍和这位徐姑娘的关系并没有看起来那般和睦？

总不会是为了维护她吧？

想到这里，顾云夏微嘲一笑，或许就是这个原因，毕竟，自己同他喜爱之人相似，他也不愿自己才进府第一天就落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名声吧。

虽说自己确实如此。

但也不能被坐实了。

今日需找一趟萧衍。

用过早膳，顾云夏带着染春出了正院，前往书房所在的听雨轩。

走到听雨轩，顾云夏惊讶地发现其布局和雍王府书房的布局十分相似，只见四处连通的回廊之间是一片密密的竹林，竹林中有一条小径，小径尽头是一栋两层的小楼，这栋小楼便是听雨轩。

走到楼前，却被守门的侍从告知萧衍在前院，似乎有宾客前来。

顾云夏看了一眼，只见屋内有两个侍女在打扫，确实并无萧衍踪迹，便回转，决定去前院等他。

走出竹林，正好遇上旭日高升，青翠的竹叶在日光下似披了一层金纱，她临时起意，决定坐在廊下赏一下竹海。

不想刚坐一会儿，就听到有交谈声越来越近。

“哎呦，吓死我了，我刚刚差点把侯爷书桌上的画撞到地上去，这要是弄脏了，我的小命都不保了。”

“那画上的黄衣女子真好看，虽然只有一个背影，但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大美人，这幅画是侯爷新得的吗？之前没在书房看到过。”

是刚刚打扫书房的两个小侍女。

“什么新得的！那画背面看起来就有了年头，绑画的绳子都老旧了，但正面画像还保存的很好，侯爷一定很爱惜。唉，你知不知道侯爷一直在找一个女子，我怀疑就是画像上的这个！”

“真的？”

说到此处，她们俩转出竹林，正好看到坐在回廊上的顾云夏，认出了这是新夫人，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新夫人刚进门，就听到了她们谈论侯爷喜爱的其他女人，要真发起怒来，如何可好？

顾云夏却脸色平静，没什么情绪，一句都未多问，一挥手就放她们离开了。

两个小侍女一脸惊喜地快步离开了。

悄悄跟着顾云夏而来，徐佳音在一旁的影壁后看到这一幕，却是耐不住了，回头质问璃蓝：“她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是不是你安排的那个侍女没说那个画的事？”

原来昨晚被徐佳音吓到的璃蓝为了防止她做出过激之举，给她出了另一个主意。

虽然这几年萧衍找人的动作比较低调，但像徐佳音这些同他亲近的人都还是知道的。

甚至前期都看到过那副画。

璃蓝也是昨天拜堂之时敏锐地发现顾云夏的背影和画上之人有些相像，猜测侯爷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对顾云夏另眼相看。

昨夜便想着不若先把那张画像暴露在顾云夏面前，在她心里埋下一个疙瘩，这样她和侯爷之间就生了嫌隙。

如此一说，徐佳音果然情绪平稳了不少。

今早有侍从偷偷通报顾云夏在探问萧衍所在，她们便立刻安排了一个打扫书房的侍女。

但为何顾云夏竟平静如此？

璃蓝一时也想不出原由。

见璃蓝迟疑，徐佳音心中焦急，她按捺不住，直接冲了出去。

璃蓝一惊，反应过来后心中叹气，最近几年徐佳音在台前已经做得不错了，在萧衍心里也落了一个文弱善良的印象，但一个顾云夏嫁过来，她就完全乱了阵脚，内里的性子再也压不住了。

果然，她冲到顾云夏面前，手指着顾云夏说道：“姓顾的，别以为你嫁给了侯爷就能作威作福，我告诉你，侯爷心里面有人！”

顾云夏被她吓了一跳，擡起脸来，才发现面前这个直眉瞪眼，似街边泼妇样指着她大喊的人，是昨晚惊鸿一瞥只觉柔弱的白衣女子。

那位徐姑娘竟原是这般的人吗？

她皱眉，脸上浮现惊讶和疑惑，身子微微后仰，似是非常不认同徐佳音的行为，却没说一句。

染春立刻上前挡在顾云夏面前。

徐佳音却被她不经意流露出的厌恶激怒，一把推开面前的染春，染春本没把她放心上，一时没想到她瞬间迸发出的力道如此大，被她得了逞。

“顾云夏，我告诉你，那女子已经死了，你就是再如何相像，斯人已逝，无人能替！”

她也知道自己同那画像之人相像？

顾云夏听到此话后，终於擡眼正视了徐佳音。

见顾云夏终於产生了其他反应，徐佳音哪怕被染春拉住，她也在大笑，仿佛看到了顾云夏同侯爷决裂被休，自己入主侯府那一天。

不想这般喜悦戛然而止在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里。

“徐佳音，你在说什么！！”

徐佳音回头看去，发现走廊尽头是一袭玄衣的萧衍，他脸上怒气冲天，大步往这边走来。

她被这声怒吼吓得魂飞天外，瞳孔放大，神情惊惧，嘴里喃喃：“我……我……”却说不出后半句。

“不必解释，今日你就搬去城外别庄！”

和凤安府尹谈完的萧衍想到书房的画还没收，在去见顾云夏的路上决定先去书房一趟，没想到刚转过走廊，就听到徐佳音手指着顾云夏说“斯人已逝，无人能替”。

谁人已逝？！

谁人顶替？！

她如何敢指着正主说这八个字？！

是要诅咒他吗？

让他再次失去好不容易找到的人吗？

一想到失去顾云夏，萧衍便怒气上冲，本来让公孙明等她病好了后再安置她去别庄，如今他一刻也忍不了了，直接吩咐身后新得的贴身侍从沈哲安排徐佳音。

顾云夏感觉自己似乎是撞破了什么大秘密。

萧衍的怒气太吓人，只让她觉得徐佳音戳中了他的痛脚。

看来那女子确实已非当世之人。

徐佳音哭着喊着被沈哲带人直接拉走了，璃蓝一脸无奈地跟在后面，萧衍没想到徐佳音这般极端，竟敢指着顾云夏的鼻子瞎说。

见周围清净了，他转身欲向顾云夏解释，不想此时顾云夏刚好起身，两人撞在一起，萧衍眼疾手快地搂住顾云夏的腰。

低头望进她惊慌失措的一双杏眼里，他才发现她的眼睛这般漂亮，水汪汪得似盛了一池秋水，萧衍耳朵瞬间红了一片，可那双秀眉却速度皱起，她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距离。

那股幽幽暖香远离，顾云夏脸上又出现了第一面的那种疏离，他刚刚热起来的心又冷了下来。

吓到她了？

他心里懊恼怎么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却听顾云夏说：“侯爷节哀，云夏先回房了。”

遭了，她误会了！

萧衍心里急成一片，见顾云夏要走，手越过意识就抓住了她的胳膊，想告诉她“那个人就是你”，可想起她全然忘却了往事，定然是不会信他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看着她疑惑的眼神，松开了手，低着声说道：“去吧。”

顾云夏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拉住她，她能体谅爱重之人离开的痛苦，觉得此刻还是让他独自一人为好，既然他松手了，那她便喊了染春准备回房去。

可走了两步，想起了来找他的原由。

心里衡量了一番，还是决定及早解释清楚免除怀疑为好，便回头喊道：“侯爷！”

然后顾云夏就见萧衍立刻回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嘴角弯起，尾音微微上扬地问道：“怎么了？”

好像她幼时养过的一条小黄犬，听到她喊名字，就两眼发光，竖起耳朵，尾巴摇个不停。

不是，他在开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