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江篇·威胁（上）

先前在青楼工作的时候，我便已经发现，秋娘她身为领导，非但没有做到爱护员工，反而表现得极为刻薄。比如那日我刚换上女装，她就要说我不干净了，对我造成精神打击。但那时候的我因为过於单纯，并没有将秋娘的刻薄，与她低下的道德水平联系起来。

我更没有预料到，秋娘她竟然如此邪恶，公然从事违法犯罪活动，偷偷抄写阿锦的着作，威胁我加入她邪恶的计划。

实在是……大意了。

我在轮椅前缓缓蹲下，悔恨地握住阿锦的手，深刻地反省道：“阿锦，是我一时失察，都是我……是我害了你！”

阿锦弯下腰来，将手放在我的肩头，诚恳地安慰我道：“阿江，请你千万不要这么想。你又不是秋娘她阿爸，秋娘她从事犯罪活动，怎么可能会是你的过错呢？”

我摇了摇头。

我说：“我虽然不是秋娘她阿爸，但如果我加强防范意识，便不会将这本书随意放置。如果秋娘根本没有发现，我随身携带了这样一本奇书，她也不可能恶向胆边生，背着我偷偷抄写本书……”

阿锦打断我，“这么说应该怪我。如果不是当年，我听信了林睿的谗言，苦心钻研苏氏的术法，在老家寨子里写出了这本读物，它也不会被阿江你带进青楼……”

苏玉祁听到阿锦谈起林睿，立刻竖起耳朵，争辩道：“这和林睿有什么关系？你们不要血口喷人！”

阿锦瞥了苏玉祁一眼，平静道：“苏先生，你没有搞过对象，是不会理解我们此刻心情的。”

我点头附和道：“是这样的。”

苏玉祁愤怒道：“你！你们……你们这是公然歧视……歧视单身狗……”

他说着说着，声音竟然越来越小，怎么看都是一副底气不足的模样。

阿锦怜悯地望了苏玉祁一眼，不再与他争辩，转而又开始安慰我，“阿江，你是最明白我心意的。只要能够再见到你，我就算是没覆活多久，就匆匆死掉了，也不会有什么遗憾……只是可怜了我们的女儿满满，她还那么小，目前只有三岁，就要失去她失而覆得的亲阿爸。”

是了，还有满满。

一想到满满，我一阵心痛，几乎失声，我慌忙道：“阿锦，你千万不能死！我虽然具备情感导师的证书，但儿童发展心理学完全我的知识盲区。万一我教育失败，满满她，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秋娘……？”

阿锦身子一震，眼睛里一瞬间，竟然闪过惊恐的神情，“你说得对。阿江，我绝不能死。满满她小小年纪，已经学会了扣人工资。我要是死了……我真担忧她的未来！”

说到这里，我俩百感交集，相拥之下，泣不成声。

秋娘，都是那个秋娘！

我与阿锦沈浸在情绪中，忽然听到旁边的苏玉祁尴尬道：“你们也别光顾着哭哭啼啼。这事情远没有糟糕到那个地步。阿江，秋娘既然选择威胁你，而不是直接非法出版，必然是有求於你。我想，当务之急，是联系林睿，与他一同商量对策。”

我定了定心神，道：“苏先生说的没错。”

擦干了眼泪，我说：“阿锦，苏先生，我已经想通了。”

我不仅想通了，而且想到了在青楼学习的专业知识，“说来惭愧，在秋娘开办的心理学培训课中，我曾经学习过相关的知识——每个人的心理问题，大都可以追溯到她不幸的童年。从这个角度来看，我既然不是秋娘她爸，确实没有必要因为秋娘的犯罪行为感到愧疚。”

阿锦道：“心理学知识真是让人受益无穷。现在就算是我，都想要在阿江你这里报名，参加心理培训了。”

“苏先生，不如你现在就赶紧报名吧！”

我感动地望着阿锦。

重生过后，他终於明白了我的心思。

苏玉祁点点头，道：“那我现在报名有什么优惠活动……”

“……等等。”话说到一半，苏玉祁忽然停下了，他仿佛是豁然开朗，脸上流露出震惊又绝望的表情，“原来绕了一大圈，你们如此表演，只是为了向我销售课程？！”

我当然是矢口否认：“不是这样的，苏先生，你太敏感了。”

阿锦也说：“苏先生，你误会我们了。”

苏玉祁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居然还想着牟利？”

阿锦摇了摇头，认真道：“我们这么做，当然不可能是为了牟利。这只是阿江他们孤儿寡母的最后保障而已。如果这一次，阿江和秋娘的谈判破裂，我本人不幸死去，那么阿江他当然需要一笔经费，用来抚养我们的孩子满满。”

“苏先生，就算是出於人道主义，这心理学培训课，你好意思不报名吗？”

阿锦的精彩演说，使我感动极了。我一头扑进了阿锦的轮椅里，与阿锦再一次抱头痛哭。

苏玉祁望着我们，咬牙道：“可恶，满满她虽然可爱，可又不是我的女儿。为什么要用我报班的钱，支付她的抚养费？你们不要妄想对我进行道德绑架！”

我只是叹气。

如果这位苏先生，他的脑筋再不灵活一些，晚一点识破我们是在销售课程，我和阿锦就不用再多费这些口舌了。

我一时之间没了主意，苏玉祁又质问我们：“难道我不报名，你们就不解决问题，一直在这里哭哭啼啼？”

阿锦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背，耐心地纠正道：“苏先生，我们不是哭哭啼啼，我们是真情流露。”

苏玉祁仿佛是真的被激怒了。他猛一拂袖，道：“笑话！这秋娘事件，原本就是你们被威胁，和我没有关系！你们自己都不着急，我就更没理由关心。你们如果再插播gg，销售课程，我这就离开了！”

苏玉祁作势要走，轮椅里的阿锦却缓缓地说：“苏先生，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知道的，秋娘女士最终想要对付的人，是我们可爱的林睿。如果你放手不管，林睿因此受到伤害，你能够原谅自己吗？”

苏玉祁离开的脚收了回来，陷入了沈默。

他与阿锦在黑暗中对视，就像是山野里狭路相逢的两条野狗，谁都不愿意率先退让。气氛一时很是凝重。不过如果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我的阿锦，是这两条野狗中，较为自信的那一条。

果然，最终苏玉祁不得不妥协道：“可恶。我要报名！”

我看着苏玉祁扭曲的脸，感动道：“苏先生，请你相信自己。你是做了正确的选择。经过我的培训，你一定很快就会获得林睿的芳心！”

苏玉祁的面容终於平静了下来。

销售完课程以后，我们立刻开始着手解决问题。我们来到不远处小门边，一名腿比较长的将军府安保人员面前，请他代为传信，让林睿在前厅与我们集合，召开一场紧急会议。

我推着阿锦的轮椅，来到了前厅议事的场所。

我以为这么晚了，林睿应当已经歇下。从他的寝室来到这前厅，再加上收拾穿衣的时间，怎么也能够让我们等上一会儿。谁知道我们到的时候，林睿已经在檀木大椅上坐下，好整以暇地喝起了凉白开。

苏玉祁感动道：“林睿，这个时间了，你居然还在工作。果然是一位宵衣旰食，勤政爱民的好将军啊！”

林睿摇了摇头，道：“苏兄，你误会了。”

苏玉祁的眼神柔情似水，“林兄，你何出此言？”

林睿微微一笑，显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说：“事实上，在你们传信找我以前，就已经有多位将军府的工作人员，到我的面前来，对你们三人的活动进行举报。这是我没有去睡觉的主要原因。而且，由於担心你们的安全，我一直处於整装待发的状态。”

我震惊了，“什么……有人举报我们？！”

阿锦也很困惑，“我们没有做坏事，他们为什么要举报我们？”

林睿拿出手边的一本小册子，只见上头写着的，正是本月的举报记录。这小册子已经被林睿翻的发黄，因为每日随身携带，破损也很严重。林睿一边津津有味地翻看，一边对我们说：“最开始，是侍女丙举报阿江和苏玉祁两个人，在将军府里非法约会。”

我看了一眼阿锦，阿锦看了一眼苏玉祁，又看了看我，道：“离谱！”

苏玉祁紧张道：“林睿，你听我解释！”

林睿摆了摆手，“不用了，这个举报我并不相信。事实上我雇佣了专业的眼线，安插在将军府的每个角落……”

苏玉祁震惊道：“那么我的隐私，岂不是完全暴露了？”

林睿淡淡道：“既然你们使用我的将军府，就要同意我将军府的隐私协议。总之你们在将军府里做的事情，我可以说是一清二楚。这些业馀人员的举报，只是作为佐证，帮助我更好地了解将军府的舆情。”

我愈听愈觉得，林睿这个人，实在是深不见底！

林睿又道：“下一个举报，是举报你们三人聚众赌博……此外还有噪音扰民丶非法授课等。”

听到“非法授课”四个字，我的心漏跳了一拍。我紧张地望着阿锦。毕竟说到底，林睿这个人是阿锦的朋友，我和他只是吃过几次饭，对他不算了解。他到底有多么可靠，会不会因为我非法授课，将我当场抓获，我是在是心里没底。

阿锦还没有说话，林睿又道：“我知道这些举报都是无稽之谈，因此我都没有受理。”

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将军府的生活，实在是惊心动魄。我们三个人，不过站在长廊上，公开讨论了一会儿，居然引发了如此之多的举报。一时间我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感受，只觉得相比之下，就连青楼的工作氛围，都比将军府宽松许多。

阿锦也感叹道：“这便是中原特色的尔虞我诈么？”

林睿挑眉道：“事实上，这可以说是我将军府的当地特色。之前我和你们说过，我因为名声问题，招不到可靠员工。这个能够充分提高不可靠员工积极性的小小技巧，也是我思考了良久才出台的。你们觉得怎么样？”

我与阿锦陷入沈默。

苏玉祁很给面子地说：“不愧是我深爱的男人。”

林睿得意一笑，又问我们：“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三个人，究竟为什么要在将军府的公共场合三批，此时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我与阿锦异口同声道：“什么？！”

三批是什么意思，我在青楼参加工作的时候，是学到过的。看身边阿锦的反应，他显然也同样具备这方面的知识。我与阿锦面面相觑，只有苏玉祁依然蒙在鼓里，纯真地问我们：“那个……请问什么是三批？”

我与阿锦默契地保持了沈默，都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林睿兴致勃勃地来到了苏玉祁身边，与他摆出了一个勾肩搭背的造型：“都这种时候了，老苏，你就不要伪装！如果不是获得了可靠情报，我也不敢相信，你们竟然会在将军府里公然三批。”

林睿说着，又拍了拍苏玉祁厚实的胸膛，“就是谁也想不到，外表清纯的老苏你，骨子里居然如此风骚！”

苏玉祁哪里受得了如此亲密的接触，顿时老脸通红，再也顾不上纠结三批的问题，“林睿，你这样说，人家好害羞的~”

我感到一阵不适，我说：“那个，林将军……其实我们……”

林睿却不给我澄清的机会。他抚摸着苏玉祁宽厚的胸膛，依旧眉飞色舞，“说实话，我原本对男性不感兴趣，但是我现在发现，小苏你和一般的男人不一样。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苏玉祁一头雾水，但还是小鸟依人地靠在了林睿的怀里，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我眼看着林睿与苏玉祁之间，居然就这样擦出了奇妙的火花，也不好意思再去澄清三批的事情。毕竟如果只是我们顶上污名，就可以上林睿与苏玉祁收获爱情，那我们没有理由不去做出这样的牺牲。

我回过头望向阿锦，只见他一脸坚定，嘴唇抿紧，一副打死也不多说的样子，显然也是和我抱有同样的想法。

我小声对阿锦道：“不过林将军的品味，确实有那么一点奇怪。”

阿锦赞同道：“确实有那么一点奇怪。”

我们等着林睿与苏玉祁结束了深情的对视，这才终於见缝插针，向林睿解释了秋娘的事情。林睿毕竟是有雄心壮志的人，听到我和他说起了正事，立刻便从儿女情长中抽离出来，将苏玉祁一把推开。

苏玉祁显得有些失落。

林睿问我道：“所以，阿江，秋娘她威胁你，究竟是想要从你这里得到些什么？”

我想了想，说：“她想抗洪救灾。”

此言一出，众人的脸上都表现出了明显的困惑。苏玉祁率先质问我，“你之前不是对我们说，秋娘她用这本书威胁你，是想要拉你入夥造反，一同推翻林睿的统治么？”

我说：“她的确是这样对我说的。但是在刚才推阿锦轮椅过来的路上，我又进行了一番深入的思考。”

我还没有说出推理的过程，阿锦立刻道：“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林睿思索了片刻，道：“这么说也有一定的道理。毕竟当初她参加的寻亲诈骗团夥，目的也是为了抗洪救灾。她的行为很有一致性，可以说是比较可信的。”

只有苏玉祁茫然道：“你们究竟在说什么？这个秋娘，她怎么就想要威胁你抗洪救灾了？”

我看着苏玉祁，拿出了当初在心理学培训班上，给后进生讲题的耐心。我问他：“苏先生，如果你是秋娘，你会威胁我加入你的造反阵营吗？”

苏玉祁想了想，道：“恐怕不会。”

我点点头：“请你具体地说一说你的理由。”

苏玉祁道：“是这样的。首先，阿江你这个人并不是随便一个南黎大巫，你的身份本来就很特殊。你的丈夫是林睿的好朋友，如果我威胁你参与造反，你很有可能像现在这样，转头就将此事报告了你丈夫的好友，也就是我的造反对象林睿林将军。”

“那么我很有可能就被一锅端了。这无论怎么看，都是自寻死路。”

我对他投过赞许的目光：“很好。其次呢？”

苏玉祁继续道：“其次，我没有对阿江你进行过巫术摸底，并不知道你的巫术水平究竟如何。但我知道你很喜欢暴露别人的隐私，不是优秀的造反合作对象。”

阿锦蹙眉道：“苏先生，你在回答问题的时候，就一定要顺带踩别人一下么？”

阿锦如此护短，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苏玉祁连忙解释道：“阿锦你误会了。喜欢暴露别人的隐私，这并不是一个缺点。比如倘若我想要成立一个江湖小报，或是传媒集团，那么我一定会聘用阿江。只是造反这件事，风险较高，还是选择嘴紧的人比较妥当。”

我见阿锦仿佛还想要和苏玉祁争辩，连忙道：“苏先生你回答得很好。我也是经过了类似的推理，才得知秋娘的目的并不真正再於造反。再加上她曾经多次向我提及，老家洪县，抗震救灾等信息，我才终於得出了上述的结论。”

苏玉祁点点头：“有理有据，令人信服。这么说来，秋娘她其实是一个好人啊！”

林睿沈思片刻，道：“既然秋娘是一个好人，那么对於这件事情，我便有了一个绝佳的解决方案。”

我们异口同声问：“如何解决？”

林睿道：“阿江，你去作为将军府代表，与秋娘进行谈判。我方将开出一个她不能拒绝的条件：如果秋娘她同意加入将军府，我将任命她，为将军府官方洪县救灾联合会的会长。”

苏玉祁抚掌道：“高，实在是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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