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江篇·青楼（上）

听了门卫小哥的话，我竟感到颇为触动。

他虽然身为将军府的门卫，每天做着的只是看门的简单护卫工作，但心里却一直想着家乡，想着水深火热中的同胞。

我说：“好感动啊。”

我转过脸去，目光投向一旁坐在轮椅里的阿锦。阿锦的脸上也同样是震惊与感动。他点点头，说：“果然是人间自有真情在。”

只有林睿狐疑道：“大柱，你再仔细说说。”

门卫小哥大柱严肃道：“林将军，事情是这样的。事实上，我虽然最终从事了诈骗犯罪，却并非是一个毫无道德底线的人。自从水灾与地震在我的家乡发生以后，我便夙夜兴叹。看着家书里乡亲们只能吃到最简单的赈灾食品，住房也没有得到落实，我就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林睿冷笑一声，敏锐地指出了他话语中的漏洞，“你整夜睡不着觉，是因为晚上要值夜班吧？”

我认为林睿有些过於不近人情。

毕竟作为人类，我们都有天然的期待关注的心理。只要这位护卫小哥，办的确实是好事，即便在宣传的过程中有一点夸张的成分，也无可厚非。

阿锦大概和我有同样的想法，他蹙起眉头，对林睿道：“老林，你也不要着急指出漏洞。刑侦工作也要尽可能以文明的手段开展，还是先让这位小哥把话说完。”

大柱感动地望着阿锦。

我感到有些诧异，“阿锦，你怎么开始称呼林将军老林了？”

阿锦解释道：“是这样的，阿江。我刚恢覆过来，能够说话的时候，也是按照原来的习惯称呼林睿为睿睿。但没有想到我的这一举动，引发了许多的误会。以至於许多当时在场的护工姐姐，都坚定地认为我和林睿之间，存在某种不正当的男男关系。”

林睿叹了口气，“往事不堪回首。”

我说：“怎么会这样！”

阿锦解释道：“似乎按照中原的习俗，只有极为亲密的人，才会以姓名的叠字称呼。比如以我俩之间的关系，我便可以称呼你为江江……”

听到阿锦叫我江江，我竟微微感到了一丝羞涩。

“蛮奇怪的，很像是姑娘的名字……”

但是与此同时，我又忍不住问阿锦：“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称呼阿锦你为锦锦？”

阿锦点点头，“是这样的。”

我试探道：“锦锦……？”

阿锦望着我，脸上是藏不住的暖意。三年之间，他的容颜分毫未变，甚至因为新身体的缘故，显得更加璀璨动人。

他微笑着回应我：“江江……”

我握住他的手，像是喊不够似的，又呼唤道：“锦锦……”

阿锦道：“江江……”

我还想继续下去，不料却被两名办事处的犯罪嫌疑人制止了。

这两名犯罪嫌疑人不愧是中原人，办事情都很是迂回。他们显然已经非常不满，却没有直接制止我们，反而苦着脸对林睿道：“林将军，我们即便犯了法，您也不能这样随意虐待我们的精神吧？请您大发慈悲，管管他们！”

“咳咳。”林睿尴尬地咳嗽一声，“阿锦丶阿江，这里是公共场合，请你们注意素质，避免产生不良影响。”

我如梦初醒，心里觉得这场合确实不对，於是便放开了阿锦的手。

大柱也不满地望过来，仿佛完全忘记了刚才是阿锦在帮他说话，“大巫师大人，办案同志，你们还听不听我交代了？”

我没有想到只是情不自禁喊了几声名字而已，明明已经及时住嘴，竟然还要遭受这门卫小哥嫉妒的白眼。一瞬间我心中萌生了回南黎老家的想法。但是为了避免产生不良影响，我不能再叫阿锦的名字，也不敢在公共场合商讨此事，只能与他深情对望。

阿锦小声对我说：“等我的腿恢覆了，我们就一起回家。”

我说：“好。”

阿锦这才转而对大柱道：“门卫小哥，请你继续说吧。”

大柱显得有些不满，但还是继续交待道：“总之，自从发现家乡人民的困难之后，我就一直在思考，究竟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够帮助他们过上更有质量的生活。”

“因为我工作细致，认真负责，我很快便发现，在将军府登门拜访的流动人员中，有不少以寻亲为名，上门打秋风的不法分子。林将军您明明已经公开宣布，自己没有在南黎留下任何孽种，却还有许多男女以各种借口上门，企图混淆是非，蒙混过关。”

“那一瞬间，替天行道，劫富济贫的想法在我的脑海中产生。”

我看着小哥那张平凡的面庞，看着他义正言辞的表情，只觉得有一抹正道的光，打在了他的脸上，使得他整个人都变得英俊伟岸起来。

我说：“太感人了。”

阿锦也感叹道：“是啊。谁能想到，这么一桩诈骗案的背后，竟然隐藏着这样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背景呢。”

林睿依然是面无表情，铁石心肠。

林睿道：“我理解了。这就是为什么我的收费标准，要比阿锦的更高——因为阿锦确实是有寻亲需求的。”

大柱道：“我们确实也是考虑了这一点，害怕出现像今天这样误伤的情况，使得真正有寻亲需求的人无法寻亲，这才会把大巫师大人的收费标准降低，并且安排秋娘在一旁提供工作岗位。大巫师大人丶大巫师夫人，希望你们能够原谅我的这种行为。”

阿锦道：“原来是这样啊，我原谅你了。”

我也是十分感叹。虽然在这里白白耽搁了两个月的时间，但我终於还是见到了阿锦，成功地与他相认。这样一想，我也不再有追究这件事情的心思。

我说：“护卫小哥你果然思虑周全，我也原谅你了。”

大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林睿摸着下巴，又问：“那么你又是如何找到同夥的？”

大柱并不掩饰道：“这很简单。我们有一个洪县老乡群，定期举行聚会。”

大柱又道：“众所周知，我们洪县是一个人口大县，但是可供种植的土地并不丰富。因此许多洪县人选择来这远宁城发展。各位涉案人员，包括青楼老板秋娘在内，他们全部都是我的老乡。”

真相至此全部揭露。

我想到这两个月以来的经历，心中百感交集。

阿锦喃喃道：“没想到一个老乡会，最后竟然会发展成黑恶势力啊。”

林睿命人将大柱等人先带下去，又召集了将军府中的谋士，一同商量如何处理后续。我原本打算推着阿锦离开，林睿却对我们说：“阿锦丶阿江，你们可以留下来，听一听，增长一些见识。”

我和阿锦於是便留下了。

林睿首先询问了我们的意见：“你们觉得这件事情，究竟应该如何处理？”

阿锦想了想，说：“我看护卫小哥抗震救灾的动机是好的，而且他主动坦白，可以从宽处理。不然就没收非法所得，罚他三个月的工资吧。”

我说：“如果将军府护卫的工作包食宿，也可以罚六个月。”

林睿笑了笑，不置可否，将目光投向了谋士甲。

谋士甲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道：“我建议先查看一下他们的账本。虽然大柱交代，自己的动机是抗震救灾，但是究竟有多少非法所得，真正用於抗震救灾了呢？是否存在诈捐的情况呢？我认为这很值得探究。”

阿锦震惊道：“诈捐？”

我推测道：“也就是说，你们怀疑他是表面上说要捐款，实际上金钱并不到位？”

林睿向我投来赞许的微笑，“许久未见，阿江你成长了许多。”

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向他们解释道：“这些知识都是我在青楼学习的。我们青楼有一个客人赏金的排行榜。榜首的技师将会获得更高的曝光，名声传扬，因此也会获得更多客人。而在上岗培训以前，秋娘再三向我们交代，决不允许有刷榜的情况。”

阿锦问我：“何谓刷榜，和诈捐又有什么关系？”

我说：“所谓刷榜，就是客人假装给我赏钱，私下里我再把赏钱还给客人，反覆多次，在排行榜上获得一个名次虚高的位置……当然这和诈捐并不完全相同，但也有几分相似之处，总之就是钱并不真正到位。”

我这话说完，众人都震惊了，“你们青楼竟然还有如此黑幕！”

林睿也震惊地说：“难道我经常去拜访的那位小桃红，她的头牌竟然是刷出来的……？怪不得最近榜首几位的服务质量层次不齐……”

我害怕担上造谣的罪名，连忙澄清道：“小桃红姐姐还是很有实力的。再说秋娘已经严打了，各位不必过於疑神疑鬼。”

然而我的话似乎并没有让他们放下心来。

谋士甲道：“下次再也不看排行榜了。”

谋士乙夸张地翘起了兰花指，自语般呢喃道：“这倒是……倒是让我想到了我的家乡晋……”

林睿一皱眉头，“我记得你是本地人？”

“糟糕，说错话了！”谋士乙目光闪烁，立刻转移话题，“我确实是本地人。林将军，各位同僚，其实诈捐与否，根本也不重要。我认为这件事情的重点在於，这样一条完善的产业链，应该收归将军府所有才是！”

谋士乙的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这些收入，只有由将军您本人进行分配，才能真正保证公平。”

林睿点点头，道：“我觉得你这个想法很有建设性。从下个月开始，我给你涨百分之十的工资。”

谋士乙大喜道：“将军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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