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江篇·重逢（下）

大巫阿锦的蛊虫很快控制了我的身体，我双腿不能支撑，跪倒在地，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

这时我才知道后悔。

我根本就不该答应阿锦，承诺一旦输了，就要做他的妻子。在这样强大近乎怪物的巫祝面前，生与死，哪里还能由我自己掌控？

阿锦为我擦掉唇边血迹，动作仔细温柔，“认输？”

输赢，我并不在乎。

喉咙被鲜血哽住，我无法说话，拼尽全力伸出手，只想揭开他的面具，看清他的真容。

还差一寸。

“怎么就不能乖一点呢……”阿锦叹了口气，垂下眼帘，操纵起我体内的蛊虫，“看来，还是得给你一些教训。”

他只微微动了动手指，我便瞬间瘫软如泥，连自尽都做不到。

“你输了，阿江。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妻子了。”他轻松抱起我，将我扛在肩上，仿佛我是他的一件战利品，“我要绑你回家，让你给我下一窝小崽子。”

“我要你的眼睛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要你永远不能离开我，不敢背叛我。”

………

他是阿锦！

如果说之前我还只是怀疑，被他如此对待，听见他用那样低沈恶毒的语气说话，我几乎一瞬间就确认了他的身份。

他一定就是阿锦。

我这辈子与人为善，并没有招惹过谁。自从被老寨主收留，我便一直居住在这清水寨里，深居简出，生活朴素，人际关系也十分简单。阿锦是我此生最强烈的羁绊。如果面前这个人不是随便哪个有妄想症的疯子，那他便只能是我的阿锦了。

更何况，无论是身量还是年龄，都完全符合。

我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只是极度迫切，想问他何以死而覆生，想问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想问他出现在这里究竟是故意还是偶然……可或许是问题太多，一瞬间却只能无语凝噎。

我凝视着阿锦，只觉得那面具后的目光像一条阴冷的毒蛇。

同为巫祝，我自然能够理解阿锦的变化。毕竟巫术这东西，越是强大越容易反噬。他的性格变得如此阴沈恶毒，多半也是这些年来太过压抑，情绪无法宣泄。

我知道阿锦他需要我。

正如我也需要他。

阿锦把我放在大青牛的牛背上，用五彩的丝绛绑住我的手脚。我刚刚有些失神，现在终於反应过来，自然是剖白心迹道：“阿锦，你不用绑我……我愿意跟你走。我愿意嫁给你，一辈子做你的妻子。”

阿锦的动作有所停顿。

隔着面具，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阿锦，我知道你是阿锦！”我对他说，“这十年我无时无刻不思念着你……你不用绑着我。你想带我去哪里，我全都依你。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阿锦沈默了一会儿，声音冷酷带着讥讽，他说：“阿江，我给你下的不是情蛊。你这么演，有点过了。”

他终於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俊美如天神的脸。

我一时间再也说不出话来。

阿锦比分别的时候更成熟，也更加英俊。他身披七彩雀羽，肌肤透白，像是天上的太阳，又像是黑夜水潭里的星星。可他的那双眼睛是明亮而冰冷的，嘴角也再没有了昔日的笑容。

他不快乐。

“阿锦，我不是在演戏。”我见不得他这样冷漠的表情，只想安慰他。可是受制於体内的蛊虫，我的身子还是不能移动，也做不了什么，“阿锦，你放开我……”

他讥笑地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演技拙劣的戏子，“不要闹了。等到了晚上洞房的时候，我自然就放开你了。”

我能感觉到，我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阿锦想要我。

和阿锦分别的时候，我们都年龄尚小，又忙着逃难，即便隐约明白彼此的心意，也做不出什么实际的事情。现在见面，彼此都是成人，烈火干柴，理所应当。

阿锦想要我，我也想要他。

我有些羞涩，左顾右盼，见这深山老林，横竖空无一人，阿锦又生得如此健壮俊美，心里觉得不如就在此处，以天为盖以地为席，当场嘿嘿。

“其实……洞房也不必等到晚上。”

阿锦一挑眉，似乎有些诧异。他摊开手，变出一枚翠绿色的药丸。

那药丸我认得，生子药。

一下子我又闹了个大红脸。

虽然我们南黎民风剽悍，可阿锦这也太直接了，简直是剽悍中的剽悍。十年没见，他居然一见面就要喂我吃生子药，要我怀上他的孩子。

“……这是生子药？”我还有点不敢相信。

阿锦点点头，倒是很平静。他把药送到我的嘴边，“你把这药乖乖吃了，我就放开你。”

我当然是二话不说，张口就吞下了药丸。

阿锦满意地动了动手指。

身体的自主权终於回归。

……

“阿锦，你帮帮我……”洞房这事，我心里期待又激动。可惜我毫无经验，忙活了半天也像只无头苍蝇。

阿锦终於笑了。

他说，“阿江，还是我来吧。”

大青牛一声长哞，目不忍视地转过了牛头。

阿锦带着我共赴巫山，云雨之后，他摘下一根红色的丝绛，帮我细细绑好头发盘了起来，又从他独有的七彩雀羽里，摘下一根最漂亮的羽毛，插在了我的发间，宣誓主权。

他轻抚那雀羽，又低头亲吻着我的睫毛，态度比之前温柔了百倍，“这样无论你走到哪里，大家便都知道，你是我阿锦的妻子了。”

“这……太羞人了。”我扭过头去。

阿锦摆弄完我的头发，又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一条红绸，让我交叠了双手松松捆住。这红绸源自上古抢亲的风俗，被抢走的新娘或是新郎，会被捆上红绸绑到寨子里，直到有了孩子才给松绑。到了我们这一代，野蛮的抢亲不覆存在，捆红绸却保留了。不过也不是真捆，更似是中原人穿的嫁衣，仅作装饰。

我简直快羞死了，可那红绸看着松松垮垮，偏偏却又挣不脱，“阿锦，不是说好了，我吃了那药，你就不绑我了。”

“我不绑着你，你又要跑了。”阿锦牵着红绸的另一端，态度虽好却并不让步，“乖阿江，这红绸施了法术，可松可紧，不影响你平时做活。等你生下了我们的孩子，我就会给你松绑的。”

我没想到他不但骗了我，居然还打算让我戴着这红绸做活，捆我捆到生下孩子，“……阿锦，你跟那中原人学坏了。”

阿锦却笑，“我还从中原人那里学了些更坏的。晚上洞房，你就知道了。”

我简直被他吓坏了，“晚上还要洞房？”

“那是自然。为了让你早日怀孕，一天一次怎么足够。”阿锦拉着我的手，让我抱着他的腰，和他一同骑在大青牛的牛背上，“不过现在，我们还是先回清水寨子里，公布一下喜讯吧。”

我和阿锦骑着大青牛返回了清水寨，阿锦炫耀似的向寨子里的众人展示着牛背上的我。我衣衫散乱，长发被他重新盘起来，还别了七彩雀羽，手腕间也绑上了红绸，发生了什么不言自喻。

睿睿哈哈大笑，“阿锦，好样的！”

清水寨子里一窝的红眼睛兔子，秧秧更是捂着脸，几乎哭晕过去。

阿锦望过来，示意我对她说点什么。

“抱歉，秧秧，我们的婚约，恐怕是不能做数了。”我心怀愧疚，向秧秧坦白，“我确实技不如人，从今以后，我就要离开这里，去做大巫阿锦的妻子，给他生孩子了。”

阿锦说：“我们寨子里有不少不错的小夥，下月歌会，秧秧妹子也来参加吧。”

秧秧哭得说不出话。

“阿江师父！”我的弟子阿楠看着我被红绸捆着的双手，悲愤交加，几乎吐血，“阿锦，你这个大坏蛋！你怎么能这样强迫阿江师父给你生孩子！”

我连忙打断他，“阿楠，这是我心甘情愿的，不怪阿锦。”

阿楠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阿江师父，你是不是……被下了情蛊？”

“小阿楠，你不是这个寨子的小巫么，怎么连这都分辨不出来？”阿锦笑了笑，并不在意阿楠的冒犯。他的性子并不像我想象的那般阴沈，“你有勇气，也很正直，是个做巫祝的好苗子。既然是阿江的弟子，我娶了阿江，你便也是我的弟子了。你若是愿意跟我学习，我今后一定会好好教你的。”

阿楠困惑地看着我俩。

我点了点头，心里很是欢喜。

阿锦既然愿意教导我的弟子，便是没有把我当做外人。况且阿锦确实比我更加擅长巫术，在他的教导下，阿楠一定会学到更多知识，我当然是求之不得。

阿楠思考了半晌，忽然问：“阿江师父，阿锦师父，你们是不是……从前认识？”

我瞧了一眼阿锦，阿锦点点头，慢条斯理地说：“你们寨子的大巫阿江，早在十年以前，就把自己出卖给我了。他如今既然愿意认账，答应做我的妻子，给我生孩子，我当然也会好好对待他的。”

我没想到阿锦会这样说，当场闹了个大红脸。

“原来是这样啊！”寨子里的众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秧秧终於缓过神来，带着哭腔道：“阿江，你真的是心甘情愿的么？”

我点点头。

秧秧边哭边道：“那就好……我丶我祝你们幸福。”

“哈哈哈，今天是我兄弟阿锦大喜的日子，酒席我请，大家随便喝！”睿睿策马在寨子里飞驰，将好消息传遍全寨，“从今以后，我们就都是一家的兄弟姐妹了！”

睿睿攻打进来的时候，如同疾风骤雨，顷刻就控制了整个寨子，因此并没有造成多少伤亡。此刻大家冰释前嫌，寨子里的青年们也是心服口服，纷纷放下武器，不再抵抗，转眼之间便和睿睿的部下们一起喝酒去了。

老寨主原本也是一心为了大家的平安，见两个寨子的人喝得热火朝天，一颗悬着的心也便放了下来。她看着哭泣的女儿秧秧，又看了看我和阿锦，长长地叹了口气。

“长痛不如短痛。”老寨主拍了拍秧秧。

秧秧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道：“阿妈，今天我也总算死心了。至少我和阿江还没有真的成亲……这是好事情。我应该开心才对。”

我看秧秧这么伤心，也有些难过。但我实在没有安慰她的立场，便推了推阿锦，与他一同离开这里，给老寨主和秧秧母女二人独处的空间。

於是阿锦牵着我手上的红绸，带我骑上了大青牛，离开了清水寨，来到不远处山崖上他和林睿暂时扎营的地方。我们喝了碗酸辣汤，阿锦便又要拉我去入洞房。

……我屁股疼啊。