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树梢上已经渐渐挂起了朦胧的月,树影婆娑摇晃。
昆菜不似扬州菜,烹煮实在漫长,春心提着食盒脚步急急地走着,想经快赶回院中。
待她回到院外不远处,蓦然看见门口抱剑杵立的人,脸上闪过诧异。
长公子竟然还没有离开?
春心惊讶须臾,提着食盒上往里去。
孟婵音早已经没有在凉室了,而是换了一身宽松的衣裙,裹着衽有雪白兔绒毛的披风,单手支着下颌,面色红润地看着对面的青年蹲在地上,给梅树浇水。
月色如霜,斜斜地落在地面与他的身上,水缸映照弯月,随着捞月的舀水动作,平静的水面激起一重重涟漪。
孟婵音脸上全是怠倦和对他的无言。
她白日哭了许久,现在本就累得很,他还非要她坐在这里,看他如何呵护脆弱的树苗。
不仅要她学会,后面还有抽查她学得如何,简直比府上的教书先生都要严厉。
用金子堆砌出来的青年矜贵,与这些俗事格格不入,但手法却像模像样。
与方才的禽兽行为截然不同。
他低垂着脸,轮廓比月华都要清冷柔和,冷白修长的手扶住两指大小的树干。
孟婵音看得郁闷,百无聊赖地生出了心思。
“阿兄。”
她突然唤了青年一声。
他几乎未曾犹豫地转头。
漫天洒来的鲜艳花瓣如同泼墨的水,罩头迎来,落在他松松的黑发上,衣襟上,怀中更是一大捧。
他没有料到她会忽然做出这般稚气的行为,神色一怔。
孟婵音难得见他怔愣的表情,自觉有趣,弯下眼角,还有些红肿的唇浅抿,霎时如熹微破雾,明媚灿烂。
息扶藐原本要出口的责怪遽然变得无奈,捡着头上与衣襟上没有掉落的花瓣,含笑道:“再顽皮,阿兄可是要生气了。”
孟婵音支着下颌,无辜地歪头看他,心中不屑地撇嘴,“阿兄才不会这般小气。”
息扶藐刚想说些什么,余光瞄至一侧提着食盒行来的春心,唇角的笑意略收。
他将怀中与地上的花瓣归拢在一旁,抻衣袍起身,又恢复了往日不苟言笑模样。
春心对两人行礼,然后上前摆饭菜。
不知道为何,她莫名觉得姑娘与长公子,似乎与之前有所不同,但又笨拙得看不出什么来。
息扶藐踅身从梅苗子走至石桌前,撩袍坐下,“你也只会欺负阿兄。”
孟婵音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接过春心递来的玉箸,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炖得软嫩的牛肉,放进口中品尝。
牛肉炖得腥味全无,辣中带着喜报三元的酸味儿,好吃得她忍不住眯起水眸,含糊不清地随口应他的话。
“分明是阿兄喜欢欺负我,恶人先告状。”
她几口吞下,又去夹一箸牛肉。
息扶藐见她如此喜欢,眼中蔓延出暖意,一边温声嘱咐她就着饭菜,一边让她慢些,并未反驳她不经意的控诉。
春心见两人之间的关系又回到了以前,姑娘似乎也没有之前那样伤心,脸上也忍不住染上笑意,暗忖,果然还得是长公子才能安慰得了姑娘。
前段时日这两人看似相熟又生疏的氛围,她时常让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息府如今是长公子当家做主,小姐若是还想要个好归宿,就得与长公子拉近关系,日后出嫁日子也好过些,所以春心乐意看两人比寻常兄妹亲密的画面。
今日息扶藐在蝉雪院阁待的时辰有些久了,外间的凌风进来禀了正事,他没有坐多久便起身欲回去。
孟婵音忙放下玉箸,似依依不舍地送别他至门口,小意温柔地说:“阿兄慢走,夜间勿要晚歇,别累坏了身子。”
软言软语带着扬州的哝意,他听得眉心舒展,若非有旁人在此,定会忍不住好生琢磨她口中的关切,究竟有几分虚伪与真假。
息扶藐笑言:“婵儿的话阿兄都记在心上,还望方才在里面阿兄与你说的话,你也要记在心中,勿要忘记了才好。”
孟婵音脸上笑落下,柔声道:“阿兄的话我本不应该忘记,只是有的话,阿兄以后也不要说了。”
息扶藐也不在意她说的话,往后之事谁有能说得清楚呢?
今日的不愿意,不能代表明日。
他转言问道:“那妹妹会忘记娄子胥吗?”
“嗯……”她黯然地垂着眼,小弧度地点头。
不忘记又能如何。
晚间的风拂过,送来少女被吹乱的青丝。
他伸手拂过,捉摸不住的长发瞬间从指尖溜走,发尾划过指尖时痒痒的。
“阿兄相信婵儿不会让人失望的。”
孟婵音淡笑:“嗯。”
息扶藐满意地转身离去。
月色彻底落下,柔和的冷光照在男人颀长的背影上,如携风生尘的谪仙人,琼佩珊珊,倜傥出尘。
直至那道背影消失不见,孟婵音才算彻底松下肩膀,脸上带着暖意的笑也迅速淡去,染着丹蔻的手搭在门框上。
他终于走了。
她垂睫重喘,唇肉被咬出的伤口腥甜。
在外待了片刻,孟婵音整理神色,转身步入至院内。
“小姐,还用膳吗?”春心观她脸上神情,眼含关切地上前。
孟婵音对她淡淡地摇头,坐在吊椅上,脚尖轻点地面,身子随着晚风缓缓地晃动,披风上茸茸的雪白兔毛搔过下颌,脸色比月光还要清冷。
清晨。
孟婵音从全是被娄子胥退婚,还有青年如蛇般纠缠她的梦中清醒,一直穿着里衣坐在榻上许久才回过神。
昨晚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做的梦,醒来后一切都平静得如往常般没什么不同。
她揉了揉还混沌的额头。
恰好春心进来,见她醒来了一边拢起帐子,一边道:“姑娘,刚才我去的时候,恰好见长公子院中的人收拾东西,道是说他明日要出府与什么人见面。”
孟婵音点了点头,从榻上下来,趿拉上木屐,款款而至镜子前拿着木篦梳头发。
春心见她眼眶微红,以为是还在为娄府退亲之事而伤心,便道:“沈小姐今儿个一大早就派人送了口信,邀姑娘前去呢,姑娘要去吗?”
孟婵音看向镜中的人,眉眼淡淡,昳丽的面容微白,还有些恍惚,显得有几分精气神不足。
她竟然连濛濛的及笄都忘记了。
孟婵音对着镜子露出笑:“去,匣子中还有一块貂皮披肩,一直藏着还没有碰过,濛濛之前一直念叨想要,且取下来装好,我一会儿送给濛濛。”
春心点头,去取貂皮披肩。
孟婵音梳洗完后,换了身不算扎眼的青湖绿裙,凌云髻上简单地簪素花,抱着木匣礼盒出了蝉雪院。
出府的路上恰好碰上息长宁。
他似刚从外面回来,满头大汗:“阿姐,你这是要去何处?”
其实他是刻意守在此处的,本是想去蝉雪院,但想到娄府退亲,现在阿姐定然黯然神伤,便借由着沈濛之事等在此处。
若是阿姐出了院子,那边代表一个娄子胥与她也没什么重要的。
没想到过来时恰好碰上。
息长宁压下心中对娄子胥的几分不屑,凝着眼前虽看着憔悴,却不显落魄的孟婵音。
孟婵音见他穿得简便,便知晓许是刚从校场练武回来。
她目软面柔地说:“濛濛生辰在桃林设宴,我去看看。”
息长宁眨眼,恍然道:“是濛姐姐的生辰啊,难怪刚才府中的小厮过来说有谁请我,我当时忙着没注意听,一口回绝了,阿姐我要与你一起去。”
几人自幼一起长大,息长宁为沈濛庆生倒也没什么。
孟婵音点头同意。
息长宁说完便朝着前方跑,不忘倒着回头说:“阿姐你等我回去简单洗漱,换身干净的衣袍就来。”
孟婵音便倚坐在风亭中等他。
等了许久,息长宁没等到,她看见了前面的镂空游廊中行过一群人,个个容貌上乘。
其中息扶藐尤为出色,深邃的五官犹如从画中出来的般,行动间风姿冰凉,淡漠疏离。
这样的青年半分让人联想不到,昨夜他伏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喘着气,还能说出那种话。
她忍不住别过头,眼观鼻的佯装没有看见。
另一边的游廊中息扶藐身边的张乐忽然好奇地看着前方,诧异道:“子藐兄,那是不是你那藏起来,不给人看的妹子?”
息扶藐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恰好看见少年钻进风亭中,眉开眼笑地虚揽了下少女薄瘦的肩膀。
她没有推开,反而仰头对他露出温婉的笑。
两人说说笑笑的往另一边走。
他眼中的情绪淡下,冷漠地看着。
一旁的张乐感叹:“哎,虽说是抱错的假姑娘,但这相貌还真很难让人去怀疑,她是否真的不是息府的姑娘,我每次瞧她,可是半分都没有想过她不是息府的姑娘,生得这般……”
张乐夸赞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被青年打断了。
“够了。”
张乐指了指:“真的,子藐你看嘛,我没说错,那两姐弟感情真是好,瞧着就像是亲生的一样。”
“张子乐。”息扶藐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张乐察觉到他周身气压很低,连忙噤声不敢说什么,心中还在想:本来就没说错,那两人关系好得就像亲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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