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是一个白衣女子。

院中左起首座，一共六人，坐在她旁边的是温少言。

他早已喝醉，伏倒在桌上，一个酒壶倾倒在他们之间。

那女子仓皇起身，身上被酒浸湿，面前的酒盏早已不见。

看样子似乎是温少言带倒了酒壶，酒水倾洒，她匆忙避让不小心才使酒盏落地。

但顾云夏回望的一瞬，分明看清当时她右手仍是拿盏饮酒的姿势。

应当是对萧衍的话太过震惊以至於当场失态。

而且那一刻的眼神已显露了她的内心。

她一定心悦萧衍。

几乎是转瞬间，顾云夏就想到了侯府中的那位唯一的女眷，徐姑娘。

能够坐在首座，表明她在侯府的地位不低，应当同萧衍非常亲厚。

但为什么并未得到任何名分？

顾云夏对她心生好奇，还待回望，却被萧衍察觉。

萧衍对那当啷声并未注意，众人沸沸扬扬，甚至他最亲近的心腹都不理解他的举动。

他在等他们表态。

他不允许好不容易找到了她，众人对她仍然轻视。

要知道没有她，哪里会有今日的萧衍。

此刻就是最好时机，留待他日再让他们明白她对自己的重要性，那她就可能会多受一段时间委屈。

哪怕她也不能理解，他也要做。

萧衍顺着顾云夏回望的方向看去，发现她看的是大魏使者们坐的一桌。

除了徐亚章外还有一个醉倒的青衫青年，颇具文气，此刻却潦倒在席间。

是送亲的温少使。

她在看他？

萧衍一双黑眸瞬间乌云密布，薄唇紧抿，左手不由自主用力，强硬地阻止了她回看的动作。

顾云夏右手忽地一痛，转头看去，发现萧衍突然冷了一张脸，一双眸子沈得吓人。

那股子清爽的草木香都让她觉得有点冷了。

想不明白他为何突然生气，顾云夏只能安静地站在他旁边，不敢再有其他动作。

公孙明率先发现了萧衍两人气氛的变化。

猜测萧衍是动了真格。

他擡眼望了院中一眼，席上众人一半是跟随萧衍一路走来的兄弟，不满也是因替他不平，一半是萧衍入主秦州后附庸上来的追随者，他们如墙头的微草不过是随风而动罢了，此时掺和其中很难说有没有看热闹越闹越大的心态。

不能让今日之事演变成一场闹剧。

因此公孙明眼神示意了一下坐在他对面的左修。

左修聪明，性子活，人大胆，跟在萧衍身边也久。

他当这个出头鸟最合适。

果然左修立刻心领神会，站起身，不顾身后一切杂乱之声，对着萧衍两人弯腰行礼，“见过侯爷，见过夫人。”

少年清亮的声音穿透了整个庭院，众人倏然一静，向堂前看去，才意识到萧衍处於发怒的边缘。

纷纷起身，恭敬行礼：“见过侯爷和夫人。”

萧衍脸色稍霁。

顾云夏感到萧衍握着自己的手稍微松了一些，她站在萧衍身旁，看向俯身行礼的众人，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嫁给了一州之主，也第一次领略到萧衍的号召力。

他的下属忠心耿耿。

即使他如此公然地宣布，没人跳出来指责他沈迷女色，即使有人对他的决定不满，也没人因他如此临时起意而直接挂冠而去。

他们因为信任他而选择接受他这个看起来荒唐至极的决定。

顾云夏突然心中一凛，若萧衍是明主，如此下去，或可创一番盛世也未可知。

可她想起他流传在外的凶名丶一路看到的灾民和任性的官吏丶凤安人民对其的畏惧丶昨夜血腥扑鼻的盔甲，分明没有一点明主的迹象。

不能放任他壮大！如今已是难除，若任其发展，其将成为大魏心腹之患。

需尽快摸清萧衍底细同父王联系。

魏道章在她离开之前切切叮嘱过，首要了解萧衍的军备状况，他们才好做应对。

先顺势而为，获取信任为上。

顾云夏心中暗定，正巧看到喜婆在一旁欲言又止，想上前却又不敢，便转身，对着萧衍主动说道：“夫君，我需先回喜房了。”眼神示意萧衍看喜婆方向。

喜婆听后松了一口气，喜笑颜开，连连点头，后面还有合卺等环节，但需要新娘子先回喜房。

然而萧衍根本未回看，他全身心都在顾云夏的身上，惊喜地问道：“你唤我什么？”

“夫君。不可吗？”

“当然可！”萧衍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他还能迎娶顾云夏为妻，她之於他便犹如那天上明月，高远不可及。

这不是正常称呼吗？

顾云夏不理解他为何如此欣喜，但也柔柔笑着，见他没了下文，正要施礼离开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喊：

“萧贼，还我赵氏百口性命来。”

长剑破风之声倏然而至。

顾云夏从小跟着顾父，也略有一些功夫，就要拉着萧衍避开，不想反被萧衍右手一把揽进怀里，他伸出左手硬生生地接了这一剑。

顾云夏匆忙擡头才发现那一剑只冲着她背后心门而来，避无可避。

只见萧衍回身右脚一踢，踢得那位刺客右手直接脱剑，他顺势一接，擡手一剑，刺客脖颈立时现出一条细长血线，他眼中显出不甘，转瞬又迸发出浓重恨意。

“萧贼，不得……好……”话音未落，刺客高大的身影轰然倒地。

“三哥！”一道凄厉的高喊划破长空。

一个绣繁花缎衣妇人突然起身而来，“萧贼，拿命来。”

竟是男扮女装。

刚刚萧衍动作太快没反应过来的众人立刻上前，不一会儿，血迹蔓延，众人脚下，一个圆形的东西往外滚出。

顾云夏在萧衍怀中探头去望，却被他强硬地扭过身，一把将脸按在了怀里，满鼻的草木清香，耳畔传来一声“别看。”

声音低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那场景一定很难看吧。

在现场上征战了多年的人也皱紧了眉，下意识地怕吓到她。

顾云夏低下头，默默不语。

萧衍啊萧衍啊，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真的因为相像就可以做到如此吗？

那一刻的回护完全就是下意识的。

可那两个明显是赵家人的刺客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事情你可以如此心狠手辣地灭人百口？

顾云夏枯坐在喜床上，脑中不断闪现萧衍那一剑的狠厉，以此来挤走心底那一点点的疑惑。

他就是一个心毒狠辣之人！

喜烛劈啪，烛花爆后火苗愈高，喜房灯火通明。

这次喜桌上早早地摆好了菜食。

然而顾云夏一点胃口都没有。

连碧和染春也被她赶了出去。

门外此时传来喧闹声，声音越来越近，原来是众人簇拥着萧衍要闹洞房。

不知萧衍在外说了什么，众人一阵大笑后门外逐渐安静了下来。

听到“吱呀”一声门响，顾云夏眼疾手快地盖上盖头。

怎么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萧衍走到床前，擡头再次揭开顾云夏的盖头。

不过更加珍重更加小心。

顾云夏眼前重现光亮，发现屋中只有萧衍一人。

她露出疑惑神色。

再看他的伤，发现他的左臂已经被包了起来，白布微微渗出些许红色。

看样子伤的不清。

注意到她的疑惑，萧衍开口道：“我让他们都回去了，只有我们俩。”然后一指酒桌上的酒瓶，“喝合卺酒吗？”

“嗯。”顾云夏轻声应答，随他一同坐到桌边。

放下酒盏，萧衍脸色疲惫地捏了下额头，发现顾云夏一双大眼睛仍直直地望着她，便再次开口道：“今日事情太多，他们过来容易闹得太过，影响你休息，你莫多想。”

说完，他右手拉住顾云夏的手，顾云夏心中郁结，下意识想收回，但忍住了，就听萧衍问道：“今日吓到了吧？”

昏黄的烛光为他渡上一层温柔的光芒。

顾云夏慢慢点头，不知道该不该问今日之事，面上欲言又止。

却听萧衍直接说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

“你——”

不想刚开口，突然听到门口有奴仆高喊：

“侯爷，不好了，不好了，徐姑娘病重！”

那个白衣女子！

怎么突然病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